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儿,我心中满怀遗憾。走出图书馆大门时,眼睛恰巧被对面教学楼上的反光玻璃晃了眼,我立刻眯起眼睛,恍惚地向那边瞧瞧,看见了桥头去往教学楼途中的那处长方形花坛。花坛里面的绿植在今天显得尤为青翠动人。
我慢慢靠近花坛,同时脑海中浮现了一件往事。
那是一个夏热未退,天气尚有些闷热的秋夜。
临近九点钟,敲门声起。我打开门,看见一个高个子女同学弯腰架着阿紫。阿紫的白T恤上沾染了好几处污渍,牛仔裤上磨了好几个洞,其中一条裤腿被挽起来,露出裹着白绷带的脚踝。
我吃了一惊,大叫道:“阿紫,你被人打了?”
“闭嘴!”阿紫瞪着眼对我低吼,又抬头对那好心人说:“我到寝室了,谢谢。”
女同学默不作声地放下阿紫的胳膊,直起身,对我点头道别。
我扶着阿紫的手,看着女同学离去的背影,感叹道:“真是个不苟言笑的大善人啊。”
阿紫就着我的手回到座位处,面无表情地坐下。阿红和阿黄这时就围了上来。
“你咋这副德行了?”阿黄惊讶地指手画脚。
阿紫沉着脸,斜着眼睛看阿黄,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怼上了阿黄的胳膊。阿黄顿时哀嚎一声。阿紫得意地冷哼一声,低头看自己蜷缩着的伤腿。
“医生怎么说?”阿红问。
阿紫长久地沉默着,好久才咬着牙恨恨地说道:“我真是太倒霉了。”说完,她重重锤了一下桌子。
我和阿红对视一眼,问她:“怎么回事?”
阿紫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连叹几声后,才慢慢道出缘由。
原来,在社团结束聚餐返校的路上,忽然有人道出阿紫习武的经历。人群中便有好事者起哄要阿紫露一手。呼声越来越多。若是往日,阿紫定然不去理会这种要求,偏偏今天她喝多了酒,起了点兴致,竟晕沉沉地应了下来。
有几个女同学在旁劝阻,阿紫全然不理。
当时天有些黑了,街边渐渐亮起昏黄的路灯。在淡薄的灯光下,一群人围成一圈,围出了一个小空地当做舞台。
混乱的气氛,迷蒙的神经,外加一点焦灼的心情,诸多因素使阿紫忽略掉了路面上一处有些晃荡的砖块。在她一个高抬腿转身落地之际,鞋边被卡在了砖缝中,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向了一边。
随着“噗通”一声响,阿紫摔到了地上。大家惊呼着纷纷上前扶她。阿紫垂着头,一声不吭。
她站起来时,强忍着脚踝的不适,对众人摆手说没事。大家便又继续赶路。阿紫跛着脚走了一阵,剧痛传来。她咬着下唇,蹲了下去。
大家连忙围上去追问,得知阿紫受伤后,急匆匆地将她送去了校医院。
说到这儿,阿紫双手捂脸,痛苦地呻吟着:“我真是太他妈丢脸了,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没关系,”阿红抚了抚她的肩膀安慰她,“只是羞于见人而已,不至于见不了人。”
阿紫一巴掌拍开阿红的手,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哎哟,就你这经历,都不知道该怪谁好。”阿黄嘬着牙花子笑。
阿紫一怔,握拳又要捶向阿黄,却被阿黄灵巧躲过。
“有本事你打我啊。”阿黄嬉皮笑脸。
阿紫气得满脸通红,直想要一只腿撑着蹦过去,我忙按住她的肩膀,把刚刚接来的水递给她:“别和小人置气,先喝点水。”
阿紫两腮的硬索轱辘了半天才消下去,接过我的水抿了两口。
“医生怎么说?”我问。
“韧带撕裂。”
“这么严重?”
“已经算不错了,没弄出什么骨裂,”阿紫放下水杯,抬头看我们,“你们谁会骑自行车?”
我和阿红摇头:“不会。”
“我会啊。”阿黄指着自己。
阿紫没理她,坐在那儿生闷气。
我问她:“你是需要人载你去上课吗?”
“对。”
“我会骑啊。”阿黄拍着自己的胸脯又说了一遍。
“呸,我单腿蹦着去也不用你!”
“呵,谁愿意载你似的。”
阿红微微笑着,弯腰凑到阿紫耳边,低声说:“这么好的使唤奴隶的机会不用吗?”
阿紫一愣,看了阿红一眼,扭过了头,闷声说:“也不是不行。”
“后悔了?我还不乐意呢。”阿黄双手叉腰,抖着腿,撇着嘴。
“是你技术不行吧?”阿红挑拨。
“我技术不行?”阿黄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质疑我不行?我技术可是一流,”她摇头晃脑地瞥了我们一眼,“说出来怕你们不信,我当年可是被评为冰上第一骑手。”阿黄竖起大拇指。
“这就有点吹大发了。”我摇头。
“那就拜托你了,第一骑手!”阿红用力拍着阿黄的肩膀,点点头。
“这算啥?不过我可没自行车啊。”
“我已经向小海借了。”阿紫插话。
“小海?哦,你让他明天把车子放楼下,我去那儿等你们。”
我转头看了看阿红,在唯有两人可见的区域里悄无声息地给她鼓了鼓掌。阿红笑着点了点头。
转天一大早,我和阿红一左一右地搀着阿紫下楼。因为我和阿红的不愿折腰致使阿紫被我俩架空,双脚悬浮在空中。
一路上,我们收获了不少同情和讶异的目光,就连班上那个待人最为刻薄的小井也停下她高贵的脚步,怜悯地多看了阿紫几眼。
这一切导致了阿紫的极大不满。她用力向下压,无形中增加了我和阿红许多压力。两人敢怒不敢言,咬着牙将她扛了下去,强撑着走出围合,在看到路对面的阿黄后,松了口气 。
阿黄装模做样地倚靠在一辆黑色自行车上,见我们到来后,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
阿紫跛着脚过去。阿黄双手扶住车把,用跨抵住车座,稍向下倾斜车身。阿紫拽着车座,蹦跶着往上蹿。结果阿黄一个没撑住,车子摇摆起来,两人险些跌倒在地。
我和阿红连忙跑去扶住她俩,不可避免地听了几分钟的吵嘴。
行人的目光多少给了阿黄和阿紫些许克制。阿红让阿黄摆正车子,又沉默地走到阿紫身边,两个胳膊径直插过阿紫腋下,不管阿紫的挣扎,一鼓作气地抬着她上了车座。
一切就绪后,阿红点点头,拂了两下手,说:“走吧。”
阿紫咬牙切齿地看着阿红:“你给我等着。”
“是你等着我,不然你上不了楼。”
阿紫脸涨得通红,泄气版地别过头,扭了两下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定。
阿黄扶着车把,嘴里直喊:“别动,别动。”她说着深吸两口气,摇摆着蹬起车子出发了。
“阿黄靠得住吗?”我望着左摇右摆的自行车若有所思。
“听天由命吧。”
我和阿红步行赶往教学楼,路上遇见班上的小海。他一见我们就问:“阿紫的脚还好吗?”
“还行,你不是早就走了吗?”阿红问。
“我去食堂吃了早饭。”
“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按时理疗,很快能好。”我补充道。
“那就好。”
三人一起往教学楼走。直到楼前的花坛处,我们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呆愣在一旁的阿黄以及坐在花坛沿上看着流血的膝盖的阿紫。
“怎么回事?”我们急忙凑上前去。
“不知道。”阿黄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呵,好一个冰上第一骑手。”阿紫冷笑。
阿黄嘴唇翕动,面对我们询问的目光时,心虚地别开了头,好半天才喃喃道:“我以为过去了。”
“什么过去了?”我问。
“她骑着自行车拐过去了,我坐在后面可过不去!”阿紫硬声说。阿紫那条好腿的膝头被蹭掉了一层皮,有些血肉模糊。阿红在一旁安慰她。
我转头质问阿黄:“你真行,大平地也能把人甩地上。”
“甩地上倒还好了,我是磕在了花坛角上!她那一个风驰电掣,我在后面一直说慢点,慢点,结果呢,她说什么?自信是一种速度!然后就到了这儿,”阿紫指着花坛一角,哽咽着,“她擦着边骑啊,自己将将过去,我就……”
阿红同情地抚摸着她的肩头:“还是先去医院吧。”
“我送她去,你们帮我们请个假。”一旁默不作声的小海不知何时推着自行车过来。
“那就麻烦你了。”阿红像之前那样抱着阿紫坐上车座,对着低头看脚尖的阿黄喊:“你还不一起跟着去?”
“啊?我?”阿黄猛地抬起头。
“她去干吗啊?”我话没说完,就被阿红用肘怼了一下。这时我看见阿黄面上的内疚,闭上了嘴。
“要走就快点。”阿紫不耐烦地说。
“走,走,这就走。”阿黄蹭地跳了过去。
我和阿红注视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我说:“我还以为她们是愚人节做戏呢,结果根本就是血案嘛。”
“你还记不记得阿黄昨天晚上夸自己骑车一绝?现在看来,确实一绝,绝对只能坐一回。”
“阿黄这次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负金请罪呗。”阿红将三根指头搓到一起,做了个要钱的动作。
我笑了,并感慨道:“别的不说,小海倒真是挺热心。”
“我看啊,是别有用心。”
“啥意思?”
“不可说啊。”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和阿红立马赶去医院。进到病房后,我们瞧见阿紫正倚在床头吃苹果,一条腿上的膝盖已经包扎好,另一条伤腿放到床位一台发射着蓝紫光线的理疗仪下。阿黄坐在窗边和一个医生聊天。
医生见我们进来,直起身,不无遗憾地对我们说:“你们都是来看这位同学的?”
我们点头,又听见他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过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事在人为啊。”阿红小声嘀咕。
待医生做出病房后,阿紫感叹:“我今天看了日历才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阿黄问。
“我命中有一劫。”
“什么劫?”我问。
“愚人节(劫)。”
阿黄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和阿红拼命憋笑。
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阿黄坚持每天跟随阿紫理疗,并买来两箱牛奶,美其名曰给阿紫补钙。
阿紫很不满:“不应该是骨头汤吗?”
阿黄扭扭捏捏:“那个太贵了。”
还有一件事,我至今不明白,为何阿紫在被小海接送的三天后,忽然换了其他人来接送她。
也就是从那天起,只要我遇见讨厌的人,总会在心里诅咒:找个机会叫阿黄骑车子载他溜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