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我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禹朝便将我扶了起来。
“先喝药。”
说完,他端起桌上的药碗预备拿勺子喂我。
我哪里好意思,整个人立即向被热水泼了一遍,连忙支支吾吾道:“这、这喂药的事就交给碧翘吧,不必劳烦神君。”
禹朝伸过来的手停滞在了空中,他蹙着眉,神色依旧,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阿泱,你果然还是在生气。”
他语气低沉,字里行间竟然充斥着自责与难过。
这次轮到我皱起眉,心底发出一连串疑问,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
“不,不是的,我没有生气。”
我连忙摇头。
“如此便好,那先把药喝了吧。”
他眉头舒缓,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吹了吹勺中的药,然后递到我嘴边。
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顺着他的意将药喝了下去。
无意间我撇见他的右手上缠着绷带。
“神君,你的手怎么了?”
他淡淡地笑了笑,将衣袖往前挪了点,试图挡住缠着绷带的手腕。
“无妨,不小心伤到罢了。”
我盯着他的手,心中了然,大概猜得出他受伤的原因。
“神君莫再骗我,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紧不慢地说:“百多年前我患上了一种急症,每每到月初的几日,病症便会发作。发作时整个人会痛苦地不受控制,冥王送给我了我一块名为‘沁神‘的玉坠,这玉坠可以缓解我的疾症,平日里我都带在身上。神君带我回来的那日,可能恰好是“沁神”丢失,而我旧疾又复发,所以才不受控制地伤了神君,抱歉。”
禹朝拿碗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道:“这不是你的错。”
喂完药后,他慢慢地扶我躺下,帮我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然后极具温柔地说道:“阿泱不要担心,待你好些后,我便带你回朝顷宫,那里仙泽充盈,有助于你伤势的恢复。”
他满脸柔情,琥珀色的眼睛里好像装着一汪清泉,迷惑的让人挪不开眼。
他此时的样子与那时在哀魂林时空中的他完全重合,我有些怔然,一时恍惚好似又入了那梦境。
“阿泱你先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帮你换药。”
我无意识地“嗯”了一声,思绪还停留在刚才。再次回到朝顷宫,不知又是怎样的一幅光景呢?
我叹了口气,阖目养神。
我浅眠了一会儿,听见禹朝推门而入,睁开眼转头看向他,见他满身月霜被暖黄烛色消融。
他将盛满水的瓷盆和棉帕放在桌上,瓷盆旁边摆着几罐药膏。
“阿泱来,我帮你换药。”
换药……我思量了一会儿,想起我那缠满绷带、除了一个单薄的长袍之外就□□的身体,脑袋中像装了一个爆竹,瞬间爆炸。
让禹朝给我换药,那他岂不是……
简直是无比的羞耻与尴尬啊!
一股热浪从脚趾直冲我的天灵盖,我感觉我整张脸都在火辣辣地烧。
我连忙将头埋在云被中,结结巴巴地说道:“神、神君,这个,这个换药之、之事还是让碧翘来吧。就不、就不麻…不麻烦神君了。”
心中祈祷他能识相点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他偏不安道理出牌。
“为何?阿泱是有什么顾虑吗?”
禹朝淡淡地说道,仿佛根本没在意我的局促。
当然有顾虑啊,禹朝我和你也不是太熟吧,男女授受不亲你个活了几万年的老神仙不会不会知道吧?
当然我不能说得那么直白,只能支支吾吾地说:“神君啊,这个、这个俗话说得好啊,男女授受不亲,我这不是怕冒犯了神君嘛。”
“哦?阿泱原来在意的是这个。”
我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烛光在他的眉眼间打下一层阴影,瞳孔深远幽暗叫人无法读出心绪。
许久,见他微微地弯下身来,伸出手理了理我额前纷乱的头发,随后将蒙着我半张脸的被子向下拉了一点,然后笑着说:“我以为阿泱身为医者会明白医家不忌的道理。何况,这几日上药、包扎都只经我一人之手,你的伤我最为清楚,我怎能轻易交付给他人呢?”
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我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所以你就不要太过在意。
我被他说得定住了,全身更加滚烫,脑袋彻底转不过来弯,完全想不出来要反驳他的话。
我假装咳嗽了两声,躲过他的眼神,小声地编排道:“神君还真是妙手回春,华佗在世。”
还未等我编排完,禹朝就将我一把捞起,让我背对着他坐着。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神君你……”
他也不听我说话,自顾自地在调配桌上的药膏。我想转过去看他,可是手和腿都无法移动,最后只能任他摆布。
好无奈……
随后我感觉他在慢慢地向我靠近,他用双手从后面环住我,开始解开我胸前的扣子。
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温热的气息,他身上惯有的、那股淡淡的雪松香笼罩着我的全身。我从未离他如此近过,只要我稍稍一偏头便可以看见他垂下的羽睫和挺拔如峰的鼻梁。散落在他颔边的发丝不经意间扫在我的脸上,他的鼻息与我的鼻息重合,我静静地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和我慌乱的心跳。
他一颗一颗地解开我衣袍的扣子。我一直都觉得他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而有力,像是被名匠所雕刻出来的美玉。
他退去我的衣裳,用发带将我的长发束起放在我胸前,随后开始拆我身上的绷带。
他的手法很温柔,用湿绵帕轻轻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然后将配好的药膏抹在伤口上。
“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再过些时日便可痊愈。”
我不敢同他多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的手拿着绷带一圈一圈地从我身前绕过,我坐在床上满脸通红,一动也不敢动。当他冰冷的手指碰上我滚热的身体时,我会不自觉地颤动一下,身体中像烧了一堆火,怎么灭都灭不掉。
最后他在我的腰间系了一个结。
当他拆开我手上的绷带时,我才看清楚那双生疮溃烂的手是个怎样的光景。
“真丑……”
我不免吐槽了一句,内心开始有些难过。
禹朝伸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无视我那看向他的疑惑的眼神,缓缓说道:“无妨,我不会让它留疤的。”
“我真是谢谢你……”
两只手都弄完后,他扶着我躺下,用被子盖好我的上身,随后坐在床尾,将我的双腿放在他的大腿上,开始慢慢给我上药。
我闭着眼睛,极其地想压制住我那颗疯狂乱跳的心脏,脑海里面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反正不该看的地方都被他看完了,还差这一次吗,不要太在意,不要太在意,医者不讳男女,医者不讳男女。
待他弄完后,将我的腿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之后只见他起手结印,开始向我的身上源源不断地灌注法力,我全身各处的经脉开始涌入一股清冽的气息。
“神君这是?”
“以我的法力加持,伤会好的快些。”
“多谢神君。”
经过禹朝大半月的照顾,我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两只手也在渐渐地恢复知觉。
我靠坐在床上,身前放了一话本来消磨时间。禹朝则悠然自得地坐在桌边,剥着盘里的桂圆。
“神君最近赋闲吗?在我这里都快待一上午了。”
禹朝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以往只会给我喂药、换药时来,待我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后却日日来,一呆不是一上午就是一下午。我同他也是话不投机,每次都是各搞各的事,弄得我全身不自在。
禹朝压根不搭理我,只是将一盘剥好的桂圆递到我跟前问:“阿泱,吃桂圆吗?”
我苦笑地道了声谢,“不了,天干地燥,吃多了上火。”
他将桂圆重新放回桌上,转头对我说:“今日气候不错,想出去走走吗?”
我已经有约莫一月没出门了,日日躺在这床褥子上人都快要躺傻了。
我点了点头,禹朝便给我穿上厚厚的裘衣,将我抱起放在轮椅上。
今日无雪也无风,日光也没有云层的遮掩直勾勾地洒了下来,在苍茫的白雪地上落了一地的金黄。
我抬手挡在了我的眉前,炽热的阳光打在我的手背上像是盖上了一层暖烘烘的毛毯。
“今日天气真好,将我身上的霉虫都给驱散了去。”
我眯起眼不禁感叹道。
“阿泱久卧而不出门,是该好好晒晒身上的霉气。”
禹朝将我推到了一石桌处,然后面朝我坐下。
“神君说着要带我出来走走,怎么,这才几步路就走不动了?”
我打趣道,看着禹朝嘴角弯了弯,随后拂袖一挥,在石桌上变了一副棋盘和一套茶具来。
“自然不是,只是想问问阿泱可会下棋?”
他说着将茶壶里头的热茶倒在茶杯然后递给了我。
我慢慢地接过茶,笑着说:“我可不敢自称会下棋,不过略懂些皮毛罢了,同神君自然比不得。”
“不要妄自菲薄,阿泱。”
禹朝将一盒黑子放到了我旁边,“请。”
我抬手,有些吃力地将棋子夹在手指间,颤抖着将棋子放在棋盘上。
禹朝也不催我,每次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放好棋子后才开始落子。
我在收子时也是极为艰难,有时手拿不稳便会将棋子打落在棋盘上,弄乱整个棋局。禹朝每次也只道“无妨,慢慢来。”随后便施法将棋局复原。
一局终了,我笑着看向禹朝,“神君放水过于明显了吧,一局让了我这么多棋子,我可不傻。”
禹朝眼底满是笑意,“怎么说是我故意放水呢,明明是阿泱自己厉害。”
我别过头不再去看他以此来掩盖我脸上的愉悦。
他忽的坐来了我旁边,拿起我的手,将我的手与他的手相扣起来。
“神君这是作何?”
我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将手抽回去却被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微凉,掌心却是温热的。
“别动。”
他握住我的手,活动着我手上的各处关节,
“近日感觉如何?”
“还算能用,只是拿重物和做一些细致活儿不太方便。”
他慢慢松开我的手,随后道:“手恢复的还算不错,再过些时日便可大好。”
“都是托了神君的福。”
他笑了笑便说:“阿泱不必一口一个神君,如此倒显得生分。”
“神君说笑了,我可不是那不懂礼法的粗鄙不文之人。”
他这次也不再接话,只是变出了一本经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我也百无聊赖,便一直盯着禹朝看,这一盯却不想差点失了去。
他高挺的鼻梁如秀美的山峰,似若刀裁的俊眉下是深邃的眼窝,纤长浓密的羽睫中藏着琥珀似的眸子,清冷眉目间透露着淡漠与孤傲。如此玉人大抵只因天上有。
忽而一阵微风带过,枝上冷香同那碎琼一齐飘落下来,不偏不倚地停在禹朝月蓝色的麾衣上。
他似是没有察觉,仍垂眸看着经书。
我不自觉地伸出手掸落了他身上的红梅,他倏尔转头看向我,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我似触了电般连忙抽回我的手,低下头不敢去看他,“没什么,只是刚刚有只飞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