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清忽然从板凳上坐起,情绪激动:“那现在长公主打算怎样,想认回我做皇家的孩子?”
刘祖晟讶异地看向她:“本官知道你性子沉稳,但听到这种事也难免愤懑,人之常情。”
一不留神演过头了,经他提点,许清清悻悻坐回座位:“大人,许府待我恩泽深厚,且我养父至死都不曾告知我真相,想让我接任许府,偌大家产我若弃之不理,也难面对养父对我养育之恩,既然我前二十五载皆不知身世,情愿此生不明此事,皇宫中王子皇孙众多,我没必要去惹不痛快。”
“此事复杂,长公主一早便知你重情重义,绝不会不了了之,本官虽担任长岑知州一职位,但依旧处处受限,不能帮你无恙逃离此处,激曲修斓将你带来长岑州,不过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情,曲大人性情中人,误会本官本官也不便解释,你千万不要误会了他。”
刘祖晟道:“长公主与陛下不睦,大颂人尽皆知,只是他一路与曲修斓护送你过来,全无害人之心,是非决断全在与你,本官已隐瞒了数几十载,早已倦怠,你知晓此事也好。”
“大人。”许清清心中明白刘祖晟此言也是为她考量。
若是那位长公主,大概会不由分说安排她离开此处。
许澈若知晓自己并非许府之子,而是长公主之亲属,只怕气绝。
许澈并非贪财之人,即便她对这位养父有着不浅的怨怼之气,但说到底许澜将她视若己出,严苛相待,不过是想教会她早日立足更为宽广的世界。
许清清沉默不语,刘祖晟也知她不过一意气风发的少年,接受这些真相困难无比。
“只是你要把握好机会,若是宋玥迟迟没有恢复记忆,我将会派人送你……”
话未讲完,曲修斓推门而入,与二人怒目相对。
许清清挑眉,莫非曲修斓将所有事情都听到了?
刘祖晟神情淡然:“怎么?通判大人如今如此不知礼数,不加通传便入本官房中来了?”
曲修斓盯着许清清,面色不善:“此事事关重大,理应有通判与大人一道审理,大人不告知本官一声私自审问犯人许澈,只怕是另有打算吧?”
“通判大人何出此言?毕竟我与知州大人交情深重,寒暄几句难道也要知会通判?我们所谈不过是些琐事。”
许清清伶牙俐齿,毫不客气还击。
“许澈,我警告你,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便刘知州有心救你出去,我也不会同意。”
曲修斓冷笑:“我已问过大理寺少卿,他们拿到了你与宋玥数月内搜查到的所有证据,细细排查下来,并没有得到对你有利的证据,云城知县贪污受贿,苛待百姓乃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再与刘知州如何求情,也于事无补。”
什么?
许清清当即反驳:“大理寺少卿与我有私仇,徇私枉法,不曾认真审理本官凭证,还请刘知县与太子殿下再细细看过,听下官辩驳!”
曲修斓起身拂袖:“好!好!那便依你所言,请知州与太子殿下一道看过再下定论!来人,将许大人带回牢狱,没有我的吩咐不可随意带离。”
刘祖晟似要阻拦,最终只得沉沉看了许清清一眼。
待许清清被带离,曲修斓才道:“大人打算何时告诉我您的苦衷?”
刘祖晟望向别处,就如方才对许澈所言,他已年长,陛下即便怪罪下来也不会过分苛责,只是许澈不同,她方才那番话令他动容。
他们之间,亦师亦父,要他亲手断送许澈的前路,他无法做到。即便将来入黄泉,也无颜面见许澜。
曲修斓明白,刘祖晟决定之事绝无更改的可能,当即拂袖离去。
既然刘祖晟执迷不悟,也休怪他曲修斓无情在先。
长公主母族赫连一族,在先帝在位时深受恩泽,家世显赫,且曾有人为救驾丧命,地位不容小觑。
长公主嫁入后宫即封为贵人,之后一路攀至贵妃之位,若非不是赫连一族恃宠而骄失了分寸,触怒圣意,只怕其族会在大颂昌盛不衰。
长公主贵妃之位一时难保,她手段狠毒几番铲除异端,这才重获先帝信任,在先帝驾崩后成为大颂朝独一无二的长公主,无人敢有质疑之声。
长公主赫连奚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生唯独愧对已经亡故的独女——永嘉公主。
每每梦回过往,醒来之时,便对当朝之人的恨又加重了一分。
伊辛拿出掌事婢女的气派,对着一众宫女道:“近日殿下梦魇食欲不振,请诸位务必手下麻利,切勿招惹殿下动怒,若是走漏了一丝风声,别怪我翻脸无情。”
“下去为殿下敖汤药吧。”
“是,伊辛姑姑。”
外面有侍卫前来回禀:“伊辛姑姑,不,不好了。”
伊辛回头望了眼长公主的寝宫,不免呵斥:“长公主这几日身子不适,吵吵嚷嚷惹殿下心烦。”
“姑姑,真是不好了。”侍卫放低音量,大有如临大敌之势。
“何事如此紧急,你随我前去禀报殿下。”
长公主方才用过燕窝莲子羹,她用手帕轻轻擦拭娇艳如花的朱唇,抬眸看向侍卫:“此事当真?”
“属下从那些上朝大人口中打听而来,绝不会有假。”
“岂有此理!”赫连奚怒极,抬手将玉碗打碎在地。
“殿下不必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伊辛连忙为她擦拭双手,命人将碎屑收拾殆尽。
“还不快下去,若再有动向立即来报。”
“是,小的知道了,小的告退。”
伊辛看向赫连奚:“没想到陛下居然会出此下策,殿下本意是想陛下的注意力,没想到陛下却早有察觉。”
前不久长孙晟特意前来她的宫殿试探,她自诩并未露馅,答得滴水不漏,没想到长孙晟还是有所怀疑。
云梦州知县陈书白被她暗中使诈诬陷,并无证据为自己辩驳,只得畏罪逃离。
她的目的不过是想借陈书白一事,为许澈引开长孙晟的关注。
陈家在朝廷尚有一席之地,且受依华宫照拂已久,她不过牺牲陈家一个庶子,没想到陈书白居然违背了家族命令,畏罪逃走不知所踪。此人想反咬一口也是不明其所以然,不足为惧。
只是长孙晟下令一连流放陈氏三族,以儆效尤。她不得已又花了不少银子安抚陈家,维护陈家无恙。
事已至此,必须尽快将许澈从长岑州带出来。
她问道:“刘祖晟那边如何了?”
“殿下,刘知州说不日将会行动。”
“不,按照咱们原本的计划太慢了,本宫要让他转变方向。”赫连奚思虑再三,提笔写出一篇文书,加以火漆印章密封。
“命人快马加鞭将这封信送到刘祖晟手中,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本宫都要保住那孩子。”
“好,殿下,我这就命人去办。”
宋玥百无赖聊定定看向铜镜中自己那张脸,面无表情,却万分挣扎。
那日许澈无意牵住他的手,似乎还留有温度。
许澈情真意切地牵住他的手,眼中带着柔情。
“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大人。”
“梦中老者所托,说大人会是我命定之人。”
宋玥双手发颤,当即打消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此生,唯一愧对之人便是薇儿,怎可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动了别的心思。
即便她表露柔情,也不过是诓骗他的手法,许澈此举,不过是想早些刺激他恢复记忆,助自己出狱。
只是自己究竟是否该想起?
“宋玥,宋玥……”
有一个沉重的声音在耳畔久久回荡,他捂住耳朵企图视若无睹。
这种症状已持续了许久了,那奇怪的症状消失后,这个声音便时刻在耳边响起,似乎是催促,也似乎是警告。
宋玥没想到自己竟会陷入这种境地,却苦楚万千,无人能够大倒苦水。
“大人,大人,你醒来了吗?”
门外有人轻轻叩响房门,语气难以避免的雀跃。
宋玥明白何人叩门,当即前去将门打开。
夏邑站在门口傻乐:“大人今日可想吃些新鲜的?”
宋玥这几日依旧食欲不佳,夏邑如何提议他皆兴致缺缺,为不扫了他的兴致宋玥只得道:“若是有,定当品尝。”
“小子那你今日可有口福了!”人未至话先至,一位身着深绿色常服的男子从门外踏步而入,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吃食。
这位大哥胡子拉碴,潇洒自如,腰间还带着一个酒葫芦,恣意至斯。宋玥瞧着他虽眼熟,但不打招呼闯入乃是不速之客,他当即挡住来者去路:“何人闯入我大理寺领地?夏邑这是何人?”
夏邑连忙拦住他:“大人你不认识他了,这位是轩辕大哥,起初还在大牢中救过你与许大人,轩辕大哥也曾前往番木镇相助,只是半路遭遇敌人这才与我们分开。
大哥脱身花了不少时间,只是他十分仗义,脱身之后便立即来寻大人与许大人,可惜大人已经尽数忘却。”
轩辕集巧妙躲开宋玥挡住去路的臂膀,一屁股乐呵呵地坐在凳子上。
“与这小子说也白说,既然你如今还病着,最重要的便是吃,堂堂七尺男儿憔悴至斯,说出去难免惹人笑话,我今日特意带来了秘法炮制的兔肉与花生,你们且坐下,咱们好好喝一通。”
夏邑摩拳擦掌,早已跃跃欲试。
宋玥姑且信夏邑所言,任凭这位轩辕大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