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长岁是个大胆又含蓄的人。
当初第一面便看上了怀谨,后来直接就明里暗里的撩拨人。
可在怀谨也表现出那副心思后,长岁又变得含蓄起来,他希望自己是被动的那个人。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矛盾,可有时候又觉得这才正常。
我喜欢你所以我主动,你既然也说喜欢我,那你就应该也有所表示才行。
几个月前怀谨送给他一块玉石,上面是能够最快找到怀谨的印鉴。
然后怀谨又说,让他等着,他会主动去创造、去抓住时机。
所以长岁便等到了现在。
在这期间,怀谨一直在努力、在向他奔赴而来。
怀谨很尊重长岁,当然这也可能是他自身的修养问题,但只要这其中带有一点点的与众不同,就会加倍的迷人。
一句织造坊、一句芳华居、一句不经意间提到的济幼堂。
怀谨都会很认真的考虑长岁提出的想法,并且还因为是长岁提到的,所以重视许多。
长岁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像今年这样有成就感了。
他总是有很多想法,但是敢于提出并尝试的不多,怀谨却好像把他每一个想法都落到了实处,还做的算是比较成功,至少获得了不少赞扬。
怀谨会为了长岁主动的改变自己。
两人该开始相处时能明显感觉到怀谨似乎有些不善言辞,也有些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情绪。
每次想来书院看长岁的唯一借口就是不归他们。然后在这个借口被长岁戳穿后,怀谨就变得大胆了些,大胆到直接说想他了。
他学着小孩们撒娇,当然这一点可能不是很明显。他又学着了解长岁的喜好,每次来书院时总会带点东西,说是偶然看到的,但没有一样是长岁不喜欢的。
三月到如今的十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但长岁在这几息间想到最多的人便是怀谨。
好像每个地方都有他。
许是被这种心跳加速所冲击,长岁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人都要走了,还不准自己留点什么吗?
两人最亲密的也就是抱了一次。
但当初除了那张脸,怀谨的宽肩窄腰大长腿也让他垂涎欲滴啊!
再怎么样也得饱个手福!
长岁给自己定下目标——抓紧时间下手。
怀谨在柳树下站着,周身温和的气质与萧瑟的枝桠有些不匹配。
长岁率先走过去,在人面前站定后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怀大人,好巧啊。”
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总会带着很大的传染力,怀谨嘴角也勾起笑,“尤公子,好巧。”
“怀大人来这做什么?”
“寻你。”
“方才瞧见身形有些熟悉,特意来看看,很巧的是真是你。”
是怀谨惯用的语调,不急不徐,听起来很舒服。
可现在沉稳中又带着些笑意,听着酥酥麻麻的。
长岁真想问问怀谨看的是什么话本子,进步这样大。
“怀大人等会要去做什么?”
刚说完长岁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像个技巧过时的浪子,只能找些没什么用的话题。
“今日休沐。”
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陪你。
怀谨一只手背在身后,一手垂落在身侧。
手腕微动,似在犹豫要不要伸出去。
“那怀大人可要一起走走?”
正好下午没事,长岁脑子一转,开始计划起下面的行程。
先在河边逛逛,然后去宝英楼吃饭,吃完晚膳趁着天色还早,再寻个地儿打发时间,然后夜黑风高,嘿嘿嘿。
宝英楼的秋露百不错,到时候来上一壶。
“河边风凉,不如走这边?”
刚才来的时候怀谨看到长岁有些瑟缩,怕是被冷的。
“呃、也、行!”
正想的开心呢,怀谨这第一步就给他打破了。
不过这边是有点冷,逛街也不错。
长岁看着脚边的石块,轻轻一蹦跳过去,然后伸手扯了扯怀谨的袖子,“走吧。”
两人顺着街道往里走,长岁盯着脚下的青石板,控制脚每步都落在缝隙前,“上次的柿子在哪里摘的?有大又甜。”
怀谨落后人半步,右手微微护着那不怎么安分的人,“金玉县郊看到的,距离不远,下次可以一同去。”
“那你是自己回来的?江南那些官员还关押在南边?”
长岁的话题很跳跃,想到什么就问起来。
“有些事还需收尾,等齐康去江南处置好就会把人送回京。”
长岁不怎么在意的点点头,又说起书院的孩子,“不归他们又琢磨着做生意,如今天气冷了,几个小孩准备着上街卖热汤。”
“济幼堂的孩子也入伙了?”
怀谨面上只留着些些笑意,并不惊讶。
“对,一群小孩还不知怎的做了一副地图,商量着谁负责那一块,颇有些主意。”
“他们一直如此。”
没有刻意的维持话题,两人都很随意,也不规划路线,碰着路口随便找了个方向就开始走。
然后走到了灯花巷。
也就是康平府城的玩乐一条街。
街头是些戏园子,再进去是赌坊、青楼什的。这会看着不怎么热闹,但到了晚上就会变成灯红酒绿的一片喧闹景象。
怀谨知道这个地方,但没怎么来过。
长岁倒是熟悉,以前年幼时好奇来瞅过几眼,然后发现了戏园子里的小食。
曲应天,康平很有名气的戏园子。
可对长岁来说,那些戏剧小曲他感官一般,但里面的小食真的深得他心。
两人在巷子对面站定,遥遥望着。
主要还是长岁,他心里实在有些意动。
轻轻抿唇,喉结滚动咽下口水,许久没吃了,他有些馋得慌。
但,长岁小心瞟了眼怀谨,双手搭在身后,挺直脊背,做出正人君子的模样。
“怀大人可想进去看看?我瞧你一直看着。”
咳,第一步甩锅,不是他想去。
“我听说这曲应天里有不少名角,唱的很不错,这逛逛戏园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咱们去看看也无妨的。”
长岁微微仰着头,猫似的圆眼盯着人看,嘴角高高挑起,看着乖巧极了。
“况且我听说,里面的小食好像很不错。”
这是把自个的私心露出来了。
说完眼睛又睁大了些,眼睫上挑,里面的期盼亮光透过瞳仁落在了怀谨心里。
他还能如何?
仅存的理智就是再确保一句,“那尝过小食就出来?”
这话怪怪的,不过长岁也无心多想,“好。”
说着一手拉上怀谨的衣袖,兴冲冲地大步往对面走。
“哟,尤公子,稀客呢,好久没见到公子了。”
说话的人是这戏园子的掌柜,主要负责客人的接待,为人热情,口齿伶俐脑子转的快,记性也好。
这不刚进来就给长岁露馅了。
长岁假笑。
手指尖还紧紧捏着怀谨的衣角,头也不敢转,硬撑着对老板说,“听说你家小食不错,我们来尝尝。”
掌柜的看向怀谨,心里打量是哪家的公子。
怀谨虽因旱灾、济幼堂那些事常在外行走,但真的能接触到看清楚的人也不多。
这会掌柜的只觉得来人身份不一般,但也不敢往知府大人那猜。
听到长岁说起小食,身形微躬露出讨好的笑,“尤公子放心,您爱吃的那几样厨房都有,我立马就吩咐下去,两位公子先入座?”
之前长岁有惯用的包厢,掌柜的也没多问,侧身伸手引两人上楼。
长岁嘴角的笑真的扯不开了。
“怀、怀公子,走吧?”
轻轻晃了晃手,怀谨却还是岿然不动。
神色莫测,看不出什么。但长岁猜也猜得到,自己危矣。
前边的掌柜见两人还不动,嘴角的胡子抽动两下,有些莫名又不安。
腰背又弯的低了些,小心询问,“二位公子这是?”
“咳,无事无事。”
长岁故作镇定的摆摆手,“掌柜的我们自己上去便可,小食还是那几样,劳你去催催。”
等掌柜的退下后,长岁往怀谨身边凑了凑,手臂贴着,嗓音有些委屈,“怀大人,不是说了尝尝小食吗?”
怀谨抬头望着前面的高台,听到话斜眼觑着长岁,想说些什么,又顾着大堂人多。
冰凌凌地开口,“不进去了?”
其实这话也没什么意思,但长岁就是觉得被刺了一下,有些不舒服。
眉眼压下来,收回手抿着嘴上楼,脚步落在木板楼梯上发出咚咚响声。
怀谨跟在身后,也拧着眉,一手捏着长岁刚才拉了一路的袖子,气闷又自责。
木门被人猛地推开,长岁直奔窗户边的八仙桌坐下,愤愤看着楼下。
怀谨进来时正碰上小二来上茶,自己把托盘接过来后让人先下去,等人合上门后才慢慢走过来。
动作矜贵又自然,又没一点生气的样子了。
长岁瞟见这人一点不着急,快速收回目光,牙尖不自觉咬伤嘴里的腮肉。
明明是这人先生气的,现在却显得他像无理取闹。
方才本还有点内疚,可这会子又蓄起更多怒火。
都是两人说好的进来吃小食,这人刚才却那副样子,好似是他逼着人来似的。
怀谨那边将茶水兑进被子里晃了晃,随即都倒进另一个空杯子里。
等冲完后又好好倒满半杯茶水,不过没推给长岁。
长岁侧目看了一眼,嘟起的脸颊勾起一个讽刺的笑,眉目更加低沉,“怎么,怀大人这是水都不让我喝了?”
“太烫了,晾一会再给你。”
话音轻轻柔柔的,也不知是不是在哄人。
长岁握紧手指陷进掌心,顿了顿再开口,“怀大人不是不愿来,怎得又进来了?”
“我没不愿意。”
“那你刚才拉着个脸干嘛?”
“我、”
怀谨一阵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恰巧门口有人敲门,是小二来送茶点。
怀谨看了眼长岁,转头让人进来。
长岁爱吃的也不多,桂花糕、枣花酥、肉馅酥饼和这里特有的红豆牛乳。
这些东西其实其他地方也有,但这的味道就是有些不同,特别和长岁的口味。
前几个月一直忙着,许久没来过这。
本来恰好遇见他正高兴着,现在却气的没最初那份心思了。
等门再次被关上,怀谨定定看着长岁,两人也不说话,一时有些僵持。
楼下高台的戏曲又换了人去唱,高高一声开嗓引来阵阵叫好声。
屋里还是安静得紧,怀谨把茶水放在长岁手边,“快吃吧,这会就这茶水也合适。”
长岁还是没动。
但板着的动作也没那么僵硬了。
这会他其实也没多生气了,甚至有些愧疚。
好像是他不对,一直在发脾气。
可怀谨也有问题啊,谁让他说话那么刺人的。
一会纠结这个,一会纠结那个,长岁眉头不自觉合拢,咬着嘴唇,腿侧的衣裳都要被他扯烂了。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他也不是这样莫名其妙生气的人,可每次同怀谨一起时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影响着他。
一点都不洒脱了。长岁这样评价自己。
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别扭成这样,自己还是个自诩风流的男人,真烦!
脑海里天人交战,面上还是那副气狠了的样子。
眼睛虽是看着台下,但实则什么也没瞧见,也就没发现不知何时怀谨坐到了自己手边。
一直握着的手被人轻轻掰开,手心的几个弯月痕被人用指腹小心按揉着。
长岁不自在的往回缩,但没抽动。
“你、”
“我同你道歉。”
两人同时开口,但只有怀谨把话说完了。
然后没等长岁再说什么,怀谨眼睛仔细看着他的手,轻声说,“我并非不愿来这,方才冷脸也并非怪你,我只是、有些吃味。”
手心的红痕消散的挺快,不过怀谨还是握着人手,一点一点的按过去,头抬起来直直看向长岁。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近到互相之间的呼吸都变成了同一频率。
“我喜欢你,我在意你,所以在知道你也许和另一个人也来过这时、有些气闷。”
“不过不是气你,因为这对你来说不是错的,我只是气我自己。
“气自己笨、不知该如何讨你欢心,气自己总惹你生气,气自己不能吸引你的目光,气自己、”
“行了你别说了。”
怀谨手心握着长岁,眼眸认真极了,看的长岁止不住的心颤。
这人看似在道歉,可越说却越像告白,他有些招架不住,只能赶紧叫停。
感觉到手心好像有些发烫,低头一看,赶紧把手撤回来,背在身后。
转身面向桌案,本想直接捏上一块桂花糕,但伸手时还是转了个弯,先端起了茶水。
“糕点都快凉了。”
咬了半块在嘴里,眼睛也不敢乱瞟,只看着盘里的糕点,嘟嘟囔囔的让怀谨尝尝。
桌上黑影扫过,长岁眨眼的频率放缓了些。
过了会突然开口说,“虽然你笨,但我也没嫌弃你,所以你不必自责。”
说完后赶紧拍拍手,端起牛乳放在身前,一手握着勺子,死死埋着头往嘴里塞东西。
身旁的怀谨还有些发愣,看见长岁头都快塞碗里去了,没忍住笑了声。
声音相似从胸腔发出来的,轻巧又磁性。
长岁手上的动作一顿,歪头瞪着怀谨。
不要以为你已经追到我了!
不过这话只在脑子里飞速掠过,剩下的全被怀谨的笑占领了。
都说怀谨爱板着脸,一声冷的刺人。
可这会的笑,长岁觉得气血都有些翻涌,脸上都有些发热。
不爱笑的人突然露出这样明媚的笑容,杀伤力真的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