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宗祠。
大祠堂地处风水最好的位置,常年关闭,只有逢年过节祭祀和大事时才会打开。
程元渺感叹一番,站在小祠堂外,忍不住环视四周。
此刻除了常年伺候宗祠洒扫礼贡的丫鬟小厮,便只剩下徐老太爷一人。
老太爷立身在祠堂下,供奉的香火气缭绕在宗祠之内,牌位上金钩银划,全是徐家列祖列宗的名讳,于最中间,供奉陈列着徐氏族人的族谱。
程元渺扶着拐杖,本想直接跪下,奈何腿伤未愈,她跪不下去,于是只好扶着拐杖行了个揖礼:
“元渺见过老太爷,问老太爷安。”
老太爷仿佛初识程元渺,踱步绕着她周身来回看了许多遍:
“府上人说你自受伤之后,脾性比之从前很是不同,今日一见,确实如此,事务繁杂,劳心劳力,元渺觉得我安否?”
心境之变,许是因着切肤之痛。
可行事过激,并非好事。
虽说他也算是间接性同意了杖毙几个不安分的下人,可此事累及府中主子的颜面,而元渺也从未考虑过。
程元渺并无惊惶,顺从地垂头:
“元渺知错。”
口中认错,神态却无任何变化。
做都做了,以老太爷的手段,如何会查不到背后有她动作的手笔?
这是程元渺第一次见老太爷,重伤之时,她未曾醒来,自然也不曾见过老太爷。
华发白须,精神矍铄,一双老眼虽然浑浊,看人时的目光却如鹰隼,一身半新不旧的芦灰色织锦夹棉长袍,外穿一件兔毛领披风,不曾拄拐,立在风中如苍竹一般。
这便是历经三朝的前太傅兼任国子监祭酒、赋闲后为麓山书院的名誉山长的徐家当家人——
徐蕤。
“知错?元渺向来骄纵,今日怎认错如此之快?”
老太爷眼神利如鹰隼,将程元渺上上下下扫视个遍:
“难道是以为凡事只要认个错,便都能轻易过去了么?”
程元渺被打量审视的目光盯着,似在火上烤一般:
“自然不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无家规家法,何以约束族中子弟?”
徐老太爷不着痕迹地抬抬眼皮,他竟然有些欣赏眼前的少女,拄着拐仍旧不卑不亢,言语进退有度,并没有因为害怕惩罚便抗令不来:
“说得很好,第一错,是你枉顾家族声誉,随意散播谣言,致使家族成为众矢之的,你认不认?”
程元渺颔首,找人散播谣言确实是她做的:
“我认。”
“第二错,唆使长辈打断宋易许和南玉的腿,你认不认?”
程元渺立即抬头,言辞凿凿,此事并非她所挑拨唆使:
“这一错,我不认。”
诚然,小舅舅是断了他们的腿,只能说是小舅舅疼她心切罢了。
“好个狡猾的元渺!”
显而易见的事情,徐老太爷手中有无证据,他气极反笑也只能作罢:
“族中子弟同气连枝,你私下寻衅羞辱,此为第三错,你可认?”
程元渺左腿支撑的久站,现下已有些颤抖,她自己的做过的事情自然无话可说,却有些意外老爷子竟然对徐南玉如此看重:
“我认。”
若是徐南玉再坚持一下,名额一事说不定也有转机,怪只怪他对老爷子无一星半点的信任,所以才兵行险着。
不过此事既然她已得知,必不会让徐南玉轻易得偿所愿,届时羽翼丰满后毁了徐家。
徐老太爷虽有些怀疑程元渺撒谎,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教导后辈时最忌讳先入为主,说不定这小丫头真没让徐簌以牙还牙:
“既然认了两错,一错五鞭,共十鞭,你可认?还有什么话,尽管道来。”
既然惩罚已定,程元渺模样坦然,言简意赅地询问:
“全凭老太爷处置便是,徐南玉与宋家少爷合谋,致使我摔断了一条腿,也无任何后果,这是因何?就因为他是男子能考科举?能给徐家未来有所助力,便能舍弃我吗?”
徐老太爷似乎是在思考,背过身去:
“他虽是庶出,却知进取,已是童生,且成绩不错,你身为女子,即使不喜读书,也该收收心思,学习如何主持中馈,往后嫁人,便知其中利害。”
“元渺,自入徐家,我自问疼你入骨,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亲情也并非作假,谈何舍弃?只是为避免你往后又做出这许多错事,我会修书一封送给你的母亲,如今徐家还算强盛,是要和离亦或是再生一子,你母亲是我亲手带大的,我愿意给她选择。”
徐老太爷已经做出极大的让步了,否则混淆性别此事,就足够徐婉身败名裂了,然而老太爷也依然愿意为徐婉撑腰。
他的臂弯里,躺过程元渺的母亲,也躺过程元渺。
只是,性别之分在如此朝代终究是天堑,女子囿于后宅,便是徐婉如此望族女子也无法避免,男子却能在外面无论是做事亦或是继承家业,都吃尽了红利。
徐老太爷作为整个徐家的掌舵者,也要为徐家考虑,不能因一人而毁了整个徐家。
“您要宣布我是女子的身份吗?”
程元渺温和假面瞬间破碎,下意识朝着徐老太爷走了两步,却忘记自己的那一条病腿,摔倒在地面上的时候,顾不上疼痛和倒地的拐杖,面色惶惶,她没想到,仅仅只是为自己找回公道,便让她置身于如此险境:
“您就不在乎母亲在程家的处境吗?她生我时坏了身子,再也不能生养了,我还有两个姐姐,程家鱼龙混杂之地,若无人撑腰,我的两个姐姐的前途从此便断送了!”
“我一定要科举的,既然给了我男子的身份,我又凭什么不能入仕?”
徐老太爷眼中闪过隐忍和动容,淡淡道:
“有徐家在,不至于断送,只是到底是要吃一些苦头罢了!这是婉儿做过的错事,自然要承担暴露的后果。”
看见程元渺眼眶通红,落下眼泪,强装起来的气势土崩瓦解,徐老太爷看见她的惨样,到底是不忍心,嘴唇嗫嚅却也没说出什么话。
瞧着这丫头内心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原来还是有弱点。
程元渺显然有些呆愣住了,如果不能读书科举,她还有何前途?
不过空混日子罢了。
难道性别就如此重要吗?
女子的天地本应更加广阔。
程元渺蓦的露出个笑容,哭作喜相:
“来不及了,春二月便是县试了,我早已差人去报了名,只怕现在名册早已移交上去,更改不了。”
徐老太爷目光带了些怜悯:
“报名又如何,元渺,你忘了素日里你厌学到不愿见夫子一面,县试五场,后府试三场,八场皆过方才能得到童生的名头,谈何容易呢?况且,至少目前老夫在你身上并未看见什么价值,元渺,以后乖乖做个不问尘事的大小姐,有徐家荫蔽,你这一世自然无忧。”
言罢,徐老太爷便要起身离开:
“十鞭之后,着人传府医,用好药,元渺犯错,责令禁足祠堂两月自省,以此为戒,警示族人。”
总之,这已经徐老爷子给程元渺最好的路了。
徐家势弱,何谈什么荫蔽不荫蔽,若有一日徐家连自身都不能保全,难道不会殃及外嫁女?
程元渺拄着拐杖,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两月之久,只怕是年关已过,府试错过。
看来徐老太爷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女子的身份昭示出去,不是即刻发布,是他还在斟酌,要理好一切之后,找出将影响降到最低的方法。
他自然也是疼这府中小辈的,只是与徐家大业比起来,不堪相比。
“曾祖父,您对徐南玉从小关怀,可他能为一个还看不着影子的进学名额,就对我下此等毒手,只是因为小舅舅的一句戏言,因为名额的最终决定权在您手中。”
程元渺并未挣扎,站在原地去看老太爷离开的背影,笑着开口。
徐老太爷停了脚步:
“南玉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兄长,言辞上你不许如此随意,况且南玉为人处世甚少出差错,这次只是着急了些,他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不会有坏心思。”
程元渺眼神里带了些许嘲弄,要是没出差错,说不定马都踩断她的脖子了,哪还有今日站在徐老太爷面前为自己辩驳的机会?
性命攸关,谁来考虑她的以后?
“若非是他们做事不干不净,我又怎会发现?现如今还要等您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我会让您知道,您的选择,是错的。”
原文中就说了,徐南玉起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毁了见过他最低谷落魄时期的徐家,况且新皇登基,正是要靠给门阀世族开刀立威,式微的徐家自然首当其冲。
没人在乎徐家从前是如何清明,因为倒台后便只剩下辱骂。
可没人比程元渺更清楚,老太爷对徐南玉自是万般爱护,少有苛责,即便是犯了如此大错,他都念他出身稍次,未曾有家世显赫的母亲教养,原谅其行径,并且因此对她施以惩戒。
但是徐南玉对老太爷,对徐家——
怕是只有怨恨,唯有怨恨。
隐藏在徐南玉那一副乖觉皮囊之下,徐老太爷看不清。
但是她不介意反过来利用徐老爷子,将徐南玉逼走,彻底断了他想靠徐家资源向上爬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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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锋芒毕露的程元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