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宁拉开门时,奈姆还在熟睡,他的呼吸声很重,像只笨重的熊,不是还发出一些呓语。
护士们所住的休息室一共有六间,厕所和其中两间在一侧。而主楼梯无法直接通向地下一层,必须得绕到厕所旁边的小楼体间才可以。
路宁刚蹑手蹑脚快走到楼梯口,突然听到门“嘎吱——”,接着是衣服间的摩擦。
从脚步声可以判断出是两个人,并且离得越来越近。
身体比大脑反应快一步,路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窝进了墙角和柜子的窄缝里。
“等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一人问。
路宁整个人蜷缩在柜子旁,捂住口鼻一动不动,常年失修的厕所散发出的腥臭味真是太让人上头了。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连滴落在水池的水滴声都清晰可闻。
“我说你可别自己吓自己了。这大半夜的,除了那些鬼哭狼嚎的,哪里有声音?”
“大半夜都没人看一下的?把这工作介绍给我的那人可没说。”
这就有点说出路宁的心声了——就对这些精神病人这么放心吗?大晚上的都没人看守,休息室一个个鼾声如雷。
“你愿意去?”
“我才不乐意干呢。行吧,真快憋死我了。”
“?所以你大半夜把我拉起来就是为了陪你上厕所?”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胆子大呢?我天天害怕得要命!”
二人互怼着,路过柜子,巨大的阴影吞噬了路宁瘦小的身躯。
较胖的护士拉开一扇隔间门,几只苍蝇迫不及待的飞了出来,用手在鼻子那扇了扇,一脸嫌弃:“佩蒂恩护士长不是说这厕所会修吗?”
“谁知道呢?忍忍吧,赶紧解决完回去睡觉。”另一个接话,也进了隔间。
趁着她们上厕所的时候,路宁一把撑住地面,麻利地跑向地下一层。
心脏还在怦怦跳动。
路宁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体育中考时,自己狠狠吐槽的魔鬼体育老师。
从楼体间拐弯出来第一间房就是水疗室。
和上次路宁在梦境碎片中看到的没有差别,还是那么阴暗潮湿。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口还在往下滴着水,那条棕色毛巾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地丢弃在地面。
“吱吱——”一只肥硕的老鼠从角落里窜出来,四处嗅着,嘴里叼着一节腐烂的手指。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埃拉被捂住脸痛苦的呼喊。
路宁收回视线,继续走到下一间房——电疗室。
房间的布置并不复杂,两侧随意放置着几张桌子,正中是装有束缚带的手术床,一旁电击仪器的倒影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般在这黑暗中无声蔓延。
墙上用红色的漆赫然写着一段话——
“耶和华必救赎祂仆人的性命,投靠祂的人必不被定罪。”
桌子上散布着几页纸,是埃拉的治疗阶段报告,看墨迹应该是这两天的。
【日期:5月2日】
【治疗对象:埃拉】
【进度报告:精神分裂症患者暴力程度与多个脑区灰质体积呈正相关,初期攻击性副人格较少出现,第一阶段采取水疗形式对治疗对象进行情绪镇定,效果甚微;
第二阶段为了进一步研究副人格,采取特殊方式刺激治疗对象,促进副人格的出现,在发病时采取电疗手段,可伪装成其母亲进行深度对话】
【目前症状表现:1.人格解体,无故暴怒,偶发性异常亢奋;
2.言语性幻听,妄想“母亲在门外接自己回家”;
3.对“母亲”二字的反应性极大】
【第三阶段治疗:预计5月7日实施最终方案】
【注:该治疗对象为目前最适应个体】
这看上去并不像一份治疗报告,更像是实验室里对小白鼠进行实验的阶段性研究报告。
按照上面的日期,埃拉接受电击治疗是她们在后花园见面前一晚发生的事情,那天梦境碎片中的水疗房可能更早。
“叮——”
【任务更新:帮助埃拉躲过下一次治疗】
路宁有些惆怅,老实说虽然也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了,她还是没有弄清楚该如何帮助埃拉解脱噩梦的困扰。
康复院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沉浸式全息电影,鬼哭狼嚎的病人、道貌岸然的医生、饱受折磨的埃拉在眼前一幕幕划过。
或许是看出了路宁淡淡的忧伤,电子音难得多说了几句。
【提示:梦境是以主人公的执念为核心创造的,引导员可以尝试接近主人公,从TA自身着手找到有用信息】
【因为您是刚接手工作,所以第一梦的选择相对而言比较简单,更倾向于体验式。之后的梦境中会有需要和别的引导员合作的高难度梦境在等着您。】
【最重要的一点是,您的薪资结算和梦境难度与完成表现直接挂钩哦!】
薪资结算?
一向善于抓重点的路宁表示自己又能支楞了。
推开电疗房里侧的小门,能直接通往内部的手术室。
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刺激得路宁的鼻子有些泛酸。墙上**裸地贴着人的大脑构造及口腔构造图,锋利的手术刀割开喉腔露出内里,极富视觉冲击力。
手术台下有个椭圆形的东西,是紫色的发卡。
拾起来的瞬间,路宁眼前的场景又变换了——
“埃拉,我不是和你说过晚上要在老师家待到八点再回来吗?”一个身着灰色粗布衫的妇人手撑着门框,教训着面前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
“妈妈,对不起。”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妇人半张脸窝在头巾里,冲着她吼道。
傍晚燥热的风拂过庭院的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一身泥巴的小女孩双手绞在腰前,头发乱蓬蓬的,低着头不敢看妇人,眼泪像断了线的泪珠一滴一滴砸进泥土里。
小埃拉不明白,为什么回家也是错误呢?
“你应该长点教训!罚你今晚不许吃晚饭。”
“你真是个坏孩子。”
女人不顾女孩的哭泣,一把把女孩扯进小阁楼里,用铁锁锁上门。
“咔哒——”拔下钥匙的那一瞬,妇人的手终于脱力般垂了下来。
楼下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喊声,妇人的身体猛地一滞,转头的那一刹,路宁才发现她被头巾包裹的左半边脸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重物击打过。
蜷缩在黑暗里的小埃拉紧紧环抱着自己,浑身瑟瑟发抖,嘴巴不停嗫嚅着:“埃拉才不是坏孩子。”
“埃拉不是!”
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正当路宁试图去安抚这个小可怜的时候,埃拉停止了颤栗,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昂起头咧开了嘴角,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爬出来。
“你就是个坏孩子,埃拉!”埃拉这么说。
接着她的脸又皱成一团,脑袋疼得仿佛要炸开:“我不是!埃拉不是!”
路宁:?
“妈妈因为你这么懦弱才不会爱你,你连看那个恶魔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埃拉讥讽道。
“不。我回来了,我不害怕。”
“你根本不敢,你永远只会躲起来。你听到了吗?玻璃酒瓶砸在她头上的声音,妈妈现在的脑门是不是正哗哗留着鲜血?你都看到过对吗?但是你什么都不做。”
“妈妈...”小埃拉满是红血丝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你害怕那个恶魔对吗?”
“胆小鬼,不过我会帮你,帮妈妈脱离这种苦难。”另一个埃拉循循善诱。
“你真的会帮我吗?”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当然,到时候妈妈会和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真的不愿意帮帮她吗?”
从路宁的视角来看,埃拉现在脸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上半张脸眉头紧皱,茫然无助;下半张脸却明显是笑着的,很诡异。
良久,小埃拉笑着说——那你帮帮妈妈吧。
她从桌子下的工具箱里拿出铁锤,站了起来,黑暗笼住了埃拉的脸。
整个阁楼猛烈晃动起来,她又回到主梦境。
——
路宁估摸着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了,收好发卡原路返回。
到了二三楼的转角处,隐隐约约看到个人影。
“站住。”
这有点熟悉的声音,是阿曼达。
她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已经在这等了路宁很久。
“我就知道你不像表面上装得那么无害。”
“大半夜的天天跑出来,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请引导员维护自己的人设。】
这种炮灰式的台词早在八百年前就落伍了,路宁垂下眼睫继续上楼。
谁知阿曼达直接抬手横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让你走了吗?”
不是大姐,这路难道是你家的?
对于这种再幼稚不过的大姐头行为,路宁感到十分无语,再次无视绕过她。
“离埃拉远一点!”
路宁停下脚步。
为什么阿曼达如此在意埃拉呢?
她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让阿曼达对埃拉似乎有某种执念,但埃拉却唯恐避之不及。
路宁的神情有些捉摸不透:“你很了解埃拉姐姐吗?你们俩的关系好像很好。”
闻言,阿曼达原先脸上的刻薄忽然染上一抹病态的红色,渐渐延伸红到了颈部,她仿佛沉浸在某种美好的回忆里——
“是啊,我们的关系你无法想象!”
“你这个局外人是永远不会懂得。”
“嗯,好的。”路宁歪了歪脑袋。
路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深深刺激到了阿曼达,美好回忆被骤然打碎,阿曼达的眉毛拧到了一起,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刀一般锋利的光。
她用力推搡着路宁:“你懂什么!我们俩的关系你懂什么!我只是想让她正视自己的感情罢了,谁知道...”
“谁知道她会被...”
“我不是故意的。”
说到这里,阿曼达激愤的声音越来越小,细如蚊蚋。
看着阿曼达失神的样子,路宁直觉她们俩之间发生的事一定和佩蒂恩所说的“令人作呕的事情”有关系。
楼下传来护士们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远处的云缝透出一缕霞光,穿过狭窄的窗户洒到路宁的脸上。
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距离5月7日只剩下三天了,得找个机会接近埃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