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祁越对于自己的义父身份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押送他们的板车终于在武林帮外停下。
此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非常宜居,地处山沟沟,跟吃鸡中雨林地图的天堂度假村相较简直是复刻版本!一看就易守难攻,要是哪天打起来,在这里架狙那还不是一枪一个小卡拉米吗?
而下一秒,他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现在他就是那个被放倒的小卡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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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
“我说,这就是你们武林人士的待客之道?”祁越手脚被捆,坐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地上是干枯的茅草,他只觉得自己现在浑身都快散架,再加上将近半日水米不进,早上又才吃了一个包子,饿得前胸贴后背。
风相也以这种被束缚手脚的姿势捆绑,坐得离他有一些距离:“只因你作恶多端。”
“作恶多端,我?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啊!”祁越差点就一头栽在了草垛上。
这个炮灰到底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多大的烂摊子啊!
风相没有说话,收回视线,垂眸盯着地面。
祁越:“你说话啊。”
“你说你亦被人追杀,故而想同我一路好有个照应,”风相再次抬眸,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看着某位久别的故人,眼神里却带着浓浓的恨意,“祁越,你是否故意作出这副痴傻模样,利用我潜入武林帮,达成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祁越愣住了。
风相这样子总让祁越觉得熟悉。
但他是真不知道啊。
祁越:“哥们,你没看我昨天晚上在林子里跑得都快断气了吗。我骗你干嘛!”
“否则为何我对你用毒而你却装得浑然不知!”风相道,“你明明是世间最会用毒之人,那日你故意对我露出破绽,装疯卖傻,为的就是今日潜入武林帮!”
祁越:“废话,我要真想干死你们我早动手了,我还来这里陪你坐牢!我是M吗!”
风相沉默。
这一次他没有问“何为爱木”。
祁越费力地在地上蛄蛹几步挪到风相面前:“我救了你。”
“是的。”
“你不感谢我就算了,你居然还怀疑我别有用心!你们武林人士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祁越道。
风相垂眸看着他:“此事另当别论。”
祁越:“但是我救了你。”
“你作恶多端,为了除掉造反者无所不用其极。”风相说。
“但是我救了你。”祁越盯着他。
风相薄唇微张。
祁越打断施法:“此事另当别论。是吧。”
“只怕你昨夜救我时,包藏祸心,”风相说,“现你已成功潜入武林帮,可我活了十九年,仍看不透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祁越只觉得头疼。
他拿的是穿越之我在古代谋生的种田剧本,对面拿的是江湖武侠剧本,对线时宛若鸡同鸭讲,而且最倒霉的是风相只是个NPC,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很有可能会死在这群NPC的手里啊喂!
“我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你以为我乐意穿来吗,我放着游戏不打,好端端跑来你们这儿当受气包,我愿意吗?”祁越情绪腾地一下就上来了,破罐子破摔,“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能选择,你以为我想成为祁越吗!在这个世界里稍微行差踏错就是死路一条,我只想活下去而已有那么难吗!”
风相微微动容:“你......”
“别人穿越后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富家大少爷,再不济也是个武林高手或者穿进修仙爽文里当男主,而我呢?一睁眼就在下人房里等死,郎中来了还要说一句稀奇,一群人看我跟看熊猫似的来了又走,最后还要被宁王那个狗东西逼着去做掉脑袋的事!”祁越眼泪滑下来,“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吧,又遇上了你,好心搭救还被误会,最后还被你们武林的人追杀,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风相看着他,似在看熟人,又似在看陌生人:“祁越。”
“干什么!”
“颠三倒四,胡言乱语,也是你的手段之一么。”
祁越更难过了。
我再也不当咕咕精了!一个人穿越到了这纷乱的时代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还要被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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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祁越大哭之时,风相竟然自顾自地解开了身上的绳索,起身踏过干燥的茅草,站在祁越面前。
祁越边抹眼泪边擦鼻涕,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正被一片黑影笼罩着。
风相弯下腰,轻轻跪在他面前,捉起他正在拭泪的手。
祁越:“?”
风相修长的手指掠过他眼前,拇指缓缓拭掉他眼下的温热:“你若早些醒悟,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许多事情唯有亲眼见过,才知愚忠是这世间最有违天理人伦之事。”
“你在说什么......”祁越愣到哭都忘记了。
主要是他现在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
咕噜。
他尴尬地看着风相:“哥们,有吃的没。”
对面拿的剧本和自己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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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相摇头:“祁越,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像你,我辨不清,这究竟是你的新把戏,还是你真成了傻子。”
“你说谁傻子呢!”祁越无语,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可置信,盯着眼前这厮,“不对。你怎么松绑了?你们武林人士居然搞区别对待!绑你松,绑我紧,还带这样玩的!”
方才的那点悲痛气氛陡然跌破。
风相道:“此种绳结放在习武之人身上形同虚设。你若是想,也可自行解开。”
说完他叹了口气:“想来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了。”
祁越扭了扭身子:“我解不开。怎么还感觉越来越紧了?”
“不可能。”
“真解不开,不信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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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相沉默片刻,最终放了祁越自由身。
祁越轻松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舒服了。”
而当他正纳闷风相怎么不说话时,一抬眸,却见风相坐于原地看着自己,眼神里似乎是悲凉之态。
“怎么了?”
“无事,”风相朝他伸手,“你若是饿了,门外看守的弟子晚些时候会送饭进来,只是我也被关在此处,早已忘记时辰。”
祁越看着那只修长的手。
心里莫名其妙不是滋味。
他没有顺着风相的意思握住对方的手,只是从地上起来,坐在了风相身边:“你和祁越特别熟?”
“何以问出此等胡乱之语。”
祁越:“我失忆了。”
风相侧眸看向他。
“可能是因为我得痨病的时候咳嗽太过猛烈,然后一不小心翻下了床,脑袋撞在了地上,然后撞坏了脑子。”祁越瞎编道。
风相:“......”
祁越轻笑一声:“我真的不知道他从前干了何事又认识了什么人。”
“你的这番言语千奇百怪,叫人如何信你。”
“就凭我救了你,而且你自己不也被武林的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吗,那个什么刘长老那么想杀你,说你屠了董家满门,你也无法取信于这些武林中人啊,”祁越道,“还好意思说我呢。”
风相不语。
祁越用胳膊撞了撞他:“我都救你了,而且你被人追杀的时候我还帮你说了句好话,怎么着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你又何必一直纠结那些所谓的曾经呢?那些事又不是我做的。”
“何意?”
“准确来说,我是祁越,但我也不是祁越,大概是因为我俩同名同姓吧,不然我也想不出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祁越说,“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也许是死了,刚好这个世界的祁越也死了,所以呢......我的灵魂就住在他的身体里苟活。”
风相皱眉:“荒唐!”
“我就知道你不信,”祁越满脸真诚,“但是我真的救了你,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善良。你当时身负重伤,换做平时我可是连老奶奶摔倒都不敢扶的,可我偏偏又对你伸出了援手,这叫什么,这个就叫义气。”
风相:“......”
也许是真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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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夜晚的蝉鸣,迟迟没有人送吃的进来。
祁越叹了口气,干脆在地上躺下:“我知道以你们古代人的知识水平完全无法理解什么叫穿越,这个词放在现代也只会出现在小说里,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穿进祁公子身体里的事非常奇葩。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无法挽回了,是天意让我替他活下去,天意不可违。”
“我看不透,”风相说,“只是此等荒诞言语,今后勿要在人前提起。”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
风相:“我也不知。”
祁越道:“算了。不过听你这语气,我真的很好奇,你和祁越......啊不,你和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相看他一眼,眸光暗下来,身侧的手微微一紧:“小时候,你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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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
西南之地暴起的农民起义军挥旗北上直击中原腹地,领头的那个叫吴昇,当年的这场起义里参与人数不算多,然而长期处于高压之下的农民和那时大义凛然的武林人士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到之处一片兵戈戎马,简直是势如破竹。
朝廷自然也感受到了威胁,于是皇帝便出兵镇压这帮野路子军,带兵的便是恒王。
双方在渠州城交战,野路子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又都是些农民,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只有武林中这些从小习武的人,但武林的人远不及朝廷的千军万马,一个月后起义军便被彻底打败,而渠州城也回到了朝廷手中。
但这又跟祁越有什么关系?
祁越百思不得其解。
风相道:“当年朝廷出兵镇压逆党,渠州城一战告捷,然皇帝并不打算因此放过城内起义军的残余势力,于是便授意恒王大兴搜捕逆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那日武林帮藏匿在客栈中的据点被叛徒泄密,恒王带人将客栈中全数人等一一拿下,拖至**街斩首示众。”
祁越:“我去,简直是滥杀无辜。”
“九年前我正当幼学,因出门给关刀宗宗主递消息而逃过一劫,回来时只见**街遍地人头,我的族人早已成了恒王军的刀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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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条街都被血水覆盖,被拉来围观的百姓有人害怕地跪地高喊陛下万岁,有人哭嚎,有人愤怒,妇女紧紧搂着孩子捂着她的眼睛,襁褓中的婴儿要吃奶,怎么也哄不好,所有人都乱作一团,而形单影只的风相腿一软,对着族人的尸体跪了下去,再也哭不出声音。
他身穿破破烂烂的布衣,在这冰天雪地的渠州城中不断用手推着母亲已经没了头的身体,沾染了一身的血污。
“那儿还有一个!”不远处的官兵喊道。
风相再也来不及害怕,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朝自己过来,手里拿着砍刀。
他忘记流泪的感觉,也忘记当时是如何跪地哀求的了,只记得风很大,很冷,自己身上的伤很重。
当刽子手挥刀而来之时,远方忽地传来一声撕破长空的马吠,棕黑色的马匹跑得很快,踏着满地的血河直直朝自己奔来,驭马的人撞开了路上的百姓,那想要杀人领赏的刽子手挥刀向那人,而那人紧接着便一个急停刺激马匹前掌高高向空中腾起,又急速地落了下来躲开袭击。
马背上的少年一袭黑衣,未戴头冠,只用一缕红绳将头发高高束起,随风而飘。
少年马术一绝,那马如有人情一般侧甩马头,将刽子手撞倒在地,那少年也随之紧趴在马背上猛地驱使马头往下,自己也将半个身子送出,拦腰抱起重伤的风相,让风相坐在自己身前。
风相不记得浑身有多疼。
只知道那少年人手握缰绳,他背靠着那个单薄但温热的胸膛,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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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跑了一天一夜,最终在一处农舍边停下。
风相站在农舍门口,看着里面亮着光的屋子。
他仰头看着那个救命恩人,眼里也和农舍一样有了些许光亮。
那一袭黑衣的翩翩少年手腕垂在身侧,牵住风相的手:“没事了。”
夜里,风相睡在农舍的床榻上,裹着并不厚的被褥,发起了高烧,少年摸过他的额头,叹了口气,独自离开屋舍,再次策马崩腾,连夜找来了郎中,这才保住风相小命一条。
郎中离开后,少年将汤药端至床前,抱着风相骗他喝药。
很苦。
“小时候我生病,父亲也同我今日喂你喝药一般喂我。”
风相:“你父亲......”
“死了,听说是战死边疆,”少年道,“快些喝药吧,苦一时药到病除,好过你苦上数日。”
风相闭着眼睛把药喝了。
他很虚弱。
少年放下药碗,背靠在床头,温暖的手轻轻抱着这个孩子,那孩子躺在他怀中。
少年:“你也不便一直留在我这破屋之中,等你病好后,我便送你回家人身边。”
“我的族人都已成了朝廷的刀下鬼,”风相说,“我娘也——”
“可否还有其他亲眷?”
风相摇头。
少年:“你想一直跟着我?”
“是。”
“跟着我啊......跟着我可就要风餐露宿了,”少年突然一笑,“再说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你要真想与我同行也可,我收你作义子,多添双碗筷,到时候你就要替我洗衣帮我做饭——对了,我以打猎为生,你还得帮我处理猎物,扛到集市上去卖。”
风相:“义父。”
少年爽朗一笑,摸了把他的头:“我开玩笑的,不就是多副碗筷么,无妨。”
但这声义父,一喊就是许久,直到半年后风相被亲爹寻回。
自那以后两人断开联系,再见面时那翩翩少年已过弱冠,不知何时归顺了朝廷,成了恒王身边的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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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帮大牢。
祁越陷入沉思:“这么说来我救你两回,而你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还怀疑我今日跟你同行别有用心!”
风相:“非也。”
祁越懂了,这是一个BE的剧本。以他写文十年但从未填坑的经验来看,祁越应该不是炮灰,而极有可能是个比炮灰略重要一点的支线人物,风相作为与他有过纠葛的NPC,很有可能就是......
好吧,其实是瞎猜的。
风相道:“其实当年我对你刻意隐瞒家中其他亲眷的下落。”
“为什么?”
“我也不知,大抵是觉得你好看、心善,又烦恼家训森严,故而想在你身边多留几日,”风相面色平静,“你连夜奔波为我寻郎中,我并非不知这其中如何艰难,这乱世之中人人自危,郎中又岂是那么容易寻得的,只怕是你辗转多处才留下我一条贱命,因此认你作父也并无不妥。”
不错不错,祁越穿越以前也自认为自己才高八斗貌比潘安,帅得连镜子都不敢照。
但是,一些原则上的问题还是必须得跟风相这小子捋一捋的。
祁越:“你和我就差八岁!你怎么不认我作兄长?”
“是你让我喊义父。”风相答。
祁越:“救命,我三观碎了。”
“三观是何物?为何会碎?”
“即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风相:“那又是何物?”
祁越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你老实告诉我,刚才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表达一个意思?”
风相不解。
祁越:“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并非,”风相道,“你收我作义子在先。”
祁越思索,确实是这么回事。
所以那个不对劲的人是自己?不,是原主?
“义父,若你——”
祁越:“儿子乖,别叫我义父。”
风相:“若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那便留在武林帮,或许是最好的活法。”
祁越摆摆手:“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我干什么,有这喊义父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洗刷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