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因着齐康突然前来,长岁没寻出空档去找琴姨。
但恰好第二天初五,织造坊休假,他便估摸着时间去了琴楼秀坊。
午时前半个时辰秀坊内的生意会淡些,长岁去的时候琴姨正对着账本拨弄算盘珠子。
见是长岁,琴姨纤长的手指悬停在算盘上,神色有些慌乱与心虚。
随即故作镇定地低下头,手上继续带出啪啪声。
“又是为着你们那济幼堂来的?”
“嗯,但琴姨要是忙的话我就等两日再来找你。”
长岁走到琴姨身边,撑着石桌在人对面坐下,没有一点要走的样子。
但琴姨还是快速合上账本,轻咳一声,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在周围看了看,“就是闲着正好查查账,算不上多急。”
长岁自顾倒了杯茶,掩盖住眼里的坏心思。
“我想同您说说济幼堂开放日那天的事。”
这话一出,琴姨更慌张了。
之前长岁只是给怀谨递贺家的证据被她骂了一通,她自己却私下里偷偷查江南那边,还递了证据给怀谨。
最后借着怀谨知道芜姐去世的真相,第一反应却还是不要同长岁说。
开放日那天下午所有事都被长岁听个正着,当日下午没来找她就算了,昨日也没来。
长岁越是不找她她就越是心虚,可现在长岁来找她了,她还是心虚担心得紧。
长岁对他来说虽是小辈,但他们又从来都不是什么仗着身份欺负小孩的人家,所以即便长岁现在是有心逗人,琴姨也无法,只能悬着一颗心。
“听说织造坊的商队里有不少老兵?”
看着了琴姨紧张的模样,长岁嘴里转开话口。
“不、嗯?”
琴姨没听清长岁说的啥,但心里把辩解的词早就备好了,可现在长岁突然又问起这个。
“怀谨同你说的?”
长岁点点头,随即说起找商户挂靠商队的事。
说来轻松,但那些商户也不是傻子。
有这么一个机会在,往来运送的货物量不知会增加多少,这一来商队的人手怕是不够。
“人手应该不用担心,怀谨那有不少人,就是这商队的管理会麻烦些。
“既是借商队来运货,那一户最多可挂多少货物量?运货的马车和箱笼是全部由我们来还是其他的?
“每个商户也不会全然信任商队,可能会私派人手来,但这样那些人又该如何处置?每个商户最多能派多少人来?”
说的是正事,琴姨话说得自在了些,想的也全面。
这副场面长岁也早有预料,事情的开始肯定都是从解决问题开始的。
“我们可先列个明确的章程,按规矩办事,接受的就来,也能少些争执。
“再有我们是和那些商户合作,也不是完全把这个机会送出去。我们可以只从中让利几分来算。”
同那些商铺老板合作对商队来说也有不少好处。
走商危险,且还是走的西边。
一般这种商队收取的费用不会低,如今这商队虽是官府组建的,但收取押金也是应当的。
但商队虽好,有魄力、能信任这些商队一起跟着走商的不多,现在有济幼堂来引头,也算是给他们招了不少生意。
不过长岁都说了是合作,既要给那些商户让利,又得维持商队的收入,两者间的价格还得仔细商量。
这事不算简单,需要考量的地方很多,两人说到午膳时也不过粗略过了一遍。
秀坊有自家的厨娘,午膳做好,两人就顺便在院里吃了。
两人说了这么一大会儿功夫,都饿的不轻,一时间谁也没空说其他的。
等肚里垫了个半饱,手上的动作慢下来。
长岁随口问起琴姨,“云征回书院了?”
付云征在开放日结束后跟着琴姨回家住的,昨日上午长岁忙着忘了给人传个消息来。
“昨日下午走的,你们刚把白鹤书院的人送走消息就传进来了,他也就跟着收拾东西走了。”
“哦。”
长岁点点下巴,筷子伸出去夹了些菜回来,放在碗里和饭拌了伴,眼睛盯着碗,好似随口问道,“他就是我娘他们第一次发现那庄子时带回来的?”
之前长岁只知道付云征是琴姨收养的,但、具体从何而来也没追问过。
琴姨收回手,把筷子搭在碗口上,顿了顿,深叹一口气。
“是。”
“具体如何你那日也该知道了。不过自那之后你爹娘也知事情严重,没主动去探查过那庄户里的孩子。”
他们不过普通商户,深知不能惹上那些人,所以只按往常一般过路行走。
“后来再次碰见那孩子也是意外。许是有了云征的前车之鉴,芜姐他们没再太过防备,结果哪知、”
哪知道会把命送了去。
说到最后,两人难免伤怀起来,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这些事并非是我不想让你查,而是你不能查。”
过了一会琴姨突然开口,长岁嚼着已经有些冷的饭菜,怔愣着没接话。
琴姨也不在意,只接着说,“当初芜姐他们被害之时已察觉到背后有更大的危险,后来便紧急回家,散了商队的人,把那些事死死埋下去,就连我也不知其中内情。”
“你当时才多大?幼时傻愣愣的一个,好不容易才将养长大,如何能叫你去冒险?”
若是按照穿越来说,长岁算是胎穿,上辈子死的突然,一睁眼就是出生在这个世界。
许是前辈子的记忆太过阴暗又难忘,以至于长到好几岁时瞧着才像个正常的小孩子。
琴姨的话长岁也明白,但、心里总归不好受。
指尖捏着筷子戳碗里的饭,埋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琴姨定定看着人,张扬的红唇被人不安的抿着,眉头紧皱,眸光全是担忧。
秋日里的天,方才还铺着太阳,这会子天上又全被阴沉沉的乌云挤满了。
院里的树枝上只留下几片黄页,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寒气从背后散开,长岁不禁打了个冷颤,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谢谢您,琴姨。”
若不是琴姨一直盯着江南,他爹娘的事怕是没这么快能查清楚。
可听着长岁感激的话,琴姨眉头没松,唇角动了动,又不知该如何说。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也知道你们是心疼我,这些事与云征也毫无关系,我未曾怪过你什么的。”
长岁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地,圆溜的眼睛看着琴姨,有些润色。
又赶紧盖下眼帘,看着桌上的菜,瞳仁没聚焦,“我只是想到,昨晚上好像梦见娘和爹说我不听话来着。”
琴姨一下子咧开红唇,微微起身,手掌落在长岁头上,“让你不听话,挨训了吧。”
眼泪一落下来时鼻子会有些堵塞,这话虽是笑话长岁,但说的时候却有些哽咽。
话说开了,琴姨也没再别扭。
捻起帕子擦了擦泪水,又恢复那副明媚模样。
抬手揉摁两下额角,无奈叹气,“老娘这如花似玉的脸啊,被你们几个孩子愁的!瞧着都有细纹了!”
手指拂过眼角,突然睁大眼角狠狠道,“下次你和付云征那小子要是再做坏事,我指定得狠狠收拾你们。”
长岁无辜摊手,“我可没做什么!”
琴姨一巴掌拍过来,“还没做什么?要不是你俩躲在窗户外边偷听,老娘我至于提心吊胆这好几天吗?”
得,琴姨夺回主场开始算旧账了。
长岁又能如何?
只能唉唉噌噌的埋着头,任由人念叨。
两人这顿饭吃地久了些,后院的厨娘得收拾碗筷,这会小心的走过来,问道饭菜凉了,可还要再准备些。
琴姨停下嘴里的话,挥挥手让他们把碗筷收下去。
等两人再坐下时,琴姨面前的账本又翻开了。
手指翻飞,算盘珠子被快速地拨弄着。
过了会长岁准备着提出告辞,反正事情都说完了,现在琴姨应该也没空搭理他。
但将将要起身,琴姨头也没抬地问道,“你和怀谨如何了?这都几个月了,你两还捏着窗户纸玩儿呐?”
这次提起怀谨长岁面上难得毫无笑意,低喃道,“能如何?我们之间隔的可不是窗户纸,而是十万八千里。”
这话说的,心底的惆怅都要溢出来了。
琴姨放下手中的笔,一手压着算盘,惊疑道,“你觉得自个配不上他?”
话里的惊讶和奇怪一点也掩盖,因为她再是清楚不过长岁的性子了。
这小子看着和谁都能搭句话,可真要涉及到这些事,他心里可傲着呢,肯定不会这般想。
“怎么可能?”长岁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有那般卑微的想法。
怀谨是家世好有才能,可感情的事又不是靠身家垒出来的。
再说,他怎么说也是个小富二代呢,整个康平府城都能排得上号的,他会觉得自己配不上?
“那是为何?”
长岁有蔫了,“我说的是实际距离,康平和京城,可不就隔着十万八千里吗?”
怀谨一旦回京,两人也许就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怀谨要回京了?”
琴姨两手一合,心里开始琢磨,“那我可得给织造坊再多要些银钱,不然等以后下一任知府来了,光景如何还说不定呢。”
从账本低下抄出一张纸来,笔尖点上墨,忙不迭勾画起来,手上还时不时拨弄算盘。
“也不知府衙还有多少钱,要不先要个五年的银子?对了,你们济幼堂才该多要些,孩子们吃饭穿衣都得要钱,那我就要三年的量算了。”
这下长岁是真难过了。
他正为他的爱情伤心呢,琴姨已经开始盘算起几年以后的事业规划了。
该说不说,怪不得谁都叫一声付老板。
看琴姨没再分一点眼神给他,长岁瘪了瘪嘴,哀怨的站起身,还没说话就看见琴姨在挥手,“你先回去吧,济幼堂那份银子我帮你一起算出来。”
真是谢谢你了琴姨,你真是我的好姨。
长岁没什么精神,除了秀坊后沿着大街走到河边。
路边的柳树叶子早就掉光了,一排看过去,只成堆的干枯柳条下垂散落着。
河边的风有些大,走了没几步长岁就后悔了。
爱情真是有毒,惹得他傻愣愣的在这大冷的天出来吹风。
“真是晦气!”
长岁唾骂一声,躲着脚准备回家。
可刚转过身就被柳树下那道身影引得提不动脚。
玄衣长袍,墨发翻飞,深眸如丝,勾得他喉结止不住的翻滚。
突然间长岁想起一个问题,他到底喜欢怀谨什么?
现在他好像有了个明确的答案,也是觉得不用再遮掩的答案。
就是怀谨长得好看。
一丝一毫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这世间哪有什么日久生情,第一眼看不过去,谁还愿意看第二眼?
且以后便是看顺眼了,也少有那份初见时的悸动。
长岁现在觉得,他心都快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