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风的时候,阿曼达再次拦住了抱着花盆的路宁。
路宁心生一计。
“你昨晚说和埃拉姐姐关系很好,是真的吗?”
阿曼达挑眉,迫不及待地回答。
“当然啊。”
接着不等路宁的反应,自顾自继续说道。
“我刚到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的时候,很害怕。所有人都像没有脑子的蛀虫,日日夜夜鬼哭狼嚎,吵得我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只有埃拉,只有她一见到我,就对我笑了。”
“你知道那一刻的笑容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吗?”
“她用温热的手心包裹住了我的手,和我说——‘别怕’。她可真美啊!像上天派来的安吉拉一样。”
“我们在难得的放风时刻互相分享囤下的零食,她会亲手为我戴上编制的花环。”
“我时常在想,她这样的天使怎么会被带到这种地方来呢?”
路宁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阿曼达骷髅一般的手。
“不过没关系,幸好她来了,我想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和路宁想的一样,在自己进入康复院之前,埃拉和阿曼达两人不仅相处过而且关系还挺亲密。在阿曼达的心里,埃拉应该是一个暖心的大姐姐形象,至于为什么埃拉现在对她避之如蛇蝎——
联系到佩蒂恩那天说的话,路宁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她是因为什么被转移到严控病房的呢?”
她得到了难得的沉默。
阿曼达支支吾吾的,随后整个人涨红了脸:“当时,当时我们只是在拥抱而已!人身体冷的时候,不都是会拥抱来互相汲取温暖的吗?”
“她起初太害羞了,我只是帮了她一把。谁知道会被那群思想龌龊的护士发现!本来结果根本不会是这样的。”
阿曼达越说越激愤,嗓门逐渐大了起来。
忍着几乎要喷溅到脸上的口水,路宁蹙眉,表示不解:“可是埃拉姐姐也看到了,那天你和乔治斯医生在后花园……”
“你们看到什么了?”阿曼达顿住扯着的嘴角,神经质地捏住路宁瘦削的肩膀,眼神仿佛淬了毒。
“非要我说出来吗?埃拉姐姐应该对你很失望吧!”路宁一副为埃拉受伤的模样。
“她不会!埃拉会一直对我好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说着阿曼达似乎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路宁:
“哼,你以为你装的很好吗?咱们等着瞧吧!”
接着恼羞成怒般一把扯下路宁手中的花扔到地上,扭头走了。
路宁拾起安静躺在地上的茉莉花——
幼稚。
——
果不其然,下午乔治斯医生就带着两个护士破门而入。
路宁虚弱地倚靠在病床上,舔了舔因为干涩而起皮的嘴唇。
“那天我就觉得奇怪,明明我听到的动静那么大,怎么会是猫呢?”
他弯腰凑到路宁的耳边,放低了声音:“为病人治疗是一件私密的事,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还真是厚脸皮啊!这种肮脏的事都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路宁抿着嘴唇不出声。
“不回答没关系,我会好好治治你的。”
乔治斯医生背着手直起身,挥手示意。
一个护士上前鼓捣了一番,给路宁注射药剂。
很快路宁就觉得全身涣散无力,眼睁睁看着两个护士把自己抬起来。
应该赌对了吧?
——
十平左右的房间里只在正中央放了一把铁椅,凉意透过单薄的病服,蔓延至路宁的大腿。
服了,好冷。
但是还得看他表演。
乔治斯打开了聚光灯,让整个静默室的唯一的强光打在无力倚着椅背的路宁身上。
路宁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此刻乔治斯医生的笑称得上是温和,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所做的那些事,很容易被他的道貌岸然欺骗到。
他踱步走到路宁的身后,双手撑在椅背上。
“乖孩子,你听说过《罗得的妻子》这个故事吗?”
“耶和华决定惩处作恶多端的所多玛人和阿莫拉人,罗得作为亚伯拉罕的侄子和他的家人一起得到了宽恕,条件是在两座城市中至少找出十个好人。”
“啧,可惜失败了。当晚,天使便赶来通知罗得赶紧逃走,耶和华将用硫磺与火将两座城市烧成灰烬,并告诫他们不能回头。”
“罗得的妻子走在最后,她没有忍耐住好奇心,回头了。”
“你猜怎么着?”
“就仅仅是那么一眼,她浑身如同被硫酸腐蚀过一般,变白、变黑,再变白,最终整个人变成了一根直愣愣的盐柱。”
“神用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呢?”
乔治斯没有期待她的回答,关掉静默室的灯,消失在黑暗中。
路宁知道这个故事——不珍惜救恩的人将和那些不信神的人一同灭亡。
乔治斯医生将自己放在了救世主的位置上,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在拯救灵魂被恶魔困住的人,那些折磨只是他给予不听话的病人的神降刑罚。
而所谓的“光明计划”,只是为了创造出一批像奈姆一样,智力低下,如同行尸走肉般听话的“信徒”。
那一剂镇定剂药效渐起,路宁开始还能强撑着,接着就昏睡过去。
——
醒来已经回到了病房。
“乔治斯医生,路宁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去五楼的地步吧!”是佩蒂恩的声音。
“哦?佩蒂恩护士长,我说你是不是对她太过放心了。一个精神容易失常的怪物,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可是五楼那个疯子...”佩蒂恩还想说些什么,被乔治斯医生迅速打断。
“我说了!她现在需要治疗,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你难道想看到她变得和那疯子一样吗?光明计划已经开始了,我们没有退路。”
“而且这难道不正是乐趣所在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佩蒂恩护士长?”
乔治斯医生略有深意地拍拍佩蒂恩的肩,带着剩下的护士走了。
“快按我说的去做吧。”
“我倒要看看她能怎么和疯子好好相处呢。”
佩蒂恩不明白,为什么短短的时间里乔治斯医生就变了卦,明明这些天路宁都很乖,她几乎都要以为这个康复院是真的在救人了。
如果让她看到女孩遭受那样的治疗方式……
她把刚暴力拉扯过别人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才进门。
女孩坐在窗台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花盆里的茉莉,宽大的病号服罩在她瘦弱的身躯上,有种濒临破碎的美感。
沉默良久,佩蒂恩才开口:“你会被转移到五楼病房,和那个疯子一起。”
“你怎么惹到乔治斯医生了?”
“我平时让你乖巧一点,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唉,现在可……”
虽然不明白佩蒂恩对自己的善意从何而来,路宁摇了摇头,把早上折了的茉莉花放到佩蒂恩满是老茧的手心。
——
打开五楼房门的时候,屋内可以说是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瓶,上面的血液已经凝固,隐隐发黑。
埃拉正在熟睡。
佩蒂恩不住地叮嘱路宁:“小心着点那疯子!早上又扔又砸的,刚打了镇定剂才睡过去。最好离她远点,听到没有?”
瘦削的女孩低垂着头,看上去很是可怜。
佩蒂恩心下不忍,用肥硕的身子环住路宁,像是安慰。
路宁手腕微动。
感受到可怜虫的回应,佩蒂恩就被其他护士叫走了。
埃拉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又瘦了,哪怕是在重症病房,路宁也从来没有见过短短一两天就可以消瘦得如此之快的人。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嘴唇翕张,似乎在梦魇中。
路宁摸了一把口袋,把上次捡到的紫色发卡放到了埃拉的枕边。
谁知埃拉在颤抖中发出了惊叫声,青筋暴起的瘦手好似鹰爪一般,扣住了路宁的手腕。
路宁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
“砰——”
路宁脑瓜子也跟着一痛,又回到了那个未完的梦境碎片中。
男人的身体因为猛烈的敲击弯成弓形,眼珠子瞪得极大,满是不可置信,一半凹陷的脑壳鲜血四溅,血腥气霎时弥漫开来。
颓然倒下的那一瞬,露出了埃拉瘦小的身躯,她的手里紧紧捏着铁锤。
血液溅到了她的眼睛上,小埃拉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对着妇人笑了。
本来应该是纯真的微笑,但在这个场景下怎么看都很邪乎。
她说:“妈妈,我们自由了。”
“啪嗒——啪嗒——”浓稠的血滴顺着铁锤边缘向下滴落,妇人双腿发软,瘫坐在地。
“啊——”刺耳的尖叫声响彻整栋楼。
小埃拉笑意盈盈的脸被不解的神情所替代,一步一步走向妇人:“怎么了妈妈?他死了,你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她扔掉沾满鲜血的铁锤,想要去扶她。
却被妇人躲开了,她大喘着气,一边摇头一边蹬着腿拼命地往后缩,仿佛眼前的女儿是索命的撒旦。
女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她漆黑的眼眶中流下两行血泪,喃喃道:“我是在帮你啊!妈妈。”
“为什么要躲开我呢?”
随着埃拉的质问,场景迅速变换,周遭的一切开始剥落、坍圮,露出内里的破败和腐坏。
【引导员注意!进入里世界】
再一晃神,路宁的面前又换了副场景。
是一个被挖掉眼珠的男人。
带着刺的铁丝网缠绕着他,全身皮肤呈青灰色,双手被钉子贯穿钉在两侧墙上,依稀还能辨认出是埃拉用铁锤砸脑袋的那个男人。
小埃拉就站在自己的身侧,眼巴巴地抬头看着路宁。
这副纯真的样子,应该是主人格。
路宁叹了口气,问:“这是你的爸爸?”
埃拉摇摇头。
“是我的继父。”
“你说,我明明帮妈妈解脱了,为什么她还那么害怕我,说我是魔鬼呢?”
没等她回答,铁丝网微微动了一下。
路宁有种不详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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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阿里尔德康复院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