婚约?暮月从来没有听宁衣提起过有这回事,颇为感兴趣道:“既是要追问我是谁,怎么不直接问我,要问他?”
那少女闻言一愣,脸上出现大片空白,似乎没料到暮月关注点不在婚约,而在她跟谁说话身上。
“我们宁家庄的事情,当然不会指着外人,要问责就该从他问责。”她瞥了眼暮月,不敢多看。同为女子,暮月首先比她高上一头,占据了主动地位,看着强势,那盛极的容貌清丽无双。
女子爱美之心作祟,少女一旦多看暮月几眼,便不由自主地将她与镜中看见的自己比较一番,这样一来,讲话更没有底气了。
这几年他们虽然在一起游历,但宁衣每天出现时间有限,暮月只知道宁泽天对宁衣的周期性试炼又多又辛苦,每次宁衣还不让她跟来帮忙。她没办法,在宁衣十六岁生辰时上送了他一顶琉璃玉清冠,那是暮月将自己诛杀的几只千年大妖后掉落的灵核丢进真火紫金炉烧制的,可护他身魂,保其平安。
暮月的朋友遍布四海,走到哪儿说不定都能碰见一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旧交,上至名门望族中隐士高人,下至腌臜巷子的肖小流氓,跨度极广。相比之下,宁衣唯一一方宗门关系确实简单到可怕了。
只是从来没听他提起还有婚约这回事啊,暮月瞧见宁衣那张脸破天荒地冷下来,对着眼前少女,眼中似有幽冷的火焰在焚烧。
“宁绾绾,”宁衣淡声道:“婚约早在五年前已经作废,你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我不想落了你面子。今日旧事重提,不过想用这些话当面刺我发泄不满,平时我什么都可以忍,但现在你不该冒犯我的未婚妻,道歉。”
未婚妻!这下呆住的不止宁绾绾和各个伸长了耳朵宁家庄弟子。
暮月也被一杆子打蒙了,心道:什么未婚妻?
宁衣很少发脾气,多数时候都温软无害,更像咩咩叫的小绵羊。此时他冷着脸,将宁绾绾双手一卡倒扣过来,疼得她一阵扑腾,两汪眼泪当即冒了出来:“师兄!我错……”
宁绾绾被他押犯人一样押到了暮月面前,暮月微微皱眉,看着宁衣极有分寸的动作,再对上宁绾绾那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心里明了。
“跟她道歉,说明白。”宁衣言简意赅。
“我……我和宁衣师兄的婚约以前是父亲和庄主的意思,早就解除,是我不满他另有所爱,想,想借着由头让你把他甩掉,对不起对不起!”宁绾绾嗫嚅道。
她疼的直扑腾,无措的泪水横纵在一张娇美的脸蛋上,颇让人感到怜惜,宁衣冷眼看着半晌,总算丢开她。
宁绾绾无措地往地上一坐,肩膀抖了抖,真的被彻底吓呆了,她在这宁家庄里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公主,蜜罐里泡大的,不管撒泼犯浑都有人收拾烂摊子,平时宁衣也对她不问不理,但从来没有真的找过她麻烦,这次是板上钉钉的触了逆鳞。周围几个师兄弟硬着头皮上来哄,只求息事宁人,竟然也不敢说宁衣半分不是。
“宁衣师兄,师妹还是小孩子脾气,又一心喜欢你,说话没轻没重,大人有大量……”
“师弟,我替绾绾向这位姑娘和你道歉,我们这就把她带回去,还请师弟消消气。”
平时宁泽天很宠宁衣,他平时喜怒无常,虽然修行颇有造诣,但通常拟定的修炼方案中危机四伏,病态式的系统训练,让他几个嫡传弟子都变成了行在刀间取血的修炼方式,每次内部演武得那些戾气十足的招式花样都令许多宁家庄弟子胆寒。
宁泽天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实力变态。这么多年过去了,宁家庄声名鹊起,规模也大了起来,宁衣稳坐嫡传弟子位置,看不起他的人越来越少,随着年岁渐大,这个温雅秀美的少年变化的不止有那无双的容貌,更多是身上那股沉淀下来的隐约的危险。
宁衣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很像颜色鲜艳的毒蘑菇。
迄今为止,他已经无形中从人尽可欺的对象变成了神秘又危险的存在,究竟有什么奥秘——他们也看不出来,只凭着本能以及宁泽天时不时的提醒告诫自己不要招惹他。
过于短暂的闹剧,跟专门来她这里混个脸熟一样。
到底是心思单纯,还是专门试探暮月的态度?移花宫之人最恨用情不专之辈,这一点暮月继承大统,哪怕有一丝端倪或者缺口,也是暮月的大忌。
此计虽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目的却可能有许多。
暮月正在深思,就被宁衣牵着走远了。
宁家庄有许多竹林,而外围居然还种了很多漂亮的梧桐树,树荫参天,不时有白色飞鸟掠过。
树影摇曳,秋高气爽,她任由宁衣牵着散步,待他心跳不那么快,脚步也从略微的凌乱变为平稳时,暮月才追问一句:“你还有个未婚妻?哪一个是未婚妻?”
宁衣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他急忙握住她肩膀解释道:“我没有!那个人是我很小的时候师父和上一任庄主定下的,后来师父接手了,我们都长大一些了,已经取消很久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两年开始她还在混淆视听,总是提起这件事……”
“我只有你一个!”他明显急了,白净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刚才还冷着脸的翩翩公子,现在就是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信我好吗?”
暮月没什么表示,对他眨了眨眼。
宁衣沉声道:“口说无凭的话,你可以给我相心。如果是假的,就挖出来喂狗!”
暮月终于破功笑了出来:“呀,你知道的不少嘛,拿去喂狗又是跟谁学的啊。”
宁衣微微低头,这是要耍赖的前奏。他抱着她不撒手,低声道:“你要是不放心,我怎样都可以。”
暮月摸摸他的脸,笑道:“你要把心给我看啊,那,我可就看咯?”
宁衣凝神,严肃地点点头,闭上眼睛,有点视死如归:“你来吧。”
暮月笑了笑:“紧张吗?”
他嘴硬道:“怎么会。”
很快,他的肩头,心口,小腿各个关节都被暮月轻轻地拍了一下,每拍一次便有一股灵流汇入,暖暖的,倒是一点也不难受。但就是这样,才知道那神秘又能看破万物的相心术已经开始运行,宁衣眼睫微动,不敢胡乱思考别的,只在心里想他和暮月相知相识的一切美好,点点滴滴酝酿成情思,游荡在心海。
他想让暮月真正充满安全感地看见他的爱意,感受那份赤诚。
冥想了许久,等他终于觉得太久没有动静时,睁开眼便看见暮月笑眯眯地凑近了:“刚刚在想什么?你的心跳得很快。”
“想你。”宁衣脱口而出。
两人俱是一愣,然后逃跑一样,双方目光互相错开,渐渐涨红了脸。
“你,看清了吗?”宁衣顶着发烫的脸开始问她,暮月已经背过身去了,他已经能想象到她那一边暗暗跺脚一边拍脸的样子,心里还有些狡猾的得意扬扬。
“笨蛋,”暮月已经开始转移注意力,踢着石子脸红道:“我根本没有对你用相心术。”
宁衣一愣:“为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靠相心术来确认感情了,在我决定需要使用的那一刻,不就已经证明了你并不喜欢我吗?”暮月背着手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你真傻,你不会刚刚把所有最喜欢我的时候都回想了一遍吧。”
被她拆穿的宁衣一阵心虚,但又对她的那番说辞感到十分新奇:“我以为,你要亲自看过了,才会真的放心。”
暮月却道:“宁衣,即使是最爱的人在面前,拥有这样的能力,也最好永远不要去窥探他的心,人的心经不起任何试探的。”
宁衣却道:“不,我的心,你可以随时剖开来鉴。”
两人似乎谁也没说服谁,暮月无奈一笑表示妥协,反正她也不会用的。
天光散的很快,深秋的傍晚很快降临了,暮月见到远山之中落下的白日,不知道在想什么,伸手去拉宁衣:“我们先回去吧,还没见过你师父呢,你今天这么一闹,多少得去收个场。”
宁衣温柔地注视着她,等到暮月发现拉不动人,疑惑地转过头来时,那双深蓝眸子中蕴含的深意几乎立刻让她心脏漏跳一拍,想到一种可能。
未婚妻……
梧桐树上似乎发出一阵悦耳的百鸟鸣叫,紧接着,足下草地轮廓散去。
上一秒还打着花苞的花朵以惊人的速度绽放在身边,很快窜成一大片明艳芳馨的花海。围着暮月生长出来的最里圈的尽是盈盈袅袅的冰蓝色月光花,随后是木槿、月季等,包括不知名的野花。书上有引香咒,便是以气息为引,修炼纯熟后可随地生花木,不过要花草木灵听从调遣实在是太难,更别说月光花这类稀世奇花,本就千金难买。
看样子,宁衣不仅花费许多精力修炼了引香咒,引来点缀的山林野花,也将极难养活的珍奇花种已经提前准备,催熟了很久很久,现在以灵力为媒介,借着这边根系发达的梧桐林引入地底圣泉,才能激发其快速生长。
暮月微微一笑,抬手碰了碰离她最近,开的清灵馥郁的那朵月光花,迟缓地眨了眨眼。
宁茶种的白羽凌霜,是这世上开的最好的一株月光花,这样东西,还存在她已经封锁的花见簪中,永开不谢。
触碰到花瓣的瞬间,清艳绝伦的月光花化作几十只天蓝色蝴蝶环绕,地下飞速织出花藤围成秋千,半人高的花木,清泉作响,不时有羽毛鲜艳又神气的鸟雀衔枝掠过眼前,几下修饰,这整座后山都变得好似精心打理的花圃一样梦幻。
宁衣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那花藤织好的秋千架上。
他脸色极认真,微微低头,从灵器中取出一枚宝匣向她走了过来。这种形制,暮月在曾经开启天诞时也见过类似的,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慌了。
宁衣俯下身,将匣子奉上,呈她手中,他在暮月面前半跪了下来,笑道:“先打开看看?”
暮月看他一眼,揭开匣子,一股冰冷的寒气荡开四面,连带着那些花朵也颤颤巍巍摇晃不停,暮月与宁衣两人都同时感觉到这东西流转时所附带的庞大能量,一个从容淡定,一个大惊失色。
这是一颗镇海宝珠,顾名思义,仅仅这一颗明珠沉底,就能平息一整片海域的呼啸风浪。从外形,灵力修炼痕迹以及天然赋予的属性来看,这种珍稀程度的镇海宝珠,绝对没有第二颗了,不管是放在哪里,都称得上是至宝。尤其对于玄寒修者大有裨益,宁衣能有这种东西,要是真的拿出来,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觊觎,夜以继日的要杀他夺宝。
“喜欢吗?”宁衣眨眨眼:“你的玄寒也修的很好,只是每次突破,都要去雪域汲取能量,太辛苦,不如让它陪着你,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进度还会更快。”
暮月瞄他一眼:“我要是再有了这个,你岂不是再怎么修炼也没法赶超我了?”
“那是自然,”宁衣一笑,“莫说有了这个,就算没有,我这辈子也都是打不过月儿姐姐你的。”
又是服软又是**,暮月哪里听不出来,不好意思回应,只好继续装傻。宁衣这次却不给她装傻的机会了,握住她的手:“可以吗?”
暮月心头大震。宁衣表情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他看着暮月,珍重与爱意几乎要从双眼中满溢而出。
“我所拥有的东西不多,用它做信物,本来是远远不够格的……何况比起移花宫数不尽的金山美玉更是完全无法相看,但……这是我唯一能做主的东西。”
“聘礼我准备好了,”他看着暮月,信誓旦旦道:“移花宫有的仪仗和规制,我已经全部备下,可惜时间稍微有点紧,只准备了通常规制三倍多一些的聘礼就已经走到现在,离我想的还差得很远,可是……我也许,等不了那么久。”
“你愿意嫁给我吗?”宁衣注视着她。
淡紫色双眸与他相对,这一次,里面终于浮现出坚定与和他同样温柔的爱意。
“愿意,”暮月笑道:“只有宁衣,能让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