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窥百生 第21章 黄花凋残情世薄（三）

茶馆里熙熙攘攘，周围嘈杂的人声将金瑶的紧张不安无限放大，惹得她心中更为烦闷。

今日是她约李棠棋出来跟他坦白的日子。他们约在卯时见面，时间越来越近，金瑶整个人也越来越忐忑。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凉茶下肚，浇灭了她心中不少的焦虑。

“金瑶姑娘久等了。”

从门外晃眼的日光中逐渐显现一个人影，待走近些，金瑶才看清那个人影是李棠棋。

李棠棋笑着双手抱拳，弯腰给金瑶赔了个不是。

“让姑娘等太久不是一个君子该做之事。”

金瑶笑着给李棠棋倒了一杯茶，他接过茶顺势坐下。

“姑娘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金瑶摩挲着杯沿，抿着嘴，神色有些局促。

李棠棋察觉到金瑶的不对劲，连忙问道：“姑娘是不舒服吗？怎么神色如此难看？”

金瑶连忙摇头，“不、不是的，我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但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但说无妨。”

金瑶抬头对上了李棠棋温柔的笑眼，深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李公子，其实我是青楼出身。”

李棠棋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不过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见李棠棋不说话，金瑶便有些慌了，连忙补充道：“可我和其他女子不同，我只卖艺不卖身，并非是没有贞洁之人。”

听完金瑶的话之后，李棠棋突然一笑，“我李某哪是那等肤浅之人，怎会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女子，对于我来说，一个女子的品德可比贞洁什么的重要得多。”

金瑶松了口气，慢慢地说道：“那如此说来……李公子是不嫌弃我的出身了？”

“自然。”

面对李棠棋的态度，金瑶感到异常惊讶，同时心里头对他是越发的欢喜，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和他在一起。

时间一晃也快过了半年，在这么多日的相处中，二人越发地亲密，两颗心也渐渐生出情丝，彼此相互缠绕。

节至上元，李棠棋破天荒地邀请金瑶同游灯会，这对金瑶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给她高兴得嘴巴几日都没合拢。

上元节那晚，金瑶拜托柳儿给她打掩护，自己偷偷地溜了出去。

她兴高采烈地赶到李棠棋信中所约定的地方，在距他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整了整自己头上的珠钗和身上的衣裳。

她为今晚可是特意地好好打扮了一番，想在李棠棋心中留下自己最美的一面。

她抬起脚慢慢地朝鸳鸯桥上的李棠棋走去，站在他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公子，晚上好呀。”

李棠棋蓦地转头，看见金瑶的那一刻，他的神情仿佛被凝固住了，眼中的惊喜和雀跃逐渐放大，待到快要溢出来之时，他用薄唇勾出了一个俊美的微笑，承载住了他满腔的喜悦。

“瑶儿今夜可真美。”

听到他毫不吝啬的夸赞，金瑶那双灵动的双眼立刻放了光，随后有些羞赧地说：“李公子叫我什么？”

“瑶儿，我，今后可以这样叫你吗？”

金瑶点点头，虽然自己已经开心的快要飞起来，可是还是要佯装矜持，慢慢地说：“可以。”

李棠棋递了一个做工精美的兔子灯给金瑶，然后从怀中拿出来一个用上等云锦包裹的盒子。

“瑶儿，这是一只霞影凤钗，我想赠与你。因为我觉得似晚霞那般绚丽夺目，又似凤凰那般灿烂迷人的人，世间唯有瑶儿一人而已。”

李棠棋满眼深情地看着金瑶。这一夸把金瑶弄得更加羞赧，她低下头说：“公子过誉了，其实我也是世间平凡女子中的一个而已。”

“但在我眼中你便是最特别、美丽的那一个。”

说完李棠棋将钗子戴在金瑶的头上，随后在金瑶的额前轻轻留下一吻。

“瑶儿，我爱你，你可以接受我吗？”

突如其来的表白化作莫大的惊喜将金瑶砸得晕头转向。

“我我我……我接受。”

李棠棋开心地将金瑶搂在怀里。

“李公子，其实在你我初见之时，我便已经喜欢上你了。”

金瑶从怀中拿出来一把刻上了李棠棋姓名的同心锁。

“相传将同心锁挂在鸳鸯桥上的有情之人，便可以执手偕老，恩爱百年。这把锁我很早以前就买了，在买的那一天，我遇见了你。在遇见你的那一天，我便已经将你的名字刻了上去。”

她将锁交给李棠棋，“其实我很高兴你不嫌弃我的出身，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李棠棋摸了摸金瑶的头，然后拉着她的手将同心锁挂在了鸳鸯桥上。

“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我找了位先生算过、下月初八乃吉日，适时我便来提亲。”

金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谈论到了婚嫁之事，便感到有些吃惊，随后低着头蹙眉貌似在思忖着什么。

李棠棋见状便问道：“瑶儿是觉得太快了吗，还是说有其他什么顾虑？我一切都遵循瑶儿的想法。”

“不是因为太快，只是我、我的赎金还未攒够，还差二百两。”

金瑶有些难为情地说：“所以我觉得……”

还没等她说完，李棠棋便搂住了金瑶，“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金瑶觉得有些难为情便说道：“其实我自己再攒几个月也够……”

“我不想再等了，瑶儿，我想早点娶到你。”

到了次月初八，李棠棋果真带着两箱珠宝前来提亲了。

醉仙楼的老鸨一看到李棠棋这架势，便巴巴地贴了过去。

“哎哟，这不是李公子吗？今个儿这么大阵仗是要做甚呀？”

李棠棋笑着说：“李某今日前来是向金瑶姑娘提亲的，这两箱便是我下的聘礼。”

听到此，众人惊诧。那老鸨收起瞪大的眼珠子，连忙说道：“可是金瑶终归是醉仙楼的人，她的卖身契还在我这儿。”

“这个你不必担心，瑶儿剩下赎身的钱我来替她付。”

金瑶站在旁边，心中被巨大的喜悦激起惊涛骇浪。

旁边的女人轻轻地撞了她一下，调侃道：“哟，命不错啊，抓住了这么个金龟婿。瞧瞧，长得又俊，家世也不错，这怕是我们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金瑶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正要开口却被柳儿一把拉了过去。

“瑶儿，你真的愿意把自己托付给他吗？他搬来还不足一年，家世背景也无从知晓，我只道前些日子听说这李家少爷风流成性，为人心计。瑶儿，你可要擦亮眼睛啊，别一失足成千古恨。”

金瑶很能理解柳儿的担忧和劝诫，但是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李棠棋和风流成性这一词联想在一起。

“姐姐莫担心，我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金瑶从醉仙阁出来之后，因为没有家人，所以就被李棠棋安置在了城南的一处小宅子里。李棠棋每日都来看她，日子也是过得浓情蜜意。

二月底，李棠棋便把金瑶娶进了门。

金瑶原本以为嫁给李棠棋之后自己便能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可当她踏入那个宅子时，便是从一个深渊走向另一个深渊。

李棠棋此人偏爱美人，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结发妻子，却接二连三地纳了六个妾，而金瑶便是第七个。

这几个女人都不是好惹的茬，因为金瑶嫁进来最晚，而且又是青楼出身，所以她的地位和府里的婢子差不多。

李棠棋起初还会日日来陪金瑶，对她也是宠爱有加。

可是金瑶无法接受被自己所爱之人欺骗，更无法在这种环境下没有尊严的活着，她想离开，但是李棠棋不允许。

他将她像金丝雀一样囚禁在这个偌大的府中。

府中其他的女妾嫉妒金瑶得宠，便将她的脸给刮花了。没了美色的金瑶，失去了李棠棋的庇护，生活得越发地艰难。

“李棠棋之后又陆陆续续纳了新的妾室，他开始厌恶我，打我。”

金瑶跪坐在我的轮椅旁，哽咽地讲述着自己的遭遇。

“后来，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他很高兴，但是我却不想要这个孽种生下来，终于在一次争执中，他失手将我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打死。”

我拭去她眼角的泪，“那你为何没入轮回，投胎转世？”

“还不是因为他，他害怕我变鬼报复，便找来了几个术士将我囚在了这个院子，让我不得解脱。”

“我们可以帮你出去，让你投胎转世。”

金瑶站起来，摇了摇头，“不了，我不想再有来生了，这人世间的苦我已经吃够了。”

她拉住我的手，恳求道：“我想请你将我好好地安葬，我不想死后也继续飘零。我知道你是孟婆，你能帮我的，对吗？”

见我不说话，她继续说：“无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我深吸一口气，“金瑶，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将自己推入魂飞魄散的境地，而李棠棋却继续在世间逍遥，我们都奈何不了他，这样你甘心吗？”

“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种何因，得何果。既是我自己选择的路，那一切也应是由我来承担。”

见她如此固执，我也不再劝解，正如她说，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神君觉得她这样的人可惜吗？”

我与禹照站在金瑶的墓前，她的尸身是在城南郊的一堆杂草中找到的。

禹朝淡淡地说道：“凡人之命皆为定数，自降生之日起，命格便已显现至命簿上，再觉可惜，也无法改变。”

“可我觉得她既可惜又可悲。可惜的是她无法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可悲的是她不知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我转头看向禹朝，银白的月色洒在他俊朗的脸上，在他的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整个人更为清冷。

“相比之下，神仙的命数皆为造化，一举一动随心而活，有无数次可以改变的机会，倘若耽于过往，只会让自己陷入囹圄，还不如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神君觉得对，还是不对？”

他看着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有时候若需巨大的代价才能达到你口中的重新开始，我看也未必见得是一件好事。”

“那为何今日我收金瑶魂魄时你没有阻止我？”

“冥府之事，不愿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