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戈生在徐州最好的一座青楼里,他的母亲疯疯癫癫的,自顾自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日都在漆黑的屋子里,对着镜子梳妆。他被楼里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养在了屋里,很少见到母亲。
母亲虽然疯了,但她是美的——听梅婆说,母亲曾经是楼里最美的花魁。于是只有两三岁的宁戈跟着梅婆住在最差的屋子里,每日跟着小厮端茶倒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进到母亲的屋子,又出来。
梅婆年纪大了,恩客不多,所以很多时候都在角落嗑着瓜子,看着楼上灯红酒绿,她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感慨人生,那个时候就会跟宁戈讲一些事情,说一位让人唏嘘的少年将军,说一位落拓的少爷被花魁青眼的情缘,说太守府那位少爷迎娶京城一位大官的女儿,十里红妆满城结彩。
“大人是说,何家的人要离开这里了?”梅婆提着酒壶为客人斟酒,虽说她上了年纪,但是风韵犹存,客人不喜欢她,但是她主动凑上去,也不会有人推开。
“是啊,”客人搂着年轻女子的腰肢,力气很大,没有丝毫怜惜,他跟梅婆说着话,目光却在楼上打转,“林家走了,楼上那个,也该降价了吧,”他说着饮下了酒,眸里满是丑陋的**。
客人搂着梅娘上了楼,梅婆年轻的时候也叫梅娘,现在她是梅婆。她拢了拢自己凌乱的衣服,便见宁戈迈着小短腿来收拾桌子,梅婆皱眉,把他拉到了角落,宁戈很少见她生气,“谁让你出来的?”
“是,是妈妈。”宁戈怯生生的回道。梅婆的瞳孔颤了颤,一瞬间所有的气势都泄了,她无奈的捂着脸蹲了下去。
十六的时候,梅婆为数不多的恩客来了,他与梅婆温存一段时间,便要离开。这次离开的时候与以往不同,梅婆拦住了他,“求你了,”她恳切地望着他,“求你了,带他走,”她指着角落里的宁戈,跪在了他的面前,“他和我不一样,他不是贱籍。”
那人显然不信,梅婆慌了般抱住他的腿,“你看,你看他的眼睛,”宁戈抬头,那人便看到了那双漆黑的眸子,“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梅婆今日画上了许久未画的妆容,流泪的时候让人恍若见到了十几年前年轻的她,“林家要走了,他们就没有丝毫顾忌了,求你了,不要让他变成我还有他母亲的样子。”
“求你了……”那人低头看着梅婆,宁戈能从他的眼里看出片刻的动容,“等我一段时间。”这种话,别说是梅婆,就连宁戈都听了无数次,于是他见到梅婆颓然的放下了拽着他衣摆的手,无望的看着他走向门口。
那人到底回眸看了梅婆一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等到林家走了,我再来接他。”
林家的人是在下个月十五离开的,自出生后,宁戈便未见过这个阵仗,他在二楼的窗户处垫着脚往下看,浩浩荡荡的车队一路向城门而去,一个俊逸的青年骑着马慢悠悠的跟在最为豪华的那辆马车旁。
也是那个青年出现在宁戈的视野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的喧闹,宁戈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最顶楼的那个常年不开的窗户,打开了。
一节白皙的皓腕颤巍巍的伸出,向下而去,年幼的宁戈意识到了什么,他喊了句,“母亲。”探出了半个身子的人听到了他的呼喊,素来疯疯癫癫的人,直直的望了过来,那是她第一次正视宁戈。
她朝宁戈粲然一笑,而后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坠,落在了车队的最后。马车里的人听到了声音,掀开帷幕露出了头,那是一张明媚如朝霞般的脸,她似是好奇般向后看,却被马上的青年制止了,看到了全貌的青年,笑着哄着她坐回了马车里。
宁戈知道,他是不想让那满地的血和衣衫不整的母亲,污了她的眼。
为母亲收尸后的第二天,梅婆病了,她让自己去找上个月答应她的那个人。宁戈带着那个人回来,打开门的时候,一阵风混着梅花香涌入了他的鼻腔,梅婆单薄的身体被风吹的晃动。
“阿梅。”身后的男人越过了呆愣在地的宁戈,冲进了屋子,他拔剑砍下了勒着脖颈的绳子,死死的抱着梅婆早就僵硬的身体哭泣。他看到梅婆头上簪的梅花,哭的更加大声了。
宁戈呆愣愣地看着那梅花,他记得前几日梅婆对他说,徐州城外开的最好的那一片梅花林,还是她亲手种的。
梅婆说楼里的东西都是脏的,但是城外的那一片梅花林是干净的,等着哪日他有了心上人,可以折一束梅花送给他,就当是她送的礼物——那是她能留给他唯一的礼物。
他伸出手摸着脸,奇怪,屋里怎么会下雨呢?
十年后,京城一处青楼里,宁戈走到门口的时候,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打开门,果不其然的见到了些不该出现的人。
他无视门后的守卫,提着剑走到角落扶起了浑身颤抖的女孩,“出去。”听到他这么说的女孩看向唯一一个坐在位置上的人,见他无视才敢提着裙摆小跑着出去。
门再次关上之后,魏跃才开口,他的目光落在宁戈的手上,“这可是魏家的剑,若是让我父亲知道,你用杀了你师傅,他会生气的。”
宁戈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便听到魏跃再次开口了,“宁戈,徐州第一剑客的关门弟子,不过十年便超过了你师傅,杀人夺剑之后,便来了京城。”
桌子上的那一株梅花异乎寻常的美丽,魏跃拨弄着梅花的花瓣,漫不经心的诱惑,“来我的手下吧,只要你能为我创造足够的价值,我便能实现你心中所求。”
昔日威名显赫的小将军,徐州太守的长子,现如今的丞相主簿,四世三公的家族与姻亲。
什么人能帮他?
未来的,皇帝?
宁戈没有资格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没有一点工钱的是白领的,趁着月黑风高从何相府杀出来的宁戈吐了一口血水,藏在角落里直到正午了才出来。他还得拿着证据,去给他那位阴晴不定的主子复命。
他深吸一口气,拖着身上的伤向桓王府的方向走去,在路上却被人给叫住了,叫住他的那个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宁戈侧眸看着那孩子的笑容,只觉得有些恍惚。
叫住他的那个人说,“我见公子有些面熟。”他这么说着,盯着宁戈的眼睛不放,宁戈见过自己那位父亲,自认同他也只有这双眼睛相似。
宁戈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但是他只是抱拳说道,“大人怕是看错了。”说完便利落的转身离开,只是一路上都能感受到身后的人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你是说,有人认出你了?”额头上缠着一圈白布的魏跃接过了他手上的证据,漫不经心的翻着,一边看着一边问他,“是谁啊。”
宁戈微微抬头,思索片刻说出了那个人大致的年纪和相貌,他顿了顿,“他还带着个孩子,笑的挺傻,挺,挺圆润的。”
“啊,是崔恒啊。”魏跃站起身,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看完了手里的东西,“不用担心,他不会说出去的。”说着他便拿着证据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拿着朝他晃了晃,“做的不错。”
算是表彰吧,不过,宁戈垂眸,他知道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