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的时候祁越便醒了,醒来后总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但对于梦境之中的事情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见他醒了,风相也懒得多言,自顾自地起身继续赶路。
祁越紧随其后。
终于,在祁越第六次踩到风相脚后跟的时候,风相终于停下步伐,微微侧眸:“你似乎无处可去。”
“对啊。”祁越答。
风相继续前行:“那也不必一直跟着我。”
祁越:“我救了你。”
“我是武林中人,过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活。”
祁越:“但是我救了你。”
风相忍无可忍:“这与你一路跟着我有关系吗。”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没错吧。”
“是。”
祁越一把揽住风相的肩:“那咱俩就算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相互照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才不会告诉你其实是因为我怕那个狗王爷找人砍我。
风相忽然停住,似乎是愣了愣,又似乎是有些怀疑祁越:“朋友?”
“我救你一命,你带我一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祁越说,“理所当然啊。”
“我正被人追杀。”风相道。
祁越:“这不巧了吗,我也被人追杀,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俩一起逃呗,总好过一个人扛吧。俗话说得好,团结就是力量。”
风相轻笑了一声:“你若真拿我当知己,我带你便是。”
祁越加快步伐,跟上风相的脚步。
其实清早的这一路大半程都耗在林子里,两人走的时候还算留心,出了林子便是某个县城,风相看一眼身边的祁越,抿抿唇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些商贩,有卖时兴瓜果的,也有卖包子油条的。
祁越从穿过来就没有好好地观察一下这个所谓的自己笔下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此见这么久都没人追上来找他俩寻仇,便动了玩乐的心思,不再像刚才那样与风相走得只剩咫尺近。
他在街面上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时不时感叹一番古代人的生活简直不要太悠闲。
“两个包子。”风相拦下背着背篓卖包子的姑娘,用两文钱换了两个包子,目光落在正驻足于茶楼前的祁越身上。
风相朝他走去,伸手将包子递给他:“给。”
“谢谢。”祁越蹭茶楼的戏,听那说书人的故事,津津有味。
风相问道:“喜欢听戏?”
“不喜欢,”祁越随口答道,“但你们这儿本来也没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勉为其难听一听吧,有总比没有好。”
风相沉默不语,只是淡淡地看着祁越:“你从前......”
祁越扭过头:“什么?”
“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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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前不爱听戏,觉得说书人讲故事一贯都是胡编乱造。
也不爱吃包子这类面食,只愿食些清粥小菜。
而且......从未将我当作至交好友,甚至因我是武林中人而多有疏远,六年前围剿云雀宗时出力最多的是你,见死不救之人是你,将人命视若草芥之人也是你。
风相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
他不知道祁越在演哪一出,要么是借着亲近的由头骗取自己的信任好替那狗皇帝干些奸邪之事,要么——
祁越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茶楼上那说书人精彩绝伦的故事,突然举手叫好。
风相看着他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人不可能被改变。只是他宁可祁越是真的疯了傻了。
傻子的情才最真。
若是如此,自己必当像从前一般好生待他。
说书的一敲案板:“你们可知这皇帝为何要铲除武林帮么!那是因为武林帮世代粗鄙,人人轻狂!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与那山中野人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武林帮内各大门派常常斗个你死我活,连累咱们平民百姓也日夜受其所困!尤其是那个云雀宗,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便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简直堪称暴徒中的暴徒!”
底下群众纷纷附和。
“说得好!”
“当年皇帝派恒王前去镇压,据说两头都没落着好呢,连朝廷的人都敢杀,这云雀宗也太不讲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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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相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他拉上祁越:“走了。”
祁越被拽得一个踉跄:“他说得多好啊!你不听我还想——”
风相脚步一顿。
祁越撞上对方的视线,声音弱了一点:“听......呢。”
“你也觉得武林中人净是一群喊打喊杀的山野村夫?”
祁越莫名觉得风相的视线有点可怕。
他道:“难道不是吗。”
风相放开了祁越:早知你本性不改,我便......
下一秒,祁越冲他一笑:“昨天晚上追你的那群人是你们武林的吧。”
“是。”
“所以啊,动辄喊打喊杀,难道不是莽夫作态?”祁越贱兮兮地说,“若不是碰上我,你可小命难保喽。”
风相思索一番:“有点道理。”
祁越:“那他们被称为山野村夫其实也是实至名归,我说得没错吧。”
风相:“但我也是武林中人。”
“嗐,你不一样。”
风相顿感惊奇,从未听祁越说过这番话:“我不一样?何处不同?”
祁越上下打量他一番,评价道:“你身量翩翩,气质不凡,五官端正头发飘逸,放在我们那儿是能上热搜的人。长得这么帅当然不能和那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喽。”
风相蹙额:“帅为何意?”
祁越暗道不妙:糟糕,我忘了这厮是个古代人。
他搓搓手,嘿嘿地笑了声:“帅嘛,帅就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
“爆胎又是何意?”
“指车轱辘散架。”
街边拉着一车菜的农夫车里的东西太重,此时此刻车中的土豆滚落一地,车轱辘瞬间四分五裂。
祁越指了指那农夫:“就像这样。”
农夫愤怒地望向祁越。
风相:“祁越,你为何满口胡话?”
祁越:“你知道的,我得了痨病,醒来后脑子便坏了。”
风相头一次在人前失去表情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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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还没等他把表情捡起来,便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风相!是风相!快抓住他!”
是因为他长得如此杰出,身段如此优秀,五官如此俊朗,头发如此飘逸,是因为他一身白衣像极了谪仙,是因为他和祁越这个脑|残多说这么些没有营养的话。
风相:“不好,是武林帮的人,快跑!”
祁越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他甚至觉得眼前的景象一帧一帧地从眼前闪过,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正是那粗鄙的武林人士,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法器。
不,武器,这是一个非修真世界。
狼牙棒,剑,长枪,甚至于......
扫帚!墩布!臭鸡蛋!
不是啊哥们你丐帮吗?
祁越被风相扛起来就跑,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行李,拦腰挂在风相肩头,眼睁睁看着风相一个轻功脱离地面,而他也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宛如做海盗船一般的恶心感:“大哥,大哥!我晕车啊!不是,哥们我晕飞机啊!”
风相充耳不闻只顾逃命。
祁越也终于在空中吐出了今日的早饭。
哦,好完美的抛物线!就像那亲爱的数学题,那美丽的坐标式!
跟在身后的追兵终于落后了一些,嫌弃地擦了把脸上的污秽:“靠,这是什么阴招!竟然如此不讲武德!”
“愣着干什么,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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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挂在风相肩上,风相致力于逃跑,一会儿一个轻功,一会儿一个剑招,他是爽了,祁越是彻底疯了。
“你到底得罪了谁啊!”祁越仰天长啸。
他看着身后的追兵,眼泪哗地掉了下来:天杀的,早知道就该勤奋码字,穿越后哪怕是个炮灰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啊!
“此事说来话长。”
说话间,风相已经带着晕飞机的祁越逃到了一处悬崖边。
他急刹车。
祁越看风相终于停下,于是便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卧槽!”
没有跳好,差一点就跳崖了,所幸风相救护及时,两人都毫发无伤。
身后的追兵也围了上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看衣着大约是来自不同的门派,全都是冲风相来的。
那一刻,祁越看看蓄势待发的风相,又看看眼前的武林追兵。
他想,也许待在宁王府会更好。
但是事情已经完全容不得他想了,其中一个拿着狼牙棒的络腮胡冲他们大喊:“我狼牙派奉武林帮刘长老之命前来捉拿叛徒风相!竖子还不快快投降!”
“叛徒?”祁越一脸发现新大陆的样子看向风相,“哥们,难怪你被追杀。”
风相似乎正处于武林副本中,暂时与祁越失去连接。
他紧紧握着手中利剑,防备地看着众人:“当日之事并非风某所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少在这里给我耍什么文人风骨,你爹叛出宗门替朝廷那帮狗杂种做事,数月来多少无辜百姓的命葬送在他手上!还打着我们武林帮的旗号,简直是下流无耻!”
风相没有辩解,握剑的力度重了几分。
他往前一步将身后的祁越牢牢挡住,双方之间的火拼一触即发。
祁越突然朝那帮人喊道:“那是他爹干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祁越!”风相侧眸警告地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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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养不教还父之过呢!他爹叛出宗门被朝廷护着,打不了他爹,那就缉拿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对!天经地义!”
那帮人喊着。
祁越拉住风相的袖子:“他们现在还没动手,你赶紧打啊!打完我们好去吃中午饭。”
风相仍旧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却淡然道:“武林帮的规矩,武林中人不伤同类。”
“他们现在都要杀你了!”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咻地飞了过来,被风相挑剑挡下。
射箭的领头道:“不伤同类,那就打旁边那个!他是宁王府的,我知道他!上回让他跑了,这回咱们一抓抓俩!”
“对,风相现在和他呆在一起,指不定早就跟风来一样叛出武林帮了!箭门的兄弟上啊!把他们抓回去领赏!”
祁越傻了。
我?
“哥们我又怎么了啊,我就是个吃瓜群众大可不必吧啊啊啊啊!”祁越尴尬道。
而众人却不等他狡辩,箭嗖嗖嗖地飞了过来,祁越大惊失色抱头蹲下。
想象中的万箭穿心并没有到来,只见风相一个轻功挥剑而上三下五除二将所有飞来的乱箭全数挡下,满地都是箭。
说时迟那时快,耍刀的飞扑上前要砍祁越,祁越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差当场给他跪了,风相眼疾手快一个空翻踹中那人腰部,紧接着便徒手夺刀,那耍刀的惨叫一声,跪坐在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我苦心闭关一年居然连刀都被人抢了,我不活啦呜哇呜哇呜哇!爹!娘!孩儿不孝呜呜呜呜呜!”
祁越默默地拍拍屁股站起身,躲在风相身后:“哎,你们武林中人,都这么......呃,玻璃心?”
风相不明白玻璃心为何意,但听祁越的语气估计是句嘲讽,便道:“个例。”
见风相功力如此强大,其他人都不敢再上前了,只是依旧这么对峙着。
风相将那耍刀人的刀归还,又对众人作揖:“诸位且听我一言。当日董家被屠并非我所为,这些时日承蒙武林各路好汉关照,风某疲于奔命,而武林帮的那位刘长老却以厚赏寻我项上人头——武林帮的规矩向来是不伤同胞,而今董家灭门一案的真凶尚未找到,刘长老如此急于取我性命,又怎知他安是什么心!”
狼牙派:“有道理啊。”
箭门:“是啊,我武林帮向来以和为贵,董家灭门也不一定真是这小子干的,刘长老这通追杀令委实有些不能服众。”
关刀宗:“可董家四壁皆刻有风字,不是云雀宗的人干的,难道还能是别人?”
扫地派:“好像说得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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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相:“如若真是在下所为,在下为何还要在此与各位辩驳,既然我的功力在诸位之上,那我大可以把诸位尽数杀光,又为何要任由你们追杀我至此!”
扫地派:“没错没错。”
关刀宗:“但你与宁王府的人在一起!大家都看见了!宁王是朝廷的人,你与朝廷的人在一起究竟为哪般!”
祁越第一个不同意:“谁说我是——”
风相看祁越一眼,对众人道:“诸位,在下能否询问一句,武林中可有哪家门派善用毒?”
扫地派:“没有吧。”
狼牙派:“对对,没有,我们武林中人不屑于搞那些阴招,我们以武服人。”
风相:“实不相瞒,在下被追杀途中曾被人一箭射中大腿,但巧就巧在那箭上淬了足以将人一击毙命的毒药,若非我早有准备,提前服用百毒散,又承蒙祁公子相救,否则断然没命见到诸位。”
扫地派:“啊?毒药?”
箭门弟子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忙摆手道:“不是我们!看什么看!会射箭的大有人在!说不定,说不定是栽赃呢!”
风相轻笑:“没错,那么请诸位想想,若是我死了,董家灭门一案的凶手便自然而然地落到我的头上,此后最有能力接管云雀宗的是谁,又是谁一门心思盼着我死!”
“刘长老为人德高望重,你少信口雌黄!”关刀宗的那个弟子又开始了。
风相冷冷地瞥他一眼。
那人声音小了些:“再说,你跟朝廷的人在一块儿,叫我们如何信服!何况所有人都知道祁越善制毒,当年为了打压我们,竟然耍手段让我武林帮一众好汉皆丧命于他手里,你口口声声自己被人用淬毒的箭所害,焉知是不是你和他蛇鼠一窝,给我们演苦肉计!”
风相:“祁公子虽为宁王府谋士,但此次若非他出手相救,我必一命呜呼,我这一路与他同行,也是因为他善制毒,此等人物如若放任其发展必成大患,但若是为我所用,朝廷便失去了一双会飞的羽翼,何乐而不为?”
众人鸦雀无声。
风相不动声色地握住祁越的手,挡住他的视线:“至于到底是不是苦肉计,以及董家灭门一案真凶究竟是何人,等回了武林帮见过各位长老,一审便知。”
“你、你凭什么让我们信服!”
风相瞥那人一眼,神色淡然,将腰间佩剑取下:“悉听尊便。”
悉听尊便的结果就是,两人被五花大绑丢在板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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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车徐徐前进,祁越默默地看一眼风相,开口道:“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认识我?”
“你么......”风相轻嗤一声,“你脑子真坏了?”
祁越:“我只能说,从前的许多事我都不记得。”
当然不记得啊喂,虽然他是原著作者但这本《大梁风云》他是连大纲都没写啊,正文刚写到三千字他就被雷劈穿进了书里,而且还是距离第一章时间线过去十几年的那种!他怎么知道自己这个一看就是炮灰的苦逼角色干过什么。
他只知道男主宁王肯定会谋反,至于别的那是一问三不知啊!
树林里的风轻轻吹着。
风相垂眸:“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真不记得。”
“若今日你所言句句属实便好了,”风相深吸一口气,“也罢,既然不记得那便不用知道。”
祁越愣了愣:“啊?”
风相:“义父,可你当真......连我都不记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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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觉得自己现在需要死一死。
以自己的写作风格,义父、师尊这类超凡脱俗的高级词汇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小说里!绝对不会!这是一部权谋小说!不是什么霸道师尊爱上我的狗血文啊!
啊啊啊啊啊但是到底为什么,自己穿进自己的未完结文里,居然会是这个走向啊!
不要啊!
苍天啊,求你降道雷劈死我吧!
“谁是你义父。”祁越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我如此年纪轻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美男子!怎会是你的义父!”
风相:“......”
祁越拧眉:“等会儿,我多大了?”
风相不解。
祁越:“那什么,我是说,我年岁几何?”
“二十有七。”
祁越:“那你呢,你多大?”
“一十有九。”
祁越:“你觉得这合适吗?”
风相答:“是你说的,收我作义子。”
祁越:“卧槽,你不是有爹吗!”
风相紧盯着他,眼尾微微泛着红,似乎下一秒就要美人落泪。
祁越:“不是哥们,你别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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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拉车的众人。
箭门弟子侧眸:“这个祁越上了囚车之后怎么一惊一乍的,跟羊癫疯了一样。”
“别管他,肯定是故意作出此等疯傻之相以降低我们的防备心。”关刀派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