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昆仑呆了差不多也有两月余了,身上除了腿脚无法行走外几乎没什么大碍,所以估摸着这几日就回冥司去。
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详细记载着沙罗雪果的古籍。
多亏那日在窑指雪山时我留了一个心眼,变了一个赝品出来,才没让北然给抢了去,不然我如此折腾最后啥也没拿到手简直是亏大发了。
碧翘在旁边帮我收拾细软,便整理边说:“仙子你真的不再多留几天吗?”
我笑着说:“我叨扰了这么长时间也该走了,不过真的要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久。”
“仙子哪里的话,仙子是客人,何况还在昆仑受了伤,我们理应要做更多的,照顾仙子一事根本不值一提。”
我招呼她过来,从旁边的布袋子里拿出一本百草经交到了她手上。
“碧翘,这本百草经上面有我的详细注解,如果你是真心喜欢医药的话我希望它能帮到你。最后我希望你能早日得道,位列仙班,泽被天下。”
她接过,两只眼睛弯成了可爱的小月牙,“谢谢仙子,我定不辜负仙子的期望。”
我揉了揉她的头,随后听见一阵敲门声。
“进。”
禹朝披着满身月推门而入,碧翘见他进来,便行礼退了出去。
“神君这么晚了过来做甚?”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问道:“现在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吗?”
我点点头,应了一声。
“如此,那后日我们便启程回朝顷宫吧。”
他移了个凳子坐在了我旁边,嘴角略微勾起。
我皱起眉,“回朝顷宫?”
“我先前同你说过朝顷宫仙泽福厚,适于修养你的伤。”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若我去朝顷宫岂不要继续打扰神君,我看我还是回冥府吧。”
朝顷宫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永远只能藏在心中的匣子,装着我仅有的一点值得留恋的回忆。此外,我的天真、悸动,我的胆怯、不堪也统统涌入了这里。它们所有交迭钩织构成了三百多年前那个鲜活的我,那个我也会时常怀念的我。
“阿泱,且不论这是出自我本心,就算是看在冥王的份上我也该带你去。此前我曾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让你受伤本就是我不周。何况三百多年了,阿泱你就不想回朝顷宫看看吗?”
禹朝神色微冷,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低下了头,假模假式地咳了两声。
“神君既是受冥王所托,那我也不应该让神君为难。”
我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去一地寻一位友人。”
我来昆仑也差不多有两月余,如此算来我同金瑶应是四、五年未见面了。当初她的婚宴我没能去,答应了给她贺礼这次去一定要补上,也不知她会不会怪我。不知她现在如何,应是已经有一两个可爱的孩子伴在左右了吧。
“你来此地当真是为了寻故人?”
禹朝站在我旁边,抬头望向那写着“醉仙楼”的牌匾,语气冷得快要将我冻碎。
我看向他,干笑道:“自然,我难道会骗神君不成?”
我坐在轮椅上,让禹朝推我进去。我随意拉了一个妓女问道:“你们这儿的金瑶姑娘你可知她嫁去了哪家?”
那女子只堪堪瞧了我两眼便一直把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钉在禹朝身上,一点也不搭理我。
我嘴角略抽了抽,从兜里掏出二两银子递给了那女子。
“姑娘,我只想知道金瑶姑娘的去处,麻烦你行个方便。”
见我递了银子,她才稍稍地正眼看看我,挥了挥丝帕说道:“她呀,她命好,在四年前就嫁到城南的李家去了,许是日日锦衣玉食,早和我们断了联系,具体的我也不得而知。”
我笑着向她道了声谢,预备离开,可那女子一把扯住了禹朝的袖子,娇嗔道:“俊爷,来都来了,要不进来玩玩儿?”
她说着说着,身体都快要化成一滩水了,直直地向禹朝靠去。
我望着禹朝的神情黑了一大半,心底觉得有些好笑。他皱起眉头抬手一挥,那美娇娘便向后倒去,砸在地上那叫一个响。
“麻烦。”
他嫌恶地说道,随后带我离开了这里。
“神君可真是不怜香惜玉,那么美的姑娘竟这么摔了去。”
我勾起嘴,打趣他道。
“花街柳巷,不成正统。”
看着他这幅模样我便觉得更好笑了,接着说:“那些个软玉温香的美娇娥都打动不了神君的心,神君的心莫不是铁做的?”
他冷笑一声,“看来阿泱是很喜欢那些女子了,从前我竟不知阿泱原来有磨镜之好。”
我撇了一下嘴,“神君既这么说我,那我也不得不怀疑神君是否有断袖之癖了。”而后我又想到一处好笑的,便接着对他说:“神君喜欢男的,我喜欢女的,那我们是不是可做一对闺中密友呀?”
我看向他,他板着一张脸伸手将我的脑袋给拧了过去。
“胡言论语。”
我耸了耸肩,决意不再逗他。
我和禹朝走到城南,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这处李姓家。听闻这李家家里头是做生意的,来到这城不过四五年,在这儿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家。
从外头看去,这李家倒是修得大气,朱门绣户、黛瓦白墙、石狮伫立,一副大家做派。
料想金瑶在此应是过得不错。
我敲了敲上面的锁,便有一位守门小厮给开了门。
“请问你们这府上可是有一位名唤金瑶的姑娘?”
那小厮点点头,答道:“确实有,不过二位找她是为了……”
我笑着说:“我们原是她的交心挚友,几年与她没见了,路过此地,听闻她嫁到了这儿就想来看看她。”
小厮皱起眉若有所思,“二位先等着,我去里头通传一声。”
许久一位容貌姣好,打扮艳丽招摇,身旁还跟了一位婢女的女子摇着团扇走了出来。门口守门的另一位小厮看见她来了便唤了一声“二姨娘。”
“你们是金瑶的故友?”
女子眯着眼仔细地打量一番我和禹朝,挑着眉说:“我怎么从未听金瑶提起过?”
我笑道:“我们是她金陵的朋友,和她几年未见,许是给忘了吧。”
“哟,她竟然还去过金陵啊。”
那女子轻蔑地笑了笑,摇着扇子对我摆手道:“你们要见她怕是不能了,她这几日跟着家中的老太太去那山上的葫芦庙清修去了,许得下月才能回。”
她说完便扭着腰肢,摇摇摆摆地进了门。
这大家女眷怎么一副娼妓做派。
我撇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看来是见不到咯。”
“阿泱,这附近有一股浓烈的怨灵浊气。”
禹朝冷不丁地在我身后说了一句。
“怨灵?”
我皱起眉,闭上眼施法感知。可能是那日在银蛇洞里消耗的法力还未完全恢复,我只能感受到一丝丝浊气。
“就算是有鬼魂,那也应早已收归了冥府,好好的一个地方怎会存在怨灵?”
禹朝推着我离开,“此事上报给冥王便作罢,难不成阿泱想插手这件事?世间无数怨灵,怎能事事都帮全?何况……”
“神君不必多说,我自然晓得不能插手凡人之事。”我打断禹朝的话,继续说道:“我也不是那事事都要横一脚的万善之人,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我心中感到隐隐不安,总觉得这件事和金瑶有些干系。这府里的人说到金瑶便是一副嗤之以鼻、横眉冷眼的模样,若是三书六礼、堂堂正正地嫁进去的,门中人又怎会是这种态度。
世情凉薄,佳人难觅,金瑶,你是否真正找到了那个可护你一世之人呢?
禹朝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若执意要查那只能等到晚上。”
我点了点头。
子夜我与禹朝又回到了李府,我点了一只引魂蝶带我们寻找那魂魄。
引魂蝶带着幽蓝色的光芒一路朝着李府深处飞去,禹朝施法带我毫无障碍地进入了李府。
我们跟这引魂蝶最终到了一处破败的院落前。
这院子的大门紧闭,上头的锁早已锈迹斑斑,穿墙而入后是满眼破败,院里杂草丛生,蛛网密布,几间小房经历时间风雨的摧折早已是蠹众木折、断瓦残砖。
“这院子如此残破不堪,想来是几年都无人居住了。”
我看着眼前疮痍的景象,不禁说了句。
“引魂蝶到这儿便消失了,想来那恶灵就在此地了。”
禹朝说着,走到我面前起地画符,不过眨眼间,一个巨型的银色光阵便笼罩了整座院子。
“招魂阵?”
我看向禹朝,“此阵是杀还是生?”
“阿泱放心,我启用的是生阵。魂灵生杀皆由冥府所管,我不会擅自插手。”
说罢,他施法启阵。我的耳边逐渐传来凄厉的尖叫声,一浪盖过一浪,一时间鬼哭狼嚎,周遭的荒草败树跟着叫声也愈发摇得紧起来,颤颤巍巍,沙沙沥沥。
许久,法阵的银光逐渐退去,那凄然的叫声也渐渐消弭,一切都逐渐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从那衰草深出传来的悲切的哭声。
“谁在哭?”
我和禹朝对视了一眼,便向那深处走去。拨开碍路的杂草,只见一身着淡黄色长裙的女子正倚在那廊槛上掩面哭泣。
女子背对着我们,头发松散垂落,衣裳褴褛破败,周身闪着幽绿的荧光。
这想必就是那怨灵了。
我开口询问道:“姑娘为何在此伤心得掩面而泣?”
女子转过身来看向我们,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能看见我?你们到底是谁,是不是又是那千刀万剐的杂碎找来灭我的道士?”
看她情绪有些激动,我试着安抚道:“不是的,我是冥府的孟婆,他是天上的神君,你有什么苦处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
她躲在柱子后警戒地看着我们,将信将疑地问:“孟婆?我听闻冥府的孟婆帮人只论代价,不论情分,你要帮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对她笑了笑,让禹朝将我往前推了推。靠近些我才看清楚那女子的模样,她的脸上全是疤痕,早已叫人认不得原先的容貌,脖子手上也全是糜烂的伤口,想来她生前定是遭受了非人般的待遇。
“姑娘聪明,我帮姑娘只是想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一位名唤金瑶的姑娘。”
听到我这话,那女子忽得一愣,满脸惊愕地盯着我,而后突然步伐踉跄地向我跑来。
禹朝作势要施法拦住她被我抬手握下,我向他摇摇头,想看这女子下一步要做什么。
那女子跑到我面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然后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抚摸我的脸颊,红着双眼,满脸泪痕地看着我。
她摸了许久,而后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是李姑娘?”
我的心猛地一沉,抬手小心翼翼地撇开她额前的发丝,“你、你是……”
未等我说完,她一下扑在我的腿上哭了起来,“李姑娘,我是金瑶啊。”
我倒吸一口气,内心满是惊愕。
“你为何会变得如此模样!”
她一边啜泣一边向我们讲述着她自己经历。
金瑶与她的丈夫相识于五年前的中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