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玻璃窗越发刺眼了。比起明亮的白昼,我更喜欢黑夜,尤其是黑夜中的教室。白炽灯光从一扇扇透明玻璃射出来,构成了一幅教学求学的美好画面。
我喜欢黑暗中的光芒。或许与我的夜盲症有极大关系。它就像是在无穷无尽的道路中闪现出来的无法比拟的热忱。
在S大,我学到许多知识,虽然我知道它们在我日后的生活中很大程度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不可否认地,它以一种具体且不可控地形式占据了我二十几年的生命,甚至超出了我和父母相处的时间。
它通过理性、逻辑的思考方式连接着我头脑中那些散乱的数字,按照世界表面应遵循的规律组合它们,而世界内核的东西却无人教导,怕只能在生活的磨难中摸爬滚打后方可慢慢总结出来吧。
我喜欢知识,但我不喜欢考试。考试意味着有人根据具体的数字来评价你是否学有所成。分数高就是有所成,分数低就是无所成。
从小到大,我们始终在追求一个别人规定的明确的数值或评价,舆论或准则。可我认为,人生中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辛苦努力了大半辈子,最后却成为了别人想要你成为的那个人。
以上这些话完全可以支撑我身为一个中国人讨厌英语的理由。
面前的这栋教学楼就是我参加英语四六级考试的地方。
记得距离英语四级考试还有半个月时,一股死亡的绝望感正时不时如沼泽上的迷雾般弥散在整个寝室。
我们十分绝望。六分来自我,三分来自阿黄,一份来自阿紫。
我又一次从全错的完形填空中抬起头,迷惘地盯着天花板,低声说:“阿黄,How are you?”
“Dead.”
我望过去,看见了一张狰狞的丑脸。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哀嚎过后,我问:“中国人为啥非得学英语?为什么不让他们学中文?难死这群老外。”
“真是一个和善的国际友人。”阿红微笑。
“中文和英文都不是一个语言体系,我是不可能学得好的。”我说。
“所以说,那些英语好的中国人都是怪物?”阿红问。
“难道不是吗?”我说,“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会中文,一个会英文。”
“你高考英语多少分?”阿紫插话。
“……时间太久,我忘了。”我又一次抬头盯着天花板。
“还不到一年呢。”
“是不记得还是不想记得?”阿红微笑着问。
“那你又考多少分?”我反问。
“不太好,”阿红陷入沉思,“148。”
我沉寂下来,这就是考了92分的我的自取其辱。
“你考这么多分?”阿黄惊讶地看过来,“那咋还来这个学校呢?”
“志愿填错了。”阿红面无表情。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三人得偿所愿地大笑一通,然后再次转入对考试的绝望中。
胡乱地将桌面上的卷子摞到一堆,我说:“我不学了,我准备买四块橡皮,刻上ABCD,到时候放在笔袋里,摸到哪个算哪个。”
“糊涂啊,”阿黄说,“你记住,橡皮有正背面,两块足够了!”她向我摆弄着两块写有选项的橡皮。
“听见你们的对话,我真为我自己感到难过。”阿红两手抱头作痛苦状。
“不然能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我愤慨地抽出那套全错的完形填空,举到阿红面前,“就这个正确率,我,我还不如全选A呢,至少还能对仨。”
阿红看了眼我的满堂红,倒吸一口气:“你高考英语不会没及格吧?”
“怎么可能?”我收回卷子,“总之,我对英语深恶痛绝。”
阿黄凑过来,拿过我手中的卷子,看了又看,松了一口气:“还好,我的没这么差。”
“闭嘴!”
“阿红,你是怎么学习英语的?怎么考试的?”阿紫问。
“记住就行了。”
阿红的回答使我记起了高中英语老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No why,just remember.”
Remember是无所谓,但至少要让我知道remember什么啊,remember的实在太多!
英语老师很不讲道理。明明上一道题还在用固定句式,下一道题就说这种情况不贴合语境;宾语补语状语定语从句,时不时给我来个大变身,我对它是真的捉摸不透,which/that/what/where……哪个不打算要我的命?
鸡蛋里面挑骨头,非得分个你我他。它怎么就不明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你还是和我一起背单词吧,多一个别人不会的单词就会多一分及格的可能性。”阿紫对我说。
我没回话。我想起了自己背了好几天还在“abandon”的事实。但这并不能怪我。编书人偏要把“abandon”放在单词书第一页第一个,这不是明摆着叫人放弃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背单词还是太慢了,”阿红反对,“虽然是个笨方法,但你不如把做得不好的完形填空连带着正确答案背下来,单词、句式全有了,一举两得。”
我看着阿红。我分明应该对这样具体的“好建议”称赞不已,抓紧时间着手去做,但我怎么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呢?
“不要太紧张,relax,”阿黄靠在衣柜门上,“背不下来怎么了?拼不对怎么了?大概有个印象得了。我前两天看新闻采访,美国人自己还拼不对单词呢,凭什么要我们中国人拼对?”
“就是。”我连连点头。
“所以说,”阿黄把头凑到我面前,压低声音,“你高考英语几分?”
我推开她的脸:“你有点让人害怕了。”
“还能有英语可怕?”
“可怕多了。”
“你要是觉得累,也有简单的法子,”阿红说,“把最近几年的考试卷子从头到尾弄明白,不会的单词背一背,固定句式记一记,作文背一背,基本上也能及格了。”
“真的?”我大喜。
“大概吧。”
我直接把这句敷衍当成肯定,转身闷头在了一片红的卷子里。我以这种状态一直撑到了距离考试还有三天的日子。
“小白,What is the time now?”阿黄问。
“Ten a.m.”
“Oh,your English is so good.”
“You too.”
两人相视一笑。
“灾难啊,真是造孽。”阿紫闭眼扶额。
“Oh,Zi,you,”阿黄朝她摇晃食指,“no行。”
阿紫翻了个白眼。
“那你给我们讲两句?”阿黄不满。
“凭什么你让我说我就说?”
“不行就说不行。”
阿紫面露愠色。我连忙插话:“ABCD的真要命,咱们还是快点背书吧,过两天可就要考试啦。”
两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扭头继续埋入痛苦的深渊中。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试卷,心中却暗自得意自己能化干戈为玉帛。又想到自己日后志不在街道办,着实有些可惜了。
浑浑噩噩到了考试那天。
坐在考桌前,我佯装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对着两旁的同学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目的就是为了叫他们心慌意乱。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惴惴不安呢?
不出我所料,他们又从书包里掏出小卡片,急慌慌地嘟囔着背了两句,看到拿着卷子的老师走进教室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小卡片,上交了书包。
老师开始发卷子。我拿到卷子后,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汗水不停往外冒,嘴角也终于垮了下来。
听力开始了。
耳机里的男女声音如此清晰,甚至连问询的上扬音调都令我倍感亲切,可我就是听不懂答案在他们的哪句话里!
两手紧紧按压着耳机,恨不能把它们按进脑子里。清晰的数字不停跳进我的大脑,我一一记下来。然而,这些散乱的数字无论如何不能在我的脑海中连成线。
啊,数字数字,一堆数字;时间时间,一堆时间。
我不明白为什么喝茶非要聊时间,买东西非要找零钱,生日时非要请那么多朋友,相逢时总有那么多传言。
考试结束后,我飞速收拾好书包,去找那三个人。
“考得怎么样?”阿黄问。
阿红和阿紫只是摇头。
我说:“我感觉刚刚参加完一场宫廷选秀。”
“什么意思?”她们问。
“做了一堆事前准备,临上阵前还在那儿勾心斗角,结果皇上压根就不看我一眼,这个狗皇帝。”
四人笑着,勾肩搭背地回寝室了。
没过多久,一个下雨的午后,班支书抱着一摞硬纸片走进寝室,笑呵呵地说:“四级成绩下来了。”
我抬头看着她怀里的成绩单,心跳加剧,面目僵滞,只希望时间不要再继续前进了。可惜我挨着门,第一个收到了成绩单。
“你还挺厉害的嘛。”班支书笑着对我说。
一听她的话,我立马看成绩单,一眼就瞧见了上面的428,惊喜地蹦了二尺高,然后开始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踱步,不停拿着成绩单在她们面前显摆,嘴里嚷着:“428,428……”
班支书发完其他人的成绩单便离开了。
我溜达来溜达去,四处问:“你考多少?”
阿黄说:“480。”
阿紫说:“537。”
阿红说:“683。”
“多少?”大家惊呼。
“你说的是583吧?”我凑到她成绩单前,清清楚楚地看见了683这个数字。“印错了吧?”我揉了揉眼睛。
“没什么可看的。”阿红皱了下眉。
阿紫和阿黄这时也凑过来,探头去瞧那分数。
阿黄忽然开始感叹起来:“阿红,你真厉害,能考这么多分,就是可惜还得跟我们一个学校。”
阿红微笑着的嘴角一下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