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君宙的胸口像是开满了名为奇迹的花,他的鼻子也像是被花粉堵住,难以呼吸——他不敢相信,但怎么会这么像——
或许是宿醉未醒,君宙对着他脱口而出:
“简简!”
前面一片男的齐刷刷回头,尤其是那个被君宙叫简简的男生头回的尤其用力,然后他用一种极其错愕的表情对君宙说:
“你怎么知道我姓简?”
君宙愣住,看着那完全陌生的一张脸——脸上贴着块创口贴,五官帅的很硬朗,但哪里都和陈戟不沾边。
只是背影像罢了。
这还是君宙在班里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说话,连同台上的老师都开玩笑道:
“原来我们班大帅哥不是哑巴啊!”
君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候的落差,他心情像陨石一样坠落到地壳里,他对那男同学摆摆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下一刻他就冲出了教室,在外头找了个窗子抽烟。
才一回头,他发现刚才那个姓简的男生竟然跟着他出来了,径直站到他旁边掏了根烟出来。
“嘿,借个火。”他个子和君宙差不多高,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君宙把打火机给他,然后吐出口烟随口问:“之前没见过你啊,来旁听的?”
“可不是啊,我正儿八经考进来的,和你一班,”男生说话一口京片子味儿,“暑假打篮球负伤了,家里不放心,养好了才来上学的。”
“你也北京的?”
“……哟,老乡啊,我海淀的,”男生咧牙,“你没啥口音,听不出来。你叫啥名儿?”
“君宙。君王的君,宇宙的宙。家朝阳的。”
“嗬,这名儿起的够大的。我叫简橙。橙子。”
“是那俩字儿?”
“是呗,我妈怀我的时候爱吃橙子,名字给起草率了。”简橙嘿嘿一笑。
后来君宙问简橙,当年为什么找他搭话。
简橙摊摊手说,一个帅哥走在路上不显眼,两个帅哥容易招桃花,这大学四年处过的小妹妹哪个都有他一半功劳,还好交朋友的时候多长了个心眼儿。
十月一,杜静怡邀请君宙去家里吃饭。
君宙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就过去了,那天杜礼带着女朋友也来了,君宙看见杜礼,就觉得像,实在是像,那一瞬间又伤心到嘴里的饭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也是在那一天,他临走前,座机响了。
杜静怡正在厨房忙活着收拾,那时候君宙离电话最近。
厨房传来杜静怡的声音:
“可能是简简的电话,小君你接吧,争取把他劝回来!”
下一刻,君宙来不及思考就拿起听筒——他生怕那头挂了。
然后他听见了陈戟的声音:
“小姨,国庆快乐!”
即便听筒里他的声音有些失真,可君宙听到的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很多个疯狂的念头——
他想把他从电话线那头拽过来,绑起来,锁起来,狠狠地对待他。或许那天就不该把他从游艇上放走。
可是最后,只轻轻问了一句:
“陈戟,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屋子里也安静了下来,连小孩子都含着真知棒不闹了。
陈戟的笑容僵在脸上。听到君宙声音的时候,他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流了一地血水出来。
然后他用颤抖不已的手指按断电话,赶紧把手机还给老板娘。
“小陈啊,怎么啦?”正坐在对面串着羊肉串的老板关心地问道。
陈戟摇摇头,想要把那声音从脑海里甩出去。
此刻他在丽江一家烧烤店的天台上,和老板夫妇一起串串儿。从浙江到云南走走停停,这是他零工里的一份最舒心的,所以他也在丽江呆的最久。
“没事,没事。”陈戟勉强笑笑,戴了手套串的更起劲了。
老板娘看着陈戟,笑眯眯道:“你这孩子,做事认真,长的俊,又孝顺,我家小雨要是大个几岁,我真是想把你招进家里当女婿来。”
“我哪里配得上小雨,”陈戟忍着耳鸣说道,“我就是个高中文凭,小雨学习那么好,以后肯定找个高材生。”
“要我说啊,高中学历怎么了,人好,这不比什么都重要?你看看人家老李,初中都没上完,出来做生意,现在谁混的比他好?”老板也跟着附和,闹的跟真要撮合似的。
陈戟听着,手里的铁签不知道怎么扎到了手腕上,瞬间血就流了出来。他盯着那串血发愣,倒是老板娘连忙拿了纸摁上:“诶哟小陈,怎么就扎到了,这么不小心,我们可要心疼死的……”
他把自己弄伤了,伤口不浅,很疼,血流穿了纸,渗出一朵猩红的花来。
这一次,他又弄伤了自己。
可君宙不会出现了。
——分开那天君觅家垃圾桶里的套,陈戟也是后来发现的。
他知道君宙是那看到了那个,所以走的那样沉默。
他的背影把陈戟的心彻底剪成碎片,碎到地上拼不完全。
第一,自己或许真的犯下了实质性的错误。
第二,君宙连问都没有问他。
他们之间,那陈戟曾认为比火还要炽热,比金子还要珍贵,比生命还要长久的情感,就那样在沉默中瞬间消亡,君宙离开的影子拖的很远,无声地拖在了陈戟每一个梦里。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到头来,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没留下。
日子又过了一阵,拉萨的某个微醺的晚上,陈戟和一家清吧的年轻老板在露台上抽烟,他望着远处的山,感叹了一句:
“小点的时候一心想着死,现在觉得死真是容易,找个没人地方不声不响就可以死了,可活着难,真难。”
那老板抖了抖烟问:“你长这么好看,都喜欢你吧,活着很难吗。”
陈戟笑着摇摇头:“人要学会和自己的脑子相处太难了。想被人一直喜欢,也太难了。”
“感情问题?谁背叛你了吗?”
“没有。我就是没想过他会先走。”
“……也对。所有的感情问题归结成一句话,那就是不够喜欢。”
不知不觉间,烟头烧到了指节,陈戟不得不松手,让它自由坠落。
不够喜欢?
“我喜欢的要疯了,”陈戟缓缓垂下眼,“先走的人,是不喜欢的人。”
年轻的老板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道:“你脖子挂那个钥匙,是装饰还是?”
陈戟低头,看着被串在绳上做成项链的银色锃亮的钥匙。
这把钥匙能打开他和君宙的家,也是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这是我全部家当。”陈戟笑笑,爱惜地抚摸起它。
第二天陈戟去了白沙湖,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旅行。
从前他不明白风景有什么好看,可在看到那日升的湖面时,陈戟意识到,风景是为了遗忘。
2006年11月某一天,君宙又写完了一封信。
在反反复复的抑郁与狂躁中,他大概找到了些救命的方法,譬如幻想,譬如告白。
不知不觉,给陈戟写的信已经快摞成一本书那么厚了,每每路过邮筒,君宙都羡慕那些有地址可以寄的人。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下这么大雨还非要旷课去灵隐寺。”
中午从食堂出来,简橙问君宙。
君宙点点头:“去年今天,我和陈戟认识的。”
“哦,”简橙低头摆弄手机,“那的确是大事,反正下午体育课旷就旷了,我陪你去吧。”
“不陪女朋友?”
“烦。正好求佛看看我这段是不是正缘。”
“那走吧。我去开车。”
雨越下越大,车开到植物园附近,路上已经堵的水泄不通。
喇叭声透过玻璃传进来不绝于耳,车里的两人不住烦躁起来。
简橙手机都玩的没电了,百无聊赖地闲聊道:“有没有照片儿啊,我看看。”
“陈戟的?”
“是呗。我看看什么人给校草整的神魂颠倒守身如玉的……你说男的能有什么魅力?又不香又不软,搞不懂。”他一边乱蹦着直男发言,一边还贼好奇。
君宙从前亲手照的照片都在那个被尘封了的家里,倒是从白孔明那里拿了陈戟几张照片,挑了最喜欢的一张一直放在手机壳里。
简橙用力掰了会儿君宙那小小的iPhone 1,从手机壳里取出那张照片使劲看。
那是陈戟上高中第一天白孔明借同学相机拍的,照片里阳光很好,陈戟坐在学校里面那葡萄藤长廊的座位上,手里握着瓶AD钙奶,一条腿翘在旁边,对着镜头笑。
那是唯一一张抓拍到他笑的照片,也不知道白孔明使了多少种方法逗他。
“好家伙,确实帅,”简橙手指蹭了蹭下巴,“你喜欢他啥啊?你肯定不是只图他帅,我也挺帅的。”
君宙难得笑了一声,然后脱口而出道:“喜欢他天天打架,发脾气,气我。喜欢搂着他睡觉。他活着我就喜欢。”
车流在这个时候缓缓动了起来,简橙也似乎是被君宙说的话触动了,他叹了口气,说:“真是。要真喜欢一个人,她呼吸我就开心。决定了,和贝贝分手!”
“别,”君宙目视着前方,“做决定之前好好想想。”
有些东西,珍惜是一辈子的事,差一分钟都不行。
那天虽然下着大雨,灵隐寺人却不少。
君宙和简橙都没有打伞的习惯,淋着雨也就一步步走到了。
大佛庄严慈悲,佛前众生平等。香火烟缭间,君宙自人群里虔诚地下跪,叩首。他知自己卑微似尘埃,却仍想在这偌大人世间有所皈依。
只求,再见他一面。
伽蓝殿外,陈戟揉了揉眼睛。
来来回回揉了好几次,不是雨水迷了眼,也不是断药后出现的幻觉。
佛祖,您当真慈悲为怀,您知小人别无所求,真的让我看见了他。
他看见了君宙。
远远地,陈戟躲在一棵树后,他看见君宙和一个很高的男生走在一起,他们自香炉前插了香,而后双双去拜佛。主殿拜佛的人很多,他们被挤在外面。雨中,那个男生站着弯腰,君宙却在雨中跪下。
而后他俯下了身子,久久不起。
陈戟紧紧捂住嘴,他不想让自己叫出声。
君宙瘦了。头发短了。他之前没有这身衣服,是新买的。
他有了新的朋友,又或者是——
陈戟不敢想,他不能再看,背靠在树上,狠狠地呼吸潮湿的空气。
眼泪顺着雨落下来,他坚强了这么久,却在见到爱人的那一刻,一切外壳尽数松散,掉落一地。
这一天,是他们认识一年的日子,陈戟特地提前一天赶了回来。
他去浙大绕了绕,又回了德润公馆,最后不知怎的,没敢进去。
雨声越来越大,陈戟在黑压压的乌云下闭着眼,不知自己在被救赎,还是在陷往更深的痛苦中。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和君宙见面,因为他太怕,怕看到君宙与自己对视时,黯淡无光的眼睛。
他怕他见到的,不再是从前那个君宙了。
我真傻,明知你有了更精彩的生活,明知你从弃我而去那天起就不再爱我,我却还想多看你一眼。
就远远跟着你,看着你和你旁边的人说话,看他的手臂时不时搭上你的肩膀。
那只我无数次倚过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