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宙今日份对陈戟的偏爱,是做烧茄子的时候放了小半桶油。
陈戟用筷子捞起泡在油里的茄子,往嘴里硬塞了两块,而后干呕不止。
“这么难吃吗?”君宙说着自己吃了起来,面色如常。
陈戟夹起旁边的青菜,嘀咕:“我是南方人。”重油重盐的东西,在陈戟看来,是北方菜的专属。
饭后君宙洗好了碗,然后吃药。
“你今天为什么没去上学?”
药正咽到嗓子眼,陈戟却蓦地出现在君宙面前,仰着小脑袋离得很近。
君宙如实回答:“我发烧了。”
下一秒陈戟冰凉的手掌就按上来了,额头上瞬间冰冰痒痒。
神奇的是,头立马不疼了。
可陈戟停留的太短,沾了一下就抽走了手,问:“你是混血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君宙扶了扶额,微微笑着看他:“我爸爸是中法混血。”
没头没尾问了一句,陈戟也并不多关心,就回他的保姆间去了。
只是半夜君宙在极浅的睡眠中咳醒,正用力咳着,门口传来了拖鞋“哒哒”的声音。
“打120吗?”
外头有人问。
君宙抿起嘴角,忽然觉得自己病的很值。
“我没事。”君宙的嗓子很哑。他后半夜一直在回味着陈戟那句僵硬的询问,想着想着天都亮了,他却很精神。
上一次生病有人关心,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这一次却是被最喜欢的人关心的。
一个笃定了即将离去的,最喜欢的人。
白孔明这几天脸上一直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但即便这样,他课间也不补觉,一定要跑来陈戟的旁边。
陈戟倒是趴在桌子上睡得很香。
“陈哥,陈哥,醒醒。”白孔明把陈戟摇醒了。
君宙在前排奋笔疾书,顾不得回头,似乎是在补作业。
“我跟你说,我在我家附近找到一个房子,两室一厅,还有阳台,我给你租。”白孔明挂着特兴奋的表情。
陈戟回一句:“不要。”
白孔明特地瞥了君宙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陈哥,我不想让你在他家受委屈了。”
陈戟缓缓抬头,慢悠悠回了一句:“我答应他了,会一直和他住在一起。”
只见君宙手中的笔一顿,然后又继续写了下去。
白孔明那头陷入沉默,而陈戟压根就不去看他。陈戟趴下,默默咬紧了牙关。
“你……你和他在一起了?”白孔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助。
陈戟不理他。
白孔明走的很突然,陈戟抬起头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只有留在桌上的一条费
列罗巧克力。
他最近真的太有钱了……陈戟默默拆了一块塞到嘴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君宙扔一块。
最后还是没扔。这一天陈戟一直心里打鼓,他生怕那大喇叭里忽然喊起了他的名字,让他去一趟哪个办公室,去办那该死的退学手续。
可是风平浪静,除了在走廊上碰到老师,老师会躲闪他的眼神,没有其余的事情发生。
就连迎面碰到地中海老头的时候,他也没看陈戟一眼。
君宙果真帮他了。
陈戟开始放肆地溜溜达达,体育课的时候他不想出去,就在教学楼里转。
他路过二楼白孔明班的教室,从后门的窗户上看着同样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白孔明。
白孔明在认真听讲,时不时地低头记笔记。
讲台上的老师很明显看到了陈戟,但很快就扭头写起了黑板。
陈戟的小脑袋在那窗户外晃悠了半节课,他就一直看着白孔明,看他打了块补丁的校服外套,看他晃晃悠悠转在手里的中性笔。
好好学习,别再来和我鬼混了,小子。
他没看到的是,白孔明低头的时候掉眼泪了,眼泪混着笔水晕开,变成了水墨画一样的图案。
抬头,还是要顶着困意,好好学习,以后不想再活得这么痛苦。
放学,白孔明没有来。
陈戟脸色很差,就游魂一样跟在君宙后头,像是循着本能寻找对自己表现善意的人,
他远远跟着,眼睛却一直不离开他的后脑勺。
君宙照常走去拳击馆——自打断了药后,剧烈运动是他发泄的唯一方式,他每每累到虚脱才会结束训练,这半年来雷打不动。
即便很想第一时间回去给陈戟做饭,他也不敢就这么把自己放出去。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本质上和陈戟是一样的人。
可他还没骑自行车过路口,就听到了背后的骚乱。
君宙瞬间弃车往回跑,看着那围着的一团人,他不停地祈祷着别是陈戟,别是陈戟。
可结果不如人愿,还是陈戟。
是陈戟和一个没穿校服的社会人,他们扭打在一起。君宙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就立刻冲上去将陈戟扯开护在自己身后,同时桎梏住那人肩膀说:“别动。”
陈戟在自己身后挣扎着嘶吼了一声,几乎是失去了神志,扑腾着就要往前接着打,好在君宙也顺便握紧了他的胳膊,让陈戟动弹不得。
眼前那个同样被路人控制住的男人长着一张和陈戟三分相似的脸,个头身型简直一模一样,君宙大胆猜了猜,问:“陈戟舅舅?”
那衣着朴素的男人一愣,忽然冷笑了一声,明显是被打急眼了:“你就是陈戟那个什么男朋友吧?小年轻玩的还挺变态,我二姐都跟我讲了,这个孬种,家都不回就在外面鬼混,看我不替我大姐打死他——”
“男朋友”话音一落,周围的同学立马发出了起哄的声音,就连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过来凑一脑袋。
“你来啊!我看谁能打死谁!”陈戟大喊,眼睛就跟要喷火似的瞪溜圆。
君宙冷静地听杜礼说完,然后说:“叔叔,当着这么多人,说话要有分寸,要讲道理。”
如果任凭他这样散布谣言,陈戟该怎么办?
陈戟……
君宙强压着自己的怒火,狠狠地攥着陈戟的手腕,恨眼前这个口无遮拦的人是他的血亲!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男人咬牙切齿,伸手指着陈戟的鼻子,“疯子一样,学也不好好上,人话也不听,你妈妈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棺材板都合不严实!
君宙明显感觉到,手中的手腕不挣扎了,身后的陈戟不动了。
很突然地,他面如死灰,连话也不说了。
杜礼猛地挣扎开控制住他的几双手,扭头就走,那背影和陈戟看起来都很像,只是他脸二十几岁的样子,头发里却掺着银灰的发丝。
他走后,人群依旧不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君宙在人群里看到王茵茵的脸,而王茵茵在与君宙对视那一刹那,被吓到捂了胸口,躲到姐妹身后去。
她知道,她几天前就从弟弟嘴里听到,君宙——是恶魔!
而前男友陈戟,此刻在恶魔的庇护下肆意妄为,竟直接在路中间坐了下来。
陈戟不是故意的,他真的撑不住了。
他跌坐在地上,胳膊险些被君宙拉的脱臼,但他几乎对外界环境没了知觉。
——他众叛亲离,人神共愤,他只会发疯,只会伤人,其余的一样不会。
太多人了,太多骂声了,身上太疼了,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君宙背着陈戟往家走,就和上次的那个雨夜一样。
“君宙。”
君宙走着,听见陈戟在背后叫他。
“嗯。”
“君宙。”第二声。
“在。”
“我想妈妈了。”
依旧是暖黄的路灯下,耳边依旧是陈戟受过伤后软绵绵的话。
君宙掂了他一掂,背稳了他,他们紧紧贴合,互相传递着温度,只要分开,身体就会暴露在十一月的冷风中。
“我们回家。”良久,君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