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戟又把自己锁进了卫生间,他泡了个冷水澡,整张脸全部浸入水中。
为什么高考成了分界点,之前君宙明明对这件事绝口不提的。
他自己何尝没有想过自己的想法会改变,只是几年过去了,他自杀的念头没有动摇分毫。那年的痛苦、恐惧、扭曲、悔恨,只要他闭上眼,就会如同牛头马面一般缠绕着他,在他的理智外盘旋。它们不能削弱半分,也无法被第二个人所理解——一个害死母亲的人的脑袋,永远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那一夜他和母亲的争吵,他只要想起来,就会——
发疯!
——“简简,妈妈已经够难了,别再叛逆了,乖……”
她那天苦口婆心,换来的是陈戟的摔门而去,而那也是杜鸢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那天能把话好好说,如果……
陈戟在水中憋气到窒息,他想着,要不就这么死了算了。
那肺部被挤压揉搓般的感觉在多年前背着石头跳西湖的时候就体会过,那一次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是那一次,他真真切切地在走马灯的时候看到了妈妈,她说我们简简虽然不那么爱学习,但一定要有高中文凭,不要像她一样,只有初中学历,到了哪里都被人瞧不起。
上一次是杜礼救了他,这一次却是他自己起来的。
陈戟不能在毕业之前死。
君宙心里很闷,菜做到一半给白孔明打了个电话,让他来陪陈戟。
白孔明欣然答应了,在君宙和他说完带他去海南玩的时候,他开心的都快管君宙叫爸爸了,客客气气没完没了。
临走前君宙又趴在浴室门上听了一会儿,听见拨水的声音后,才松了口气,又交代给了白孔明浴室钥匙,这才走了。
陈戟早在里面就把动静听到了,他明知道白孔明就在门外,还大摇大摆地光着身子出来,把白孔明差点吓个跟头。
“我靠,陈哥你能不能注意点啊,好歹我也是个……”直男两个字,白孔明现在反倒说不出口了,没办法,心里直,身上可不直了。
“你现在收拾东西立马给我滚蛋。”陈戟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就径直走进了卧室。
白孔明一直很习惯陈戟和他说话的方式,反正他和君宙俩人对别人的态度都那个德行,他也就锻炼的更没皮没脸了,竟然捂着眼睛跟着陈戟进了卧室,一边跟一边说:“君宙他人还怪好的,带我一起去玩,我就说他这个人面冷心热,其实老早就把我当哥们了吧!”
见陈戟不理他,他就捂着眼睛接着说:“你说他这个人也真是,小时候就捅死过人,长大了又这么暴力,自己去打拳了还不放心你,特地叫我来陪你,那句话怎么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你说什么?”陈戟上衣穿到一半,脑袋被雷劈了一下一般。
杀——杀过人?
还记得之前一次,他们事后懒懒躺在地毯上,自己问他是不是杀过人。那时候他没有回答。
而自己那么问,其实只是看他做|爱时架势偶尔会像杀人一样凶,并不是真的在问……
白孔明脸“唰”地白了,他往后猛猛退了两步,说:“你不会,你不会,你不知道?他没说过?他,他,他不是你男朋友吗,我,我……”
陈戟却在此刻显得很冷静,他起身抓住白孔明一只手臂,说:“你和我说全。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清楚细节。告诉我,快,我不会和他提。”
“你发誓!”白孔明声音都哆嗦起来,“你不发誓,我,我不说!”
“嗯,发誓。”
“你拿命发誓!”
陈戟一怔,然后点头:“拿命发誓。”
白孔明特地回头看看大门,又环绕一圈四周,这才把嘴巴凑到陈戟耳边说道:
“君宙家不是很有钱吗,他小的时候被绑架过,当时被关了七天,他自己跑出来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四个绑匪全被他弄死了!那时候他才九岁,关那么久好像是因为赎金没谈拢……自打那以后,君宙和他妈妈就不怎么说话了。他现在之所以那么壮,是因为那件事后就开始健身了,九岁诶!真可怜……”
陈戟眼睛空空的,听着白孔明往下说:
“封哥还说,那个时候血淋淋的儿子自己走到家门口,君琳还在和公司的人讨论怎么在赎金上面动手脚的事,见孩子回来了,她没什么反应,就松了口气,和大伙说散会。是封哥当时上去抱着小君宙哭了,也是从那以后的几年,君宙特别依赖封哥。”
白孔明见陈戟没反应,戳了戳他,只好自说自话下去:“你也知道封哥他私生活是什么样的,那会儿君宙他能接受吗?唉,他长这么大也是挺可怜的,要么说十八岁怎么看着比二十八的成熟。他现在真是把所有情感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怪不得,君宙几乎感受不到疼痛。
因为这些疼对他来说,太轻了。
白孔明接了君宙的烂摊子,把做了一半的饭给做完了,只是牛排一半都是糊的。
吃完饭了,两个人面对面下了会儿棋,白孔明妈妈打电话来催,白孔明看了陈戟一眼,然后和他妈说今晚在同学家住。
“哈啊,”白孔明打了第无数个哈哈,连卒都看成车了,直着移动了一排格子,“你们家君宙每天都回来这么晚啊?拳馆也该关了啊……”
陈戟双腿缩在沙发椅上,只看棋,不说话。
“前几天他倒是和封哥打电话来着,那个时候我和封哥正吃饭,我刚听了个开头,封哥就去卫生间打了,你说他们俩不会混在一起了吧……”
“不会。”陈戟淡淡道。
话音刚落,就传来敲门的声音——君宙没钥匙。
陈戟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开门,独留白孔明在原地唏嘘:“君宙这什么家庭地位,怎么连钥匙都没混上……”
本来以为一定是君宙,陈戟直接开了门,可看了眼前的人,他就后悔没看一眼猫眼——
“简简!”
面前这个花了妆、眼角带颗小痣的瘦弱的男的,不是李长今又是谁。
眼瞅着半年都没有联系了,这次来大概是身子养好了,报复来了!
可报复大概也不会叫哭丧着叫他小名吧……
李长今见了陈戟,一下子就踮着脚扑上来,紧紧勒着陈戟脖子,哭的梨花带雨。
“我靠我靠,陈戟你玩这么花的!”背后的白孔明窜出来,一晚上的惊吓值已经超过他承受范围了。
陈戟皱着眉把他扯开,说:“有事说事,要打就打。”
李长今这才看见白孔明,颇有些尴尬地整了整自己的紧身皮衣,清清嗓子说:“喔,这是谁呀?你住在君宙这里,还养别人的呀?”
“你喝多了吧?”陈戟不耐烦起来,这就要把他往门口推。李长今的确喝多了,满身纠缠着烟酒气,说话也不着个调。
白孔明观察了陈戟态度,随后撸起袖子站到陈戟面前:“你别乱来啊,让我检查检查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
“你别添乱,”陈戟又一手把白孔明扒拉开,对着他俩分别说,“这是我朋友,这是我朋友。”
李长今一愣,盯着白孔明脸不放,随后耳根微微粉了,非常自觉地合上大门,嘀咕说:“你这朋友还挺帅的。”
白孔明感觉自己被娘炮调戏了,气的鼻子冒烟,转身就跑了,陈戟这时候头莫名疼了起来,叹气:“你来干什么?说吧。”
李长今这才步入正题,立马换上一副哭丧脸,说:“简简,施老板又不要我了,他说以后别再烦他,他每次都是这样的,你帮帮我,让他回心转意!”
“再让君宙揍你一顿?”陈戟非常不解。
“……哎呀,快别提了,这罪我可不能再遭第二次了,虽然上次因祸得福吧,但第二次肯定就不好使了,施老板肯定认准了我命硬,这次要换个方法。”李长今打了个酒嗝,和陈戟撒娇一般越发扭捏作态了起来。
陈戟揉了揉太阳穴:“什么方法?”
总归是欠人家的,就耐心点吧。
“我也没想出来呀,所以来找你,我的小福星!”李长今很夸张地做着恳求的表情。
白孔明从没见过这样娘的人,原地都要难受到打滚了,这时候敲门声再次沉闷地响了起来,他飞一般抢着冲到门前打开门,果真是救星回来了。
“君宙!”白孔明从没看君宙这么顺眼过。
君宙手里拎着刚从水果摊买的半个西瓜,一进门就看见三张脸齐齐仰头望他,他反应了一下,随即看见李长今,瞬间冷了脸:“你……”
见陈戟站在一旁揉太阳穴,君宙脸色更加难看了,开口道:“又头疼了?吃药没?”
他这么一说,陈戟头听了令一般更痛了起来,想必和泡凉水也有关系,他不理君宙,也连同抛下白孔明和李长今,自己回了卧室关上门。
见君宙的眼睛黏在那门上,倒是李长今先鼓起勇气说了话:
“你上次打我的事就过去了,我不需要你道歉,但你们俩得帮我个忙!”
君宙低头换了鞋,等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说,我能帮就帮。”
白孔明没想到君宙和陈戟都对李长今这么客气,瞬间对这妖娆的男子高看了两眼,也不好再瞎凑合了,于是转身去收拾客厅去了。
李长今把施老板的事又和君宙讲了一遍,他一边讲着,君宙一边给他切了西瓜,又直有意无意瞟陈戟的门,一心三用,耐着性子听完了。
“不理他他就会来找你的。”这是君宙得出的结论。
李长今眼睛亮了亮,一边啃西瓜一边说:“你怎么这么确定?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但是又不敢把自己放的这么重要……”
“施叔他很喜欢你,他在乎你。”君宙看向李长今眼睛。
李长今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半是激动的,一半是被君宙闪的,他语无伦次了半天才说:“那我回家躲着?不对,我没家啊,只能回老家了……”
“不,”君宙眼里目光闪动一瞬,“你跟我们去海南玩。”
李长今还没反应过来,远处的白孔明却虎躯一震。
“海南?你们要去海南玩?什么时候走?我要花钱吗?”李长今试探着朝君宙凑近。
君宙见他手里西瓜吃完了,又给他递了一块,垂了眼问:“带身份证没?”
“当然,随身携带。”
“明天就走,你不用掏一分钱,和陈戟玩好就行。”君宙如是说着,语气不容反驳。
这天大的便宜,就这么给冒昧到来的李长今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