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宁家庄陷入一片沉寂,此时庭中风动,竹影婆娑,屋外有人行。
宁衣抱着暮月一步步往里屋走。她意识模糊,嘴里一直断断续续的在说什么,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往宁衣怀里缩。宁衣很有耐心地倾听了一会儿,没听出太多字眼,又小心地抚了抚她脖颈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一时半会是愈合不了了,这是洛星辰的万明九宗剑留下的伤口,剑气是最锋利霸道的,他催动蝶生也只能止住血。
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面颊。宁衣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抖,方才眼角那点恐惧的泪水在昏迷中也被逼了回去,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又做噩梦。他将她贴的更紧,安抚着那些躁动的情绪,想起一刻钟之前,暮峥将身上渗血的暮月交给他时,眼中无限蔓延的悲哀。
“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照顾好她,”暮峥态度冷淡,一双眼睛移到暮月身上时却好像多了些什么,深吸口气道:“等她醒了,就请她以后,不必再回移花宫……”
不清楚移花宫的决定,宁衣抱紧了暮月,看清她身上的伤口,即使是他也不得不大怒一场,寒声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她?现在还要丢下她吗?”
暮峥闭上眼:“原本一切不会如此……就算她救下了太炁天巫也不会……现在一切都晚了。”
宁衣连脸色也懒得假装,见状觉得无需他再多辩什么,转身就走:“正合我意,今天移花宫将她赶出来,日后你们要是敢再自居宗门来纠缠她,休怪我不客气。”
暮峥一直心情低落,换在平时他早就跟宁衣动起手来,一定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万人嘲的天香男子付出代价。但此时他却无心逞口舌之快,等宁衣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后,才缓缓转身。
在他身后的阴影中,暮色与暮雪回姐妹悄然现身,两人神色都是无可奈何。
“姐姐,他真的能代替我们照顾好月儿吗?”暮雪回鼻头微酸。
她们不过是去镇宁山庄做移花宫的说客,离开才半个月,整个移花宫都变天了!宁茶死了,洛星辰看起来已经在崩溃边缘,暮月只身深入青辞殿,满身狼藉地半夜跑回来,大家都还没发觉,她便差点被洛星辰钉死在花神居。还好,暮峥及时发现,替她挡了大半,否则她们两姐妹也赶到现场时,暮月已经人头落地了。
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光是想到最疼爱暮月的洛宁两人一疯一死,就已经足够胆战心惊,而更可怕的接踵而至,青辞殿,就在刚才,连夜对移花宫宣战了。
拿来当做借口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即使他们心里都明白,就算没有暮月,这也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可宁茶的死,要说真的和她毫无关系,却也没有人说得出口。
其他长老态度也难以琢磨,姜猎风不发一言,要是她继续待在移花宫,暮色很怕暮月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死在自己人剑下。
他们目前只能暂时相信宁衣了。那个刚刚得到暮色的理解,与暮月年少相识,相悦多年的宁衣。
“我想他会的,”暮色深深吸口气,强压住落泪的冲动,她们家族的人羁绊实在是深厚,认定了暮月的每一日每一年,记忆都是那么清晰,此时暂做割舍,就算是常年波澜不惊的她,也是心如刀绞。
特别是,这世间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暮月现在在坚持什么。
“打起精神来,月儿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我们也不能是,不能被这次击垮。”暮色望着那片已经发黑的月色:“归根究底,我们的仇敌还是青辞殿,这次杀害了宁茶,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青辞殿!
暮雪回与暮峥两人也从她话中听出杀意,心里俱是有一把火烧起来,来势汹汹,那是痛失相伴多年的同宗子弟的仇恨。
……
暮月醒过来的时候,宁衣正趴在她床沿扣着她手腕睡得香沉。
不知道第几天过去了。
没有预想中那么撕心裂肺的感觉,所有的噩梦和痛苦,好像都在梦里尝过了,真正触碰到现实还存在的美好时,她反而觉得那是假的。
这期间她醒过,不顾一切地赶回季安城,又被一道气息结界拦在门外。
他们捂住了耳朵不愿再听,她徘徊在城下几天,终归是失血过多,倔强地待到又一次昏迷。
暮月从来不是一个消沉的人,神智昏聩地疯过一场,心里早就明白定局已成。
她该死在青辞殿,或者死在鬼渊,亦或者,在花神居与宁茶一道永眠。
可是都没有。
重返阳间的代价似乎是无家可归,这个世界上她最深厚的几样羁绊,断了七七八八。
只有宁衣在她身边,他也不劝一个字,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一直守着。
他们两个很久以前就这样了,他从不桎梏暮月的任何行动,哪怕是走上街头浑浑噩噩地发疯。
伸出冰冷的手,感觉到指尖几乎割裂空气那股寒意后,她蜷缩起手指,用相对温暖的手掌下方碰了碰他的脸。
这些日子明明时间如此短暂紧凑,却比她十九年人生发生的所有变数都还要多,刺痛而绝望的感觉散去后,竟然只有淡淡的迷茫。
被切断了所有联系,身上的星纹琉璃花黯淡下去,失去了和移花宫通讯的功能。
他们不要她了。
早就说过若有变故,移花宫可以随时割舍她,可她从未想过,这次割袍断义,竟要用宁茶的血来祭。
事来如泉涌,一切都在将她被迫推行,爱护与亲情瞬间破碎,在这严峻的形势之下被直接击垮,速度之快,让人恍惚以为,她的家人和宗门一直以来都是假的。
幸好,宁衣还是真实的,至少这一秒是。
阴天,外头一丝阳光也无。不知不觉间现在已经到了深秋,宁衣只穿着一层中衣,就这样靠在她床边趴着,一定会着凉。
暮月下床看了看,没见着被褥。身后人却已经迷迷糊糊站了起来,他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依着本能地靠近暮月,从后边抱住了她:“月儿姐姐,早。”
好像一个无事的清晨,暮月和宁衣本质上都是无法被事情彻底压垮的人,她能很好的继续走下去,宁衣就会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暮月在这件事情上不需要安慰,她没有做错,这是天命,但并不代表她不会因此愧疚自责。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假如,而涉及感情,人都会不太理智,不管是花流还是洛星辰,都抛下了她。
可在宁衣眼里,就没有其他盘根错节的恩怨,他的心上人九死一生地回来了,仅此而已。
看着长大了,其实还是个小孩。
暮月摸了摸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果然有点凉,埋怨道:“怎么不在床上睡?”
“不行的,”宁衣闷声道,思路极其清晰:“没有成亲,就不能睡同一张床。”
暮月微微一笑,但很快那笑容就消失了,她脖颈处那道剑伤还豁着口,说话的时候永远刺痛着,时刻提醒着悬在她头顶的那条命。
宁衣见她不开心了,变得很紧张,这是暮月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可是她不哭也不闹,还是和平时一样,只是笑容更少了。
她没有意向跟他说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提,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脸,那只蓝色天香蝶又在她颈边围绕,一下一下扑簌着翅膀查看伤势,依然没办法愈合。
“不用管。”暮月取了根鹅黄色系带遮住了那个切口,她完全不担心伤口感染,在后面随意打了个结。
宁衣摇摇头,把她按回自己腿上要解开,暮月推开他的手,认真道:“我不想看见它,我想出去透透气,你要让我这么丑地走出去吗?”
宁衣顿时屈服了。
说起来,这却是暮月为数不多的时候待在宁家庄。她与宁衣的各位同门交涉不多,鲜少有人见过,宁家庄这些年弟子收了不少,在千域外门之中声名渐显,出了不少青年才俊。此时宁衣房中出来一位美丽姑娘,两人还手拉着手,看着云淡风轻,显然是习惯了如此亲昵,许多同门都窃窃私语起来。
“这姑娘是哪家的小姐?看着真是美极了。”
“宁衣这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啊!看样子这位才是他正经的那个吧,那绾绾那边……”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两个弟子交头接耳的瞬间,一名容貌俏丽的年轻女子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走了出来,狠狠跺了跺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宁衣:“宁衣!你现在在做什么!马上给我一个交代!”
这下有热闹看了!宁家庄上上下下百余人开始心照不宣地朝这边看过来,兴奋得像是在观猴。
暮月转头去看,宁衣脸色微微一变。那名少女怒色不减,声音冷冽:“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心上人?我原以为你是搪塞我的,却不想还真有此人,你忘了你师父给你许的婚约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