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曲应天里点了些许炭火,屋里暖烘烘的。
本说好吃完小食就走的,但当长岁趴着窗缝感受了一下外边的凉风后就死死焊坐在椅子上,丝毫不提出去的事。
才刚把人哄好,怀谨定然只能陪着。
然后这一坐就坐到了将近酉时。
近来天总是阴沉沉的,戏园子内早就挂上了灯。
台下的戏唱的热烈,两人一时都没注意着时辰,等想起还得去宝英楼吃饭时早已晚了些。
出门时外边寒风吹的大,天色也暗沉。
一时从暖房里出来,长岁没忍住搓了搓手臂。
往怀谨身后靠了靠躲着风,看着没几个人在的街道,长岁神色有些犹豫。
“不然我们回书院?一起煮锅子吃?”
他抱着手,侧身轻轻撞了下怀谨。
“这么冷的天最适合一起坐在屋里吃火锅了。”
怀谨替人挡着风,也没觉着冷,“行,马车在河道巷,我们驾车回去吧。”
“你有马车怎么不早说?”
长岁想起之前两人走在街上被大风吹着的情形,觉得自己真是个冤种。
怀谨微微低头,有些委屈,“不是你说一起走走吗?”
“你、嘶!”
长岁的火还没挑起来就被一阵风吹熄了。
缩着脑袋跺跺脚,拱起手肘戳上怀谨的腰侧,“行了先去找马车吧,再在这吹会儿我就走不回去了。”
两人转道去之前来的那条巷子。
今天的天气着实不好,特别是河道巷子,直溜溜的对着河面,一阵风来能把人都掀飞。
怀谨走在长岁前面半步,给人挡的严实。
长岁拉着怀谨的衣角,亦步亦趋的跟着人,嘴里不停地念叨。
“今天的天属实怪了些,往年这个时候也没这么冷吧,怕不是过不了多久就得下雪了。”
“诶怀谨,京城冬天一般什么时候下雪?”
怀谨感受到身上衣衫被人往下扯着,觉得长岁最近好像总爱拉着点什么。
听到长岁的话微微侧头,“京城这个时候应该开始下雪了。”
“那你们会出去玩雪吗?打雪仗?堆雪人?”
长岁之前没怎么见过大雪,在康平待了十来年对雪的热情还是浓烈得很。
怀谨眨了下眼睛,被风吹了一会有些干涩,随即望着前边的长路,脑子里回想往年的冬日。
府上规矩严格,一场雪落下来没多久就被下人扫的干净。
“未曾有过,不过有的人家会举办赏雪宴。”
赏雪宴?听着挺高级的。
长岁看着怀谨的脚,一步一步调整节奏,“那会做些什么?相亲?”
怀谨突然一停,长岁脸扑到那人背后,鼻子疼的眼泪兮兮的。
抬手小心翼翼地试探两下,鼻子没流血也没歪,抬眼看到怀谨凑过来的脸,没好气地说,“你突然停下干嘛?”
“我、”怀谨有些心虚,“抱歉。”
“可有受伤?”
等长岁把手拿开,怀谨低着头仔细看了两圈,确认没事才松口气。
“我方才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是为什么?”
长岁揉了揉鼻子,还有些微痛,“难不成你是想起哪位同你相看过的小姐了?”
怀谨眉心一挑,高声说道,“没有,没想起谁。”
这可不兴乱说。
长岁被吓了一跳,张着嘴莫名地看着怀谨,“不是你反应这么大干嘛?还有,你刚刚是不是心虚了?”
越想越不对,一般来说怀谨这种世家公子,多少会有个什么青梅或是联姻未婚妻的。
逗人的情绪一下转向严肃,收敛眉眼定定看着怀谨,也不说话。
怀谨又有些慌乱,解释道,“只是我娘曾替我去看过几回,但我是谁都不知道,也不怎么去过那些赏雪宴、赏梅宴的。”
这真是无妄之灾了。
这几年不知是不是受哪家夫人的刺激,怀谨他娘愈发热衷于给他相看人家。
虽然怀谨明确表示过没这个心思,但长公主只说先看着,以至于京中不少传言说长公主家的二公子准备结亲了。
当初怀谨一心为着公务,也没空管那些事,现在突然被长岁一提,怀谨总觉得前面有个大坑,心里慌张得紧。
这会也没空顾及那些冷风,长岁只觉得心里火热得很。
不会这几个月他的那些小动作全是个笑话吧?
但怀谨看着不想撒谎,长岁抱起手看着那人,试探问,“怀公子真没有个什么青梅还是赐婚对象的?”
“要赐婚也该是同你。”
怀谨话说得有些急,也没反应过来说来什么。
等看到长岁红的滴血的耳朵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但也没说错。
心里一下安定,面上带起看似轻松的笑,看着长岁说,“我从未同人说过这些,也没想过会与谁成亲,只有看到你才有了这个想法,只想同你共度余生的想法。”
这番话说完,长岁却没露出预想中的笑意,而是沉沉看着他。
怀谨握着人肩膀的手指渐渐僵硬,眼角嘴边的笑意一顿一顿的收回。
他不明白长岁这是怎么了。
长岁听到怀谨的话要说心里没有一丝悸动是不可能的,可心里一直有块石头卡着,一跳便一疼。
他不知该不该问怀谨。
他都要回京城了,他也做好了以后可能不会再见到这人的准备了。
可、怀谨这番话,又让他觉得会不会、有一些转机?
若是问了,他就是把自己从台子上扯下来了。
一旦怀谨有一丝犹豫,他就当了大半年的笑话。
算了。
怀谨本就不该困在这一府城中。他有深厚的家庭背景做辅助,也有担起一国之重的能力。
他本就是要回去的。
长岁想起之前看到怀谨住的宅子。位置很偏,里面瞧着也不大。
他问过怀谨为何选择住那,怀谨说是的住的清净。
可后来他偶然和护旗说起这事。
“反正也住不了多久,大人就想着没必要买个大宅子甚的,免得招眼。”
两人在街上站了好一会,长岁不自觉打了个颤。
没得到回答的怀谨眉眼低落了些,但看到长岁冷成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沉默着找到马车上车。
长岁在里边,怀谨赶车。
过了会长岁敲了敲车厢,“等会路过宝英楼时停一下吧。”
怀谨也没问,只到地方时问长岁要不要让他去买。
“我去吧,这的秋露白掌柜的只卖给熟人。”
宝英楼的人不少,一楼都是满当当的。
长岁直奔柜台,让人叫掌柜的来。
怀谨把车停在门口,目光跟着长岁的身影移动。
看得出长岁和掌柜的很熟,两人的来往交谈眼里都带着笑,等酒坛子被人抱出来,递给长岁时那人还有些不舍。
书院里吃饭的人多,虽有厨娘帮忙,晚膳也不会太早。
等长岁和怀谨到家时院里的小孩们正打闹着,跑得满头汗水。
除了那日晚上赶回来给人送柿子,怀谨有段日子没来书院,这群孩子们一看到怀谨,一个个的忙不迭跑上去。
其实这场面谁看了都得意外。
怀谨性子冷,旁人都会有些怕他,但书院里的这些孩子却不会,一个个的那他当好兄弟似的。
长岁没管那群小孩,抱着酒坛径直往厨房走。
梨叔刚把要做的菜食洗干净,锅里只饭蒸好了,现在要做锅子倒也来得及。
同梨叔说好后长岁抱着酒坛去了隔壁饭厅,随即绕着侧廊回屋。
等再次出来时已换了一身窄袖短袄。
其实煮锅子还要比煮菜快些。汤底炒起来很快,等装进已点好木炭的铜锅,要不了多久就能开始下菜吃饭。
小孩们平日看着闹腾,吃饭时倒很守规矩,不争不抢。
秋露白色纯味烈,其实不太适合在吃锅子的时候喝,但今日,长岁就是有些馋这个味道。
等酒一倒入杯中,味道绵绵穿透锅里的香气,拂过每一个人的鼻尖。
练叔虽是个武夫,但他不爱酒,闻着味道,往小孩那边挪了挪凳子。
这一举动引来好一阵调笑。
梨叔倒是许久没喝过,也有些心痒。不过他也知这酒容易醉人,只让长岁倒了小半杯尝尝味道。
最后能喝的就剩下长岁和怀谨了。
长岁抱着坛子晃了晃,被灯火映着的眸光看着有些水润,就像还没喝就已经醉了似的看着怀谨,挑衅道,“怀大人可能喝?”
怀谨不知长岁为何这般,但大概能察觉到好像是从他说过那番话后就有些不对劲。
他不懂为何,这会看着长岁的样子,好似被刺激了一样,学着长岁的动作,拿了个大碗放在桌前,让长岁倒满。
两人都有些不对劲。
但倒满的酒还没尝上一口便被人阻止了。
梨叔递了两个碗来,里面铺着些许米饭和煮好的菜,“先吃点饭垫着才能喝酒。”
他可不管两人有什么矛盾,有什么事能比身体重要?
再想豪气万丈的拼酒也得先吃点饭。
两人傻乎乎的望着梨叔,一句话也说不出。
周围几个小孩看明白了,偷偷抿着嘴笑。
最后迫于梨叔的威压,两人乖乖巧巧的端起碗,一下一下的往嘴里刨饭。
等吃完饭,方才的激情已消散大半。
理智回笼,长岁看着周围一圈的小孩,也没在端起酒说些要干杯的话。
时不时的抿一口,等一顿饭全部吃完时,长岁只是脸上红彤彤的,看不出有没有喝醉。
小孩们手脚利落,吃的差不多自己就端着碗出去洗了,然后跟着练叔去烧水洗漱。
梨叔在屋里看着两小年轻,有心想说两句,但看长岁的样子,怕是也听不进去。
不知何时长岁又给自己倒上了一碗酒,手肘搭在桌上,掌心撑着脸,侧目看着怀谨。
“怀大人,一起喝一杯?”
口齿还算清晰,想着应该没醉。
怀谨这会也不愿再和人胡闹,但又怕收了长岁的酒他不高兴。
“明日再喝可好?”
“可我就想现在喝。”
梨叔想上手收了那酒坛子,但刚起身外边青玲过来喊,说是什么东西找不着了。
又怀谨在这看着,梨叔和人叮嘱两句就先出了门。
等屋里只剩下两人时,也只互相看着,不说话。
长岁许是觉得没意思,自个端起酒碗大饮一口。
怀谨将将伸出手,被人挡了一下,之后也没再动作。
等碗里都空了后长岁又埋头开始找酒坛子。
这会的长岁已经醉的有些意识不清,手撑着桌子,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没发现还笨拙地挠挠头。
怀谨低声一笑,本想掩盖着,但长岁却奇怪的注意到了,一下子侧过身面向怀谨。
“你笑我?”
喝的着实不算少了,眼眶连带着面颊耳朵都是红的,嘴唇也被酒水润的绯红,双目有些迷离,但还是硬撑着盯向怀谨。
“我没有。”
怀谨伸手虚扶着那人的腰,身子却不敢靠太近。
“你就有。”
面对一个醉鬼,你除了顺着他也没办法。
怀谨憋着笑无奈点头,“嗯我有。”
“哼,我就知道。”
那人洋洋得意的姿态实在让人忍不住逗他,“哦?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我知道的可多了。”
“嗯,那你还知道什么?”
怀谨面上顺着长岁的话,桌子下的脚偷偷抵着酒坛子推远。
“我还知道你喜欢我。”
这个确实,怀谨笑着点头。
不过突然那人扬起的头又慢慢地下,撅着嘴有些委屈,嗓音低落又隐约有些埋怨,“我还知道你要回京了。”
怀谨是有这个安排,但还得过几日,也不知长岁是如何知道的,微微扬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长岁可没顾上这些问题,仍自说自话一般,“我还知道你回京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怎会!
怀谨心头一抽,手心贴上长岁的腰背,人往他面前贴近。
然后又见长岁猛然抬头,愤愤道,“呵,等你走了,我就再找一个好看的男人。”
“梨叔都说了,只要好看的喜欢的上就是了,有什么拘谨的,我要找上他十个八个的,那个怀谨是谁啊?我都不认识!”
梨叔:我可没这么说!
怀谨本来听到长岁说再也不见就落下了脸,这话一出,更是让人脸黑得没法看。
说了这么一大串话长岁有些累了,上身被怀谨搂着,不舒服也坐不住,顺势就倒在了长岁怀里。
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什么。
有些发烫的额头贴在颈侧,感受到自己脖颈间的跳动撞上了长岁的呼吸。
一时间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
怀谨狠狠皱紧眉头,过了会叹出一口气,“跟个醉鬼计较什么?”
一手搭在长岁腰背,一手环上膝盖,把人额头往怀里按了按,小心的抱着人绕过侧廊回前院。
把人好好放在床上,转身出门去厨房打了盆热水来。
温热的帕子慢慢擦过面颊脖颈的每一寸皮肤,怀谨也一丝不落的看着。
虽然长岁说的话是气人,但总归是知道这人为何生气了。
他本想等回京后把事情全部处理好再同长岁说。
但现在看来,走之前还得先把人拴住,最好能揣在怀里一起带回京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