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包複炘与梁香娣回到旅店的时候,温时朵正坐在大堂的椅子上发愣。
栗知也一反常态,安静的陪在一旁,表情十分古怪。
在看到他二人归来,栗知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冲到二人面前,神情紧张,“你们可回来了,快帮我劝劝朵朵。”
梁香娣疑惑:“红丫头,出啥事了?”
栗知眼神闪烁,又看了温时朵一眼后,重叹了一口气,“朵朵怀疑这个村子的人杀婴。”
“什么?”梁香娣惊得音量猛地一提。
包複炘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闪过一抹异色,同时转眼看向大堂内的温时朵。
此时,温时朵一个人静坐在大堂,她面色苍白,一双黑眸愣怔地望着前方,仿佛在思考,又好似在放空,整个人显得异常的平静。
“朵丫头,红丫头说的是真的吗,这村子的人真的杀……”
还没等梁香娣将那个“婴”字说出口,栗知就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你疯啦!喊那么大声,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别忘了,那店长也是村子里的人!”
梁香娣脸色一白,点头如捣蒜。
栗知这才放开手,往温时朵的身边一坐。
梁香娣赶紧凑到温时朵的面前,这一次刻意压低了嗓音:“朵丫头,你快给俺说说!”
对于梁香娣来说,没有什么比小娃娃的命更重要了。
想当初,她那老婆婆就是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女娃,便想着法的给她下套,她也是豁出了命,才保下这宝贝闺女。后来,在村子里,只要听说谁家要害女人肚子里的娃儿,她梁香娣就第一个拿着锄头上门,帮那些女人们讨公道。
“我……也不太确定。”温时朵缓缓回神,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只是,我们来这里已经第四天了,见过男人,见过女人,见过怀孕的女人,但却从来没见过一个小孩,连婴孩的啼哭都不曾有过,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梁香娣恍然,“小娃儿最喜欢到处玩耍了,夜里更是闹得厉害,但这庄子怪得很,不仅白天不见娃儿,晚上也没听见娃儿闹过。”
“而且,这村子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学校和医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温时朵面色冷峻,“还有垃圾场……”
想到昨日在垃圾场里看到的情景,温时朵的话便说不下去,栗知的表情更是倏地一冷。
大堂里陷入一阵沉默,在场的人中,只有梁香娣没去过垃圾场,因此并不知道其他三人在垃圾场里所遭遇的一切,只能茫然的看着眼前表情各异的三人,满肚疑问。
“栗知,你还记得田庆生那时说过的话吗?”
“田庆生?”栗知看向温时朵,眉头一拧,“那个傻子?”
温时朵点了下头,在梁香娣与包複炘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开口:“有老婆,吃饱饱。没老婆,饿肚肚。”
栗知:“这有什么问题吗?”
温时朵慢慢垂下眼帘,放在身侧的双手用力一握:“「肉」。”
栗知一脸茫然,但在下一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变。她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声音很大:“不可能!”
温时朵抬头看她,眼神冰冷:“那你说,为什么娶老婆就能吃饱饭,而那些孕妇肚子里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栗知身体微微一颤,“可垃圾场里不是也有很多尸……”
“是筛选。”温时朵直接打断了栗知的话,“通过不断的怀孕,筛选出美味的「肉」,而那些不够美味的,就会被抛弃,这就是……”
“别!别说了!”栗知捂着嘴,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模样。
一旁的梁香娣终于听懂两人话中的意思,脸色顿时一青,又想起自己在第一天与朱文光都吃过桌上的肉,脸色就更加难看,弯腰朝着桌下干呕起来。
“打断一下。”一直沉默的包複炘突然开口。
几人转眼看去,就见包複炘面色如常,表情淡定,只有那双眸子依然带着深不可测的黑。
“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们。”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表情深沉:“前天下午,在见到朱文光之前,我曾看到一个女人将一个活着的婴孩埋进土里。”
堂内,呕吐的声音瞬间停止。
紧接着,就见梁香娣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一个箭步冲到包複炘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右胳膊:“你这话什么意思?”
梁香娣突然的动作令包複炘身体瞬间一绷,他拳头下意识紧握,微抖了一下,又似在克制,幽冷的黑眸冷冷地看向梁香娣,猛地抽回胳膊,“字面意思。”
梁香娣表情不畅:“你没救那娃儿?”
包複炘眼神莫名,像在看傻子一般:“我又不是救世主。”
“你……你……”梁香娣气极,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要骂人,却又碍于温时朵在场,只能瞪着包複炘,伸手又准备去扯他胳膊:“带我去找那女人!”
包複炘抬手一挡,刚准备拒绝,目光在瞟到温时朵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应承了下来。
拉扯之间,四人离开旅店,一直躲在后堂关注四人动静的店长立刻跑了出来,见四人走远,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
温时朵没想到,包複炘口中的女人竟是早上她与栗知见到的桃花。
此刻,桃花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院门口,包複炘指着院内地上的一个土堆,“就是那个。”
梁香娣眼睛一瞪,想也不想地直接推门而入,顺手还操.起门边的一把锄头。
温时朵与栗知两人互望了一眼。
那土堆,正是她们看见桃花时,她在虔诚叩拜的那一个。
梁香娣拿着锄头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里,她的目的很明确,挖开土堆,救出被埋的婴孩,哪怕婴孩已经死亡。
只是,当她奔到土堆的面前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本来还光秃秃的土堆,竟开始发生松动,似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
梁香娣拿着锄头的手一顿,扭头看向门口的包複炘,“包複炘,你确定是这里?”
包複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目光似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回眸看向梁香娣,笃定地点了下脑袋:“是。”
温时朵与栗知也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隐隐的,温时朵感到一丝不安,她转脸看向院内另外那两株干秃秃的树木,早上那股莫明的憋闷感又徒然涌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握住她的心脏,让她透不过气来。
院里,得到肯定答复的梁香娣双手紧握锄头,缓缓举起。
温时朵看着,不安和悲凉的情绪在不断扩大。
终于,梁香娣手里的锄头超过了脑袋,高举在空。
温时朵心乱如麻,思绪乱做一团。她的目光再次看向旁边干枯的树木,又落到梁香娣面前的土堆。
突然,她看到土堆上有一小块沙砾滚动,似出现了一抹嫩绿。
不!不对!
“别砍!”
温时朵大喝一声。
但为时已晚,梁香娣的锄头正正砸进土堆里。然后,她用力地将锄头向后一扯,在拔起的时候,锄头带出了一堆软土,软土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也不等温时朵细看,梁香娣又再次挥舞锄头,狠狠砸了下去。
温时朵想要阻止已经不可能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梁香娣一下接一下地锄着地上的泥土,不安满溢心头。
在梁香娣锄了十多下后,她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也变得吃力起来,她微微喘了口气,在休息了几秒后,重新拿起锄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下一砸。
“哇啊啊——哇啊啊——”
伴随着一道怪异的响动,一声哭嚎划破天际,一摊鲜红色的液体顺着锄头劈开的缝隙,从地下喷射而出,洒得锄头一片血红。
梁香娣当场愣在原地,门口的三人也都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旁边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只见一对年轻的夫妻从房里跑了出来。
那女人温时朵认得,是早上见过的桃花。那男人,应该就是桃花的老公东子了。
夫妻俩看到梁香娣,先是一愣,在看到她手上抓着的锄头,和土堆上的血迹后,脸色顿时大变,桃花更是一副马上就要昏阙的模样。
“你干什么!”东子大叫一声,满脸怒意地朝着梁香娣奔来。
梁香娣回过神来,不甘示弱地回瞪东子,抓着锄头的手一紧,下意识向后一缩。
这一下却像是拉扯到了什么,就听刚安静不了一会儿的院子里再次响起一声哭嚎。
“哇啊啊——”
声音凄惨怪戾,令人生寒。
此时,东子已经赶到梁香娣的面前,他一把夺过梁香娣手里的锄头,并用力将她一推。
梁香娣被推地踉跄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温时朵与栗知连忙上前扶起梁香娣,栗知更是气得不行:“你一个大男人的怎么敢……”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黑着脸的东子在拔出锄头的瞬间,一摊鲜血从地下直直地喷涌而出,洒满地面。
东子的脸色更加难看,站在远处的桃花更是瘫坐在地,捂着嘴巴,泪流满面。
“哇啊啊——”
诡怪的哭嚎响彻天际,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温时朵心头一颤。
梁香娣却不死心,突然从温时朵与栗知的手里挣开,冲到土堆前,在那逐渐虚弱的诡怪哭嚎声中,扒开了被血染红变黑的泥土。
土坑里,一个浑身**,身上带着一道巨大伤痕,皮开肉绽的女婴躺在那里。她的身体很干净,没有一丝泥土,双眼紧闭,大张着嘴,双手紧握成拳的不断哭嚎,但哭着哭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只是徒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量。
梁香娣看着土坑里的女婴,一向大大咧咧的农村妇人第一次留下痛苦的眼泪。
她半跪在土坑旁,双手掩面,低低的呜咽声下,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旁的东子暴怒:“滚!你们这些扫把星!为什么!为什么要擅自跑进我家院子!你们害死我!害死我们……”
“你才是害死自己孩子的杀人凶手!”
梁香娣突然抬头,怒目瞪向冲她吼叫的东子,她的脸上横错着泪水,眼睛里满是愤怒。
“那可是你们的孩子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她埋到地下!你听见了吗,你听到她的哭声了吗!她还活着啊!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是女娃儿吗!就因为是女娃儿所以你们不顾她的死活,将她活埋!”
梁香娣愤怒的质问里带着绝望和愤懑,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掉落,声音都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如此的想要杀死一个人。
“你不懂……”东子手里的锄头轰然落地,那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男人,像瞬间苍老了数十岁,整个人显得颓败绝望,“你们这些外乡人不会懂的,这是我们的命,是我们的……”
“东子!”
严老的声音蓦然响起。
只见,东子家的门口,和前日的赵三汉家一样挤满了村民,他们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脸上带着相同的怜悯。
东子浑身一颤,呆愣愣地望向站在人群前的严老,低喃了一声:“村长……”
严老面色如常,冷静地看着院内一地的狼藉,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他深深地看了眼温时朵与栗知,大步走到梁香娣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冲她道:“梁香娣,你违反了本村第三条「不能随意损坏树木」的规则,按照本村村规,我必须对你进行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