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屁股还没离开座位,听到这句话又心满意足地坐下。
生娇则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从门口的竹筐里翻翻找找用麻布包着一抱什么东西重新回到堂屋。
出去的一会儿工夫,释迦才发现,这一处堂屋并不是整间房子的中心。直觉告诉他,这应该并不是杨府的全部。
崇德坊是县里出了名的富家子弟聚集地,四处酒肆邸店烟柳地颇多,按理说住在此地的人家都不应该是这种条件。单说那院子里的水池就不是普通人消受得起的。
这房子怎么看都像是刻意隔出来的。
之前那瓜农说生娇和婆家关系好,不介意她的取向。现在仔细想想,这种说法未必不是外人自己脑补出来的。
释迦等着生娇娘子进来,望着和她本人一样单薄欲坠的房子,右手搭在身边的桌上,无意识地轻轻敲打起来。
时间在指尖流逝,坐在他对面的塔西看了看时间,十分虔诚地看向释迦。
只需要一眼释迦就知道该许愿了。
重复的动作结束之后,塔西认真地将颂钵放好。
“老师好像有些苦恼。”
释迦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新进入的愿望清单,没有看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的梦想是做神父。”
释迦手里的动作有些僵硬,不明白这个回答和自己的提问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所以他非常困惑地抬起头,看向塔西。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塔西现在应该已经身首异处了。
空气几乎凝固,释迦已经险些发作忍不住握拳了。
塔西却缓缓开口:“我对男女情感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想法。”
谁问你对男女情感的看法了吗?释迦突然开始怀疑计算机专业的学生真的会这么迟钝吗?
这已经不能用迟钝来形容了,这叫缺心眼才对。
释迦正用眼神凌迟塔西时,生娇终于抱着怀里的东西进了堂屋,将手里的麻布包放到释迦身边的桌子上:“大人一会儿去找作鼓时,麻烦您帮忙把这东西转交给她吧。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但也算生娇作为邻居对于她的一份关切和心意。”
释迦看了一眼那包里的莲蓬和莲藕,新鲜得还挂着水,打理得干净利落,一丝多余的污泥也没有。
所以让他等等并不是突然想开了,而是想拜托他传信物?
他是媒官又不是快递员。
释迦脸一黑,好脾气即将破刃,眼睛瞟着这间不大的堂屋,半带着疑问的口气问道:“杨府家境看着不太像大家族啊?平日听百姓议论我以为是什么名门贵族。却是没想到名声堂堂的崇德坊还有这么贫瘠的家庭呢?”
果不其然,生娇原本还算沉稳恬静的表情倏地变了色,一双柳眉终于是皱了起来:“大人......”
释迦却不再给她解释的机会,独自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躺着荷叶的水池叹了口气:“哦,原来杨府并不贫瘠,贫瘠的是娘子你啊?”
话音的重点落在娘子二字上,释迦也适时地转头看向生娇。
站在堂屋檐下,释迦也顺势打量了一下屋外,果然和他猜地不错。
这一处房子的门对着不对街道的巷道,背靠着一座不小的大户人家。应该是专门隔出来的一套小房子,和其他坊的普通房产没什么大的区别,但也看得出那一洼水池应该是“大户人家”不要了,才留给生娇的。
生娇现在的脸色已经不能简单用复杂来形容,简直可以说是难看。
说得好听些,生娇是和公婆关系好所以住在公婆家,说得不好听就是公婆缺个打杂的让她寄生在此处。
什么孝顺啊理解啊,不过都是坊里坊外百姓自己的猜测和传言。
释迦琢磨着,关于生娇的传闻,应该除了惯不喜欢男子,其他的都是邻里百姓的臆想。
看生娇的表情,释迦应该说得大差不差、按说这样工作有点太直白了,释迦说出口的时候有一瞬间也有点后悔。
生娇看起来应该和自己同岁,放在21世纪的话正是一朵娇花的年纪,应该是游乐人生体验社会的时候,现在竟然被禁锢在已经过世的丈夫家里,为了不存在的婆媳关系被迫成为别人姓氏的附属。
释迦无权过问生娇的家事,但事关他自己的任务,他便不得不出手。
“生娇娘子,人生短暂,蜗居此处未必就是好好的选择。”
生娇站在堂屋里,低头看着桌子上的莲蓬,眼底忽闪而过些许遗憾,眼神流转都被释迦看在眼里。
“大人,生娇的人生并不是生娇可以选择的。”
话音未落,一个丫鬟便沿着小路急匆匆过来走到生娇身边,明显没想到堂屋里有别的人在,压低了声音凑到生娇耳边:“怎么还在家里?刚刚小厮从市里回来同夫人讲了,说你没上市去,还说现在都在传有媒官在打听你的事情......”说着还低眉顺眼瞥了释迦一眼,“这不是前些日子靠相亲大会打响名气的小媒官么?你真的要离开杨府么?”
释迦离得近,丫鬟说的话声音虽轻,却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里,想听不见都难。
原本并不想关心生娇的生活细节,她和她那前公婆的关系如何,好或不好,传闻是真是假他也并不关心。
可这丫鬟亲自来跑这一趟,专门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来给他听,那他也没有理由不去见见杨府里地位不低的两位“公婆”。
那丫鬟的目光不住地往释迦身上扫过,看得他实在忍不住了,朝着生娇的方向提示道:“娘子既然有事我便不再叨扰,夜里下市后我去找那位的时候会再来找您。”
说完将桌上的莲蓬抱起来重新放回生娇怀里,“至于这个,我想娘子还是亲自送出去会更显您的诚意。”然后用眼神强迫着生娇离开堂屋,目送她离开之后才转身看向留在屋里的小丫鬟。
小丫鬟看着年纪比释迦小许多,头顶的发髻让释迦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估摸着应该是十七八的年纪。
小姑娘眼里闪着八卦的狭光,又惧怕于释迦的身份,质感小心偷看。
释迦看着小丫鬟还不走,问了一句:“姑娘要是不忙,带我去见见你家老爷和夫人可以吗?”
“可是我家老爷夫人关系挺好的,没有说过要和离呀?”
释迦听着也蒙了一下,对着小丫鬟的脑回路很是佩服,配合地笑了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来都来了,拜访一下户主也是应该的,你就当我是例行公事,带路即可。”
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低着头走到释迦身前为他带路。
小姑娘本来个子就不高,走路还低头弯腰,释迦光是看着就觉得腰疼,双手捏着拳头,有好几次想要锤向那直挺挺的腰板,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这种幼稚且没有礼貌的冲动。
小丫鬟带着释迦绕过水池沿着小路穿过一片翠竹林。穿出翠竹林时,释迦才发现,自己对于所谓杨府“大家庭”的想法还是太过于保守了。
这哪是大家庭,皇宫别院该也不过如此。
生娇住的那一小处地方,就像是一大块披萨饼被小孩子咬掉了一小口,只咬掉了大饼周围的一处面,真正散发着美味香气的馅料,均在那一口之外。
杨府比释迦想象中更宽广大气,以至于让释迦觉得连小丫鬟身上的衣服都比自己身上的面料高级。
这当然是错觉,因为释迦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这套行头算什么等级的布料。
小丫鬟引着释迦绕过更大的池塘,走过五人宽的拱桥,桥下却是丛生的鲜花而不是流水。
释迦一路跟着,一路在心里吐槽有钱人是真的钱多的没事干,尽干些脱了裤子放屁的事情。
他忍不住用前脚掌点了点桥面。
就比如这座桥,这要是随便交给某个县令知府来干,怎么不得赚个千两黄金?
他撇了撇嘴,跟着一路到了杨府真正的巨大的会客厅。
该怎么描述呢?白虎寺的大殿把那座金像搬走的话,姑且能抵得上这间会客厅的坪数。
小丫鬟人带到了,低声说了句:“媒官稍候。”便退出了会客厅。
空旷的会客厅,没有人看茶也无人看座。
整座杨府都充斥着一股子目中无人的狂妄和傲慢。
释迦不明白,建筑就已经这么傲慢,怎么会有人觉得,这间府邸的主人是一个善解人意懂得尊重别人的取向的人呢?
这一刻,释迦终于明白,门当户对和父母双亡对于一段感情稳定的重要性。
不过释迦从来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角色,即使没人看茶看座,他也知道自己找到位置——
现在他觉得,正对大门右边的那个位置就很不错。
一旁的塔西还没看清他的意图,就看到释迦自顾自坐上了那张看起来就很值钱的八仙椅。
“记得待会儿提醒我许愿。”释迦看着塔西怀里的颂钵,露出了一丝带着邪气的笑容。
对付高傲的人,释迦从来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