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入宫请安时杜清烟便觉陛下与凤燕回父子俩间的相处氛围有些古怪。
世人皆传六皇子凤燕回失宠落魄,可他昨日在陛下面前敷衍冷淡,陛下仅仅训斥两句便作罢,不曾责罚,甚至还提了让凤燕回与太子一同参政一事。
反倒是凤燕回不甚上心的模样,而陛下训斥他时与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样,苦口婆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昨日陛下训斥提点了凤燕回,今日密旨便到了,想来是件大事。
杜清烟低声道:“往后遇见类似之事莫要往前凑,这府中瞧着守卫松散懈怠,杂乱无章,其实不然,你我日后行事更要小心些。”
绿竹神色微变,点头应道:“日后行事我会多加小心的。”
“嗯。”杜清烟拂了拂绿竹肩上的发丝,轻声吩咐:“晚些时候你寻个由头出府,去找林姑姑,请她过府一叙。”
林春随杜清若去了太子府,但林春的身份摆在那里,太子对她也要礼让三分,有她护着,杜清若在太子府才不会受委屈。
杜清若回门那日林姑姑陪同一起回了趟相府,那时人多眼杂,杜清烟与林姑姑无法说太多话。
此番杜清烟确实是有要紧事同林姑姑商议。
绿竹应声后退下。
杜清烟一身男子打扮去寻凤燕回。
她并未直接去书房,而是去了凤燕回的寝屋,新婚之夜后,凤燕回依旧住他的寝屋,新房则成了她的屋。
去到凤燕回寝屋外的院中,杜清烟假意轻咳一声,弄出动静,静待片刻无人回应,她便上前敲门。
“殿下?”她试探地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她又敲了两下后才抬手推门。
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她探头往里瞧了瞧,遂才抬脚跨过门槛往屋里走。
她方进屋,身后便传来卫风的声音。
“夫人,殿下在书房。”
杜清烟脚步一顿,卫风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她拍了拍心口,转过身还不忘瞪卫风一眼。
“人吓人吓死人。”
卫风忙请罪:“属下知罪,望夫人见谅。”
杜清烟摆手道:“不知者无罪,免了免了。”
见自家主母如此善良大度,卫风心中越发惭愧,方才他还在殿下面前说夫人可疑来着。
方才他瞥见夫人的贴身婢女绿竹鬼鬼祟祟跟在身后,一路尾随到了书房附近,甚是可疑,于是便与殿下提了一嘴。
可观方才夫人那样,分明并不知殿下在书房,遂才到殿下的寝屋寻人。
卫风恭敬道:“请夫人随属下前往书房,殿下在书房等您。”
杜清烟应了一声,示意他往前带路。
卫风走在前面,没敢走太急,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又不能离太远。
走到回廊上,卫风状似不经意问:“怎不见夫人身边的绿竹丫头?”
杜清烟莞尔道:“绿竹自小与我一同长大,说是我的婢女,实则在我心里她与亲妹无异,她自幼长在乡野,自由自在惯了,后来随我回京入了相府,一年多怕是憋坏了,如今随我来了这里,定是对府中诸多好奇,整日四处乱逛,离了相府我便不拘着她了。”
听到卫风有此一问,她便知绿竹方才怕是暴露了。
好在她早已想好说辞,糊弄卫风应当是够的。
卫风闻言不禁尴尬挠头,支吾道:“原、原来如此,夫人待绿竹当真极好……”
行至回廊转角处,杜清烟似是想起什么,犹疑问道:“这府中可有旁人不能去的禁地?”
卫风怔了一瞬,随即道:“殿下吩咐过,夫人是当家主母,府中任何地方都您都去得。”
杜清烟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如此我便安心了,我寻思着若是有,定要与绿竹交代清楚,那丫头闲不住,好奇心重,怕她误闯惹祸。”
卫风也暗自舒了口气。
他以为夫人看出什么来了,若是被夫人知晓他怀疑过绿竹,那以夫人对绿竹的维护,多半是要记恨他的。
夫人记恨他不打紧,怕就怕夫人因他而迁怒到殿下。
殿下的手还指望夫人呢,他可不能给殿下扯后腿。
卫风将杜清烟带到书房外,恭敬退到一旁,书房门开着,她瞧了卫风一眼后便自行走了进去。
跨进书房,入眼是一道漆木双彩画屏风,画中仙鹤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杜清烟不禁愣神。
在她愣神之际,屏风后走出一道俊郎挺拔的身影,她神色立即如常,扬起一抹笑。
“殿下昨日答应我的可还作数?”
凤燕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即便作男子装扮,依旧瞧得出她腰身纤细,面容秀丽,一双灵动的眼眸神采飞扬,让他无法移开眼,如何能拒绝她的请求。
他勾唇道:“自然作数。”
杜清烟闻言欢喜不已,上前抓住他的手,兴冲冲拽着他往外走。
“殿下莫要磨蹭了,快些走,去晚了可就喝不到新鲜热乎的羊汤了。”
凤燕回:“……”
她如此着急竟只是为了喝羊汤?
见自家殿下与夫人手牵手自书房中出来,卫风的笑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殿下,属下这就去备马车。”
杜清烟头也没回,一手拽着凤燕回,一手摆了摆,“不必麻烦,我与殿下去街上走走。”
卫风笑着应了一声是,转身去安排暗卫暗中随行保护。
自家殿下许久不曾外出了,夫人一进门,殿下的日子再不像先前那般枯燥无味了。
行至府外,杜清烟立即松开手,与凤燕回并肩行走,她想起方才见到的屏风,思索一番,终是忍不住好奇。
“我瞧见殿下书房里的那道屏风有些与众不同,不知是何来历?”
凤燕回瞧了她一眼,再看向前方时是,神色悠悠,像是陷入回忆。
“那道屏风乃阿昭所赠。”
说是云昭所赠,实则是他从云昭那儿赢来的,那道屏风云昭当珍宝护着,是他试了计赢来的。
犹记他拿走屏风时云昭那一脸懊悔样,事后几天不理他。
他也曾问过云昭关于屏风的来历,云昭只道是一位故人所赠,其余只字不肯多言。
杜清烟低喃:“难怪……”
凤燕回离她近,自然听清了她的喃喃低语,脚步微顿,侧头瞧她。
“你可是知晓那屏风的来历?”
杜清烟笑了笑,如实道:“那屏风是兄长及冠时我赠他的及冠礼。”
凤燕回愣住,眼中满是惊讶之色,他自然明白她口中的兄长说的是云昭昭。
屏风竟是她赠与云昭的。
杜清烟笑了笑,笑容里多了几分怀念与怅然,“兄长及冠时我想不出该送他什么好,便去街头闲逛,偶然瞧见一家茶楼里的屏风甚是雅致,随即便想着给兄长送一份与众不同的及冠礼。”
屏风上的仙鹤乃她亲笔所画,亦是她此生最拿得出手的丹青。
却不知经年之后还能再见到这道屏风,物是人非大抵如此,再见旧物,只余伤怀。
凤燕回亦有些感怀,久久不言。
杜清烟先收好情绪,扯了扯凤燕回的袖口,微仰看他,笑靥如花。
“殿下,这便是你我的缘分。”
凤燕回心头一震,心弦撩动,他仿佛听见了怦怦的心跳声。
她娇俏的笑颜无声印在了他心上。
“殿下莫要在磨蹭了。”她改为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疾步而行,边走边念叨:“再磨蹭下去,羊汤喝不上了。”
她心心念念喝羊汤,仿佛方才只是他的臆想,她不曾有意无意撩拨他的心弦,不曾与他说姻缘……
杜清烟心心念的羊汤到底是喝了,喝汤时她与凤燕回说起了她回相府前的事。
平远将军云震霄与其夫人忠肝义胆,为护平城百姓与蛮夷死战,将蛮夷主力引至无望崖,夫妇二人最终坠入无望崖。尸骨无存。
而平远将军独子云昭则与六皇子凤燕回镇守黑陀城,待平城的求援消息传到黑陀城时已经迟了。
云将军给云昭下达的最后军令是要云昭将凤燕回平安护送回京。
凤燕回回京了,可云昭下落不明。
“舅父舅母与阿昭兄长的噩耗接连传来,外祖父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世人皆赞外祖父是再世神医,他救了许多人,却救不了他自己……”
杜清烟眼中盈满水雾,声音哽咽:“林姑姑知晓外祖父故去后便接我回京,在回到相府前,她领我来此处喝了羊汤。”
凤燕回眼尾泛红,去也只是默默听着。
杜清烟吸了吸气,红着眼对他笑。
“殿下你瞧,我与你一样孤苦,可那又如何,你我定然会比那些作恶之人活得久。”
凤燕回抬起左手,用衣袖为她擦拭眼角的泪痕,嗓音沙哑:“嗯,有朝一日,我定然会……”
他未曾言明的话语却是对她的承诺,他苟延残喘活下来,血仇未报,奸佞未除,他不敢死也不能死。
杜清烟含泪而笑,郑重道:“我信殿下。”
二人喝完羊汤后,杜清烟带着凤燕回去了珍馐如意楼,点了烧鸡烧鹅,又叫了两坛桃花酿,又去食味斋买了许多糕点吃食。
卫风与随行的护卫也派上了用场,夫人指什么他便拿什么,顺带掏银子。
殿下为博夫人一笑,一掷千金也无妨,他瞧着也十分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