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君宙锁了眉。
“反正你不懂!行了,我不能把他一个人扔酒吧里,你回去吧!”
“钱拿着。”君宙又把手掌心摊开,白孔明瞅了那钱一眼,怕君宙反悔似的一把抓走了。
君宙临走前冷着脸补了一句:“可着二百花,别让他喝多了。”
陈戟在酒吧的角落里叼着烟,盯着台上穿着暴露的驻唱歌手,唱着许嵩的新歌《玫瑰花的葬礼》,一边唱一边摇,脚上的鞋跟有五厘米高。
那是个男的。
白孔明环视了一圈,挠了挠头说:“不对啊陈哥,这酒吧里怎么全是男的?”
陈戟观察了周围人许久,终于对这是个什么**地方心知肚明。
有几束目光从四面八方飘来,陈戟冷眼环视他们所有人,和他对视的男的都下意识别开目光,又似有似无地再看回来。
但陈戟不怕什么。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惹得起他。
怪就怪他,分明这么疯,却长了张小白兔一样的脸,白,嫩,脆弱,他把自己的一切都要毁了,却毁不掉他这张被上帝偏爱的脸。
“我和他,是不是很像。”陈戟望着烟雾缭绕的舞台,台中央的那个蝴蝶一样的男人,问。
白孔明刚点了一堆吃的,扭头看了看台上,皱着眉说:“啊?那不就是个娘炮吗,和你没半毛钱关系。”
灯球闪烁,蝴蝶在夜里绽放着羽翼尽情翻飞,他很美丽。
良久,陈戟摇摇头:“在君宙眼里,我是不是就是那样的人?我明白了,因为我们像,所以他像妈妈那样对我。”
白孔明瞳孔一震,咬咬嘴唇,说:“就因为他给你住大房子,给你吃好吃的,你就感动了?”
“……”陈戟看向白孔明。
白孔明咬咬牙,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和杜阿姨怎么能比,这才过了几天……”
陈戟垂下眼,或许是今天被装了一下的缘故,他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我去卫生间。”白孔明攥了攥菜单,又放下,立刻走了,菜单褶皱了一大块。
陈戟忘了他过了多久才回来,只知道白孔明这是第一次把他一个人丢下这么长时间。
久到陈戟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这个猜想才刚跃入脑海,陈戟猛地站起来往卫生间冲,冲撞了好几对正在咂咂亲嘴的男同性恋,就要跑到卫生间时,陈戟看见白孔明正从卫生间门出来。
灯光忽明忽暗的,陈戟却第一眼看见白孔明脖子上有伤。
“谁弄的?”陈戟一把抓住白孔明的脖子揽过来,脸上表情已然不善。
看白孔明嗫嚅着半天不说话,陈戟就掐紧了他的脖子说:“打架了?为什么不喊我?”
白孔明狠狠点头,说:“呸!这帮变态,我就绊了一个男的一下,他就要揍我,差点给我脖子掐折了,妈了个逼的……”
“哪个?”陈戟回头,让白孔明指。
“太黑了,人都跑了,我刚才洗了把脸。算了吧。”白孔明抬起湿漉漉的脸,朝陈戟勉强笑了笑。
“查监控去。”陈戟拽着白孔明就要走。
“行了陈戟!”白孔明往回又猛拽了他一下,“不在这儿呆了,我们去找个旅馆住一晚。”
白孔明甚少反抗陈戟,陈戟心里对这一切比谁都清楚。
只是,他不能……
下一刻,陈戟转身就走,东西也不拿,帐也不结,最后还要白孔明匆匆忙忙结好了帐拎着大包小包跟在陈戟后面。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冷冷的小雨。
“我和我妈说我去你家住,你又没家,咱有点骨气不回君宙那了,我有钱,我成年了,我带你去开房。”白孔明脚步有点一瘸一拐,大概是打架技术不好导致的。
陈戟抽着烟问:“你刚才结了多少钱?”
“呃,你别管了,反正我发财了,你想住带星级的宾馆都可以!”白孔明嘿嘿一笑。
陈戟停下脚步:“那就这家。”
抬头,是黄金的四个大字“莱芮大酒店”,这么大的门,这么高的楼,在市中心,外面还站着保安,五星酒店没跑。
白孔明发出不屑的声音:“我陈哥想住就住,这不小意思。”
味道都很高级的酒店大堂里,陈戟眼睁睁看着白孔明从裤兜里掏出五个一百元放到前台上,又掏出他为了上网随身携带的身份证。
他单亲,妈妈又下岗了,哪来的钱让他挥霍?
“不住了,出去说话。”陈戟拽了拽白孔明衣角,房卡却已经自微笑的前台小姐那交到了白孔明手中。
“上楼去房间说吧。”白孔明将反抗进行到底。
“你哪来的钱?”豪华到令人不敢相信的标间里,陈戟低头质问白孔明。
白孔明坐在床上伸着腿就朝他乐:“我妈工作没了之后把我爸留那辆二手捷达卖了,以后改骑电动车,多了不少闲钱,也奖励了我不少。”
“别骗我。”
“闲的啊我骗你!”
君宙早就买好了烤红薯,坐在家楼底下的长凳上听MP3,正听到黄家驹的《冷雨夜》,雨就下了起来。
这时候一直揣在怀里的红薯也凉了。
还等吗?他或许根本不会再回来了。
但已经从七点等到了九点,那就再等一会儿吧。
雨下的并不大,淅淅沥沥,但寒意却一点点将君宙吃透。
在这儿等什么呢?自我感动罢了。
他和自己对话了无数遍,但是身子却是最倔的,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他脑海中的第二个声音说,已经等这么久了,万一再等五分钟他就回来了呢?
随着头越来越昏沉,天边泛起鱼肚白,君宙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终于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那漂亮又麻木的小男孩,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陈戟前面的座位空空如也,君宙没来。
他把君宙的女同桌赶走,自己跑到君宙的座位上坐着。桌子上还摆着刚发下来的批改过的数学试卷。背面的大题君宙写的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每个字母都溜圆,每个汉字都方正。
字如其人,他是个好人,我是个烂人。
这句话陈戟念叨出声,旁边的女同学竟鼓起勇气安慰他说:“陈戟同学,我觉得你超帅的。”
君宙昏昏沉沉地发着烧,却意外接到了他心理医生江南的电话。
“喂?小君,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真是的,为了你我把咨询室都搬来杭州了。”江南的声音带了几分揶揄。
“上来吧哥,801。”
君宙**着上身打开门,江南笑眯眯朝他打招呼:“嘿,好久不见,最近是不是心情还不错?”
说罢拍拍他的肩膀:“又练结实了嘛,看来学会情绪转移了。”
君宙给他拿拖鞋,却特地避开了陈戟经常穿的那双,江南观察那男士拖鞋些许,笑道:“你有很喜欢的人了。”
喜欢前面特地加了个“很”。
君宙不置可否,没精打采地说:“我感觉得接着吃药了,断了挺久的了。”
江南回归了严肃,说:“能不吃尽量不要吃,我觉得你应该再观察一段时间。江南景色这么美,有空多去西湖逛逛。”
“……也行。老规矩,我这边发生了什么一律不要和我妈讲。”
江南转转眼睛:“那我可得编一编喽,毕竟是君总她强迫我连人带事业一起滚过来照顾你的,要封口,你可得请我吃饭。”
两个人在客厅坐了下来,江南一如既往地松弛:“好啦,聊一聊吧,讲讲你很喜欢的那位?”
他啊……
“漂亮,高,白,凶。他应该有……躁郁症。”君宙扶着沉痛的脑袋,道。
江南翘起二郎腿:“嗯……双相情感障碍啊,你喜欢的人果然与众不同,还是个男孩子。什么样的男孩子可以被称作‘漂亮’呢?”
门口传来拧钥匙的声音。
咔。
嚓。
门是被不轻不重踹开的,看清走进来的人那一刻,君宙忽然鬼使神差地不再头痛,而是像被花丛包围陷入沉睡了一样,不然这么会看到梦里的情景。
陈戟回来了。
他嘴里烟还没抽完,吞云吐雾时,他与江南对上了眼。
“你是谁?”陈戟歪头,问的很有底气。
下一秒,君宙看见陈戟脸上的伤。
那是一道指甲划出的划痕,而他校服并不干净,或许遮住的地方还有别的伤口。
陈戟昨天打了人,今天就厚着脸皮回来了。他不知道什么是尊严,他只做他想做的,做一切能够逃避痛苦的事情。
以及,他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
“我就不多打扰了,小君,”江南眨眨眼,“给你我的新地址,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时来哟。”
陈戟面无表情地目送他走,江南才刚关上门,陈戟就撇了撇嘴角说:
“我今天又惹事了,没忍住。”
君宙深吸一口气,温和道:“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确实是,”陈戟揉揉疲惫的眼睛,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救救我吧,君宙。”
“惹的什么人?”
“校长的孙子。我不知道他是。他骂我,我听见了,打人了,打到一半才有人告诉我。”
“然后呢?”
“学校要开除我。让我明天去办手续,”陈戟每个字都说得轻飘飘的。他脸上的红痕很刺眼,他一瞬间似乎遭到了重创那般颓废,抬起眼睛看君宙,“帮帮我。”
君宙抿着嘴,感受着头顶和心脏同时带来的灼热——很多时候,面前的这个男孩不按常理出牌,而那些时候,都是君宙心动的时候。
就像三年前陈戟在马路中央救下了英英,那车的车头已经碰上了他的大腿,在剧烈的喇叭声下,他旁若无人地踹了英英一脚,然后把它拎起来——
“你个猫也玩自杀?”
君宙站在马路旁气喘吁吁,就差一秒——如果没有陈戟,那么英英就会死在他面前。
在那段痛苦的日子里,它的死会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戟救了它,也救了他。
——而陈戟那张漂亮的脸,君宙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记起。
你是我跨越1591公里才见到的人,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能不帮你。
——来浙江那天,君宙是在嘉兴下的飞机。
他特地这样做,是想从嘉兴徒步走到杭州。
他用这不分昼夜21个小时的行走,让自己想好,值不值得来这一趟,应不应该来这一趟。
直到看到陈戟的那一刻前,他都是犹豫的。
可这本该短暂的救赎之旅,在见到陈戟的那一瞬间,就变成了君宙此生的必经之路。
“先消下毒吧。过来。”君宙蓦地扭过了身,示意陈戟跟着他去卧室。
陈戟难得十分听话,一瘸一拐地跟他去了卧室。
房间里很暖和,陈戟进卧室后缓慢脱下了外套。十一月中旬了,他校服里面依旧穿着短袖,此时此刻,他胳膊上不止有那些划痕,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
都是暴力的痕迹,是别人的也是他的。
君宙从医药箱里拿出碘伏,用棉签蘸了就往陈戟脸上轻轻点去。
“不疼。”
见陈戟躲闪,君宙用很轻的声音说。他声音本就是极好听的,此刻就在陈戟脸前响起,陈戟于是盯着他的喉结,一动不动了。
那喉结真的很有意思,很大很鼓,似乎还因吞咽口水而上下蠕动,陈戟伸手就抓住了那喉结。
君宙手尽量维持着平稳,不去看陈戟那双有着美丽褶皱眼皮的眼睛。
喉结处温热紧绷的触感让他近乎窒息,他不止一次地感到无奈——陈戟根本不明白他的种种举动都意味着什么,他脑海中没有边界,不明白什么叫做“暗示”。
这几秒就像受刑一样,君宙很快走开了,背对着陈戟说:“那些淤青冰敷一下吧,冰块在冰箱里。”
“你不帮我吗?”陈戟根本不打算走,就拽住了君宙的一条胳膊。他眼里没有波澜。
君宙回头,还是那样一副心理有数的样子:“我没说我不帮你。但有条件。”
陈戟冷笑一声,说:“问你个问题。你是同性恋吧?”
房间里一片安静,空气中似乎有一层什么东西“咔嚓”碎掉了。
君宙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
陈戟猛地瞪了眼,狠狠推到床上,君宙被迫坐下还弹了一下,陈戟逼近一步问:“刚才那个男的也和你有点关系是吧?你们是一样的变态对吧?”
君宙忍不住勾勾嘴角:“那个人……是我长辈。同性恋也不能被叫做变态吧。”
陈戟低头,紧紧盯着他,本以为那熟悉的情绪会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可他却——生不起来气。
他甚至很清醒。
他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唯独让他混乱的,就是君宙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他永远下不去手揍的脸,他的脸太美好了。
甚至忍不住去摸他的喉结——
是不是和这些变态待多了,自己也会被传染?
陈戟下一秒就像自己曾经千万次那样转身离去,他几步走到了卧室门,而不过停驻两秒后,他又转身回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君宙,我必须要高中毕业,那是我妈唯一的心愿。我妈她,她从来没给我提过什么要求,她割腕前一天我还气了她,我……我摔了家里的东西,我气了她……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有病,她早就不想活了,可她对我那么好……”陈戟开始自己嘀嘀咕咕,黑眼球止不住地颤抖,他**着上半身站在君宙面前继续说了下去,
“我该死!我和她生了一样的病,因为我该死!是我活该,我本该跳西湖的,我那天就该淹死,可我死之前想起来了很多东西,我一直扑腾,被我舅舅捞上来了,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拿着高中毕业证去死!”陈戟越说越激动,直至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我知道我到哪里都是祸害,可是我妈和我说过,希望我别像她一样只有初中学历……我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我知道,我不该活着,再等半年,明年六月,我就会去死,我会去找我妈妈,可我只能毕业,我不能就这么走……
“你放心!我会给你钱,我妈给我留了一套房,最后卖的钱,给小姨,给白孔明,给你,我会给你们的,我都还你们……
“你到底怎样才能帮我?……你们同性恋是不是喜欢做那种事,我可以和你做,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喜欢我,对吧?”
理智与疯其实没有界限,陈戟不过一直站在它们之间,他清醒着,也疯着。
他就要一口咬到君宙的嘴唇,就在那前一刻,君宙用一只手就捏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向后推去。
君宙低着头,嘴唇苍白,手掌因发烧而灼热烫人,陈戟被他捏的说不出来话,只能拼命喘着气。
“你要在半年后自杀是吗?”君宙睁大了眼看着他,“你想让你周围的人都恨你,所以你才这样随便地活着对吗?”
陈戟使劲挣扎着,憋红了脸,却像只被拎起来的小白兔,无论怎样君宙都无动于衷。
“想让我这次帮你,好啊,但你好好听听我的条件。”君宙猛地松开
陈戟,陈戟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红着眼睛嘶哑着喉咙说:“我不会告你的,你怕什么?你还想要什么?我还能给你什么?”
君宙抿了抿干裂苍白的嘴唇,伸手将陈戟扶了起来,轻轻吸了一口气,说:“你只要答应我,每天晚上回家,别乱跑,直到……半年之后。”
最后几个字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了,他看着陈戟,陈戟也看着他。
君宙默默弯腰把陈戟的衣服捡起来,又去衣柜里拿了一件崭新的短袖,说:“我的衣服你穿着都有点大,不过也,挺好看的。”
他声音有些颤抖,带着鼻音,他似乎在逃避什么。
陈戟在爆发过后,忽然变得特别地乖。他立刻穿上了君宙递给他的大号卫衣,然后说:“这点要求,爷答应你。”
君宙沉默片刻,忍俊不禁:“谢谢爷。”
“爷饿了。”陈戟垂下眼,特臭不要脸地来了一句。
“知道了。”君宙拎着他的脏衣服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