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君宙蹲在派出所门口抽烟。
六月的杭州很热,即便蹲着不动,他也出了一身的汗,短袖领黏糊糊地糊在脖子上,将闷热围成一圈。
医院检查结果也出来了,王淼淼睾|丸破碎,下半辈子都不会好过了。
这事闹大了。
地上的一堆烟屁股被环卫工扫走,君宙抽完最后一根,咳嗽了起来。
明天就是高考了,一天之内,他怎么摆平这事?
分明是王淼淼挑事在先,可是摄像机收录进去的,只有陈戟的暴行。这些证据,足够他坐牢的。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君宙用满是汗渍却冰凉的手,拨通了君琳的电话。
陈戟是在半夜被放出来的。他看见门口等他的君宙,差点没有认出来那是他。
他从来没有见君宙那么憔悴过。只见他的眼眶很黑,头发湿湿油油的,白衣上布满斑驳的汗渍,浑身还冒着刺鼻的烟味。
他都那样了,还对着陈戟扯着嘴角微笑:
“简简,没事了,我们回家。”
这么晚,没有出租车,他们只好走回去。灯光昏黄,回家的路上,两个人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
陈戟走着走着拉了君宙的一只手。君宙的手心满是汗,黏糊糊的,陈戟就用自己的手掌磨他的,来来回回竟磨出了更多的汗。
这条回家的路,应该走不了多少次了。陈戟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满是遗憾,在这倒数的日子里,第无数次长长地叹气。
高考当天,他们被分在了不同的学校考,陈戟在本校,君宙则去了别的学校。
考完第一科语文,校门还被封着,穿着各色校服的考生们挤在校门里面叽叽喳喳地对答案,热闹非凡。
陈戟坐在楼梯上闭目养神,耳边却响起熟悉的声音:
“陈哥!”
陈戟眼皮跳了跳,真心不想睁眼,却又被白孔明吵的受不了。
“陈哥,这次语文挺简单的,你答的怎么样?”白孔明径直坐到陈戟旁边,兴奋的声音都在抖。
陈戟揉揉眼:“写了一半。”
昨晚一夜没睡,实在是困,后半段考试他就不省人事了。
白孔明也没想过陈戟真的会好好考,他咧着一排白牙说:“陈哥,高考对你来讲无所谓的,就是过段时间那个毕业典礼,你听说没?要到大礼堂去,每个人都可以报名节目,咱俩整个合唱呗。”
陈戟向来不回答他的废话,就摇摇头,靠在墙边接着睡。
“陈哥你不知道吧,其实你有很多粉丝的,有不少女生特地来问我毕业典礼你去不去,别看你天天和君宙那样,她们其实还不死心呢,这段时间我□□都要被问炸了,你给我个面子呗。”
“……”陈戟皱着眉又睁开泛红的眼,“你闲的吧?”
毕业典礼,是他计划里在人世间活着的最后一天,他怎么可能上台去出这个洋相。
点了根烟后,陈戟又看向失落的白孔明,吐了烟圈道:“毕业典礼我不去了。高考之后我去北京找我爸,我妈房子卖了之后,咱应该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白孔明瞪大了眼:“开什么玩笑陈哥,你哪有爸。再说了,你去哪我去哪,不就是北京吗,我也有亲戚在那里的。”
“你人生才哪到哪,别跟我混了,”陈戟把他往边上推了推,“从现在开始。”
白孔明却嬉皮笑脸从兜里掏出一块德芙巧克力,硬塞到陈戟手里:“陈哥你最近都不怎么凶我了,我每天都特感动,这个我特地从家里揣来的,就想着要是碰到你呢,就一定给你吃,碰不到你,我再自己吃。”
那巧克力都热化了,握在手里是温软的,根本没法吃。
这时候,旁边有人提醒陈戟教学楼里不能抽烟,陈戟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就低头把烟头按熄了,看的白孔明都傻了,这么随和体贴的人还是陈戟?!
不过陈哥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他缩在楼梯角,垂着头,熄着烟,耷拉着眼皮,一举一动虽粗糙随意,但又那样好看,与别人大不同的好看。
怪不得君宙会从北京追到这里。
校门开,学生们涌出去,而两天后,也同样是这样一副景象,只是校门口有的家长会捧一束花给自己刚完成了人生一座里程碑的孩子们。
想象中的撕书场景并没有发生,所有人都奔向自己的家人。陈戟单肩挎着书包,只觉得脸上阳光滚烫,面前的合家欢乐刺眼。
呆呆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老远看见白孔明他妈骑着电动车来接他,白孔明上来就抱住他妈亲了一口,母子俩说着什么,然后又是一阵欢笑,原地磨蹭了一会儿就走了。
陈戟又呆呆地站住了,看着面前本来拥堵的马路慢慢地变通畅,有家里开奔驰的,有骑自行车的,但孩子们都是被接走的,一个不落。
就落下陈戟这一个。
黄昏笼罩在学校之上,对面的小卖部依旧放着《富士山下》,单曲循环。陈戟回过神来,想起手机还关着机,正刚从书包里来回掏着,却听到远处一声:
“陈戟!”
抬头,小卖部旁边那根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子旁,站着个高个子,他气喘吁吁,明显是刚跑来的。
就如同第一次在人群中救他那样,又是在那里,又是君宙,来救了他。
他站在那,朝着陈戟招手,手掌刚好捧着一缕余晖,深邃的大眼眯起来,弯着,眼里全是陈戟的样子。
陈戟跑过去,书包都不知道怎么甩在了地上,铅笔橡皮中性笔散了一地。
他扑到君宙怀里,君宙就顺势抱起他原地转了一圈,陈戟的腿转起来,一个不注意,小腿“咣”磕到电线杆上,却也不疼。
“你书包呢!”陈戟同样笑眼弯弯,问君宙。
君宙放下他,笑着说:“太急了,落考场了。”
陈戟咧咧嘴,迫不及待道:“这几天想干什么?毕业之前?”
君宙听了,眼里蓦地闪了一下,紧握了他手说:“和我去海南。”
“海南岛啊,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陈戟一边说着一边点烟,想着,最后这几天陪着君宙好好过,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君宙紧接着道:“带上白孔明去,机票酒店我给他买。”
“啊?开什么玩笑,”陈戟一愣,“让他老实在家蹲着吧,你怎么想的。”
君宙反问:“你不想他去?”
这种好事,陈戟当然愿意带上白孔明。只是……
“我以后都不会和他联系了,还有我小姨小舅那边,临走前我也要去交代一下。”陈戟走神着说道。
“什么临走前?你跟我去海南,什么时候玩够什么时候回来,我网上看好了要新租的房子,独栋别墅,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你一定喜欢……”
“君宙,”陈戟蓦地打断了他,小声道,“别说了。”
此时此刻,君宙停了下来,背对着落日,低头望着陈戟眼睛:“你又要逃跑了?你知不知道,你在打算一件很自私的事情?”
陈戟不说话,只和他对视。
“你这段时间药吃的也少,病难道没有在好转?你都变了这么多了,你……”君宙欲言又止,良久才说,“你忍心吗?”
“别说了。”陈戟只是重复着这句话,低下头,转身继续往家走。
他挣脱开君宙的手,自己双手纠缠在一起抠来抠去,很快就抠破了两处,随后他狠狠地用两手抓紧了自己的两捋头发,使劲地拽,拽不下来,又两只手握成拳使劲捶自己的脑袋,嘴里嘟囔着:“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他一边嘟囔还要一边往前跑,君宙追上他,抓他的胳膊,又被他甩开,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家门口,陈戟才彻底停下,等着君宙掏钥匙。
君宙叹着气掏兜,发现兜里只有一张塑封的准考证,那钥匙应该是在包里。
落考场了。
陈戟这时候瞥了他一眼,看出来他没带钥匙,于是自己掏了自己书包夹层,把那只银色锃亮的小钥匙掏出来开门。
他别的东西看管不好,这把钥匙却是一次都没有丢过。
“陈戟,你如果这件事不想改,也不想提,那我就不提了。”最后,君宙说了这么一句话做为收尾,然后就围上围裙开始做饭,不再多说一句话。
他手中的锅铲狠狠地插在放进锅中的整块牛排上,锅铲插过牛排,直达锅底,发出闷响。
这下,没什么好犹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