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宙,君宙?”
或许是第二天,或许是第一天夜里,君宙昏昏沉沉地被陈戟叫醒。
“怎么了?”他回答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嗓音变成了破锣嗓子,就像是另一个人在讲话。
陈戟二话不说就往君宙嘴里塞了两粒药,说:
“你再不吃药烧死了。”
君宙勉强干咽下去,药却卡在了嗓子眼,他挣扎着坐起来掀开被子,忍着一阵刺骨的寒冷要自己下床倒水,却被陈戟拽了回来。
一会儿,一杯凉水放在眼前,君宙做了个“谢谢”的嘴形,喝了。
陈戟跪坐在一旁,啧了一声,点了根烟抽起来。他在窗帘笼罩的黑暗下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君宙,说:
“要不去医院?”
君宙默默揽过陈戟的腰,搂进怀里。
怀里陈戟冰冰凉凉的,抱着很舒服。
那么抱了一会儿,感觉有几粒刺烫的烟灰落在额头,随后陈戟的胸口传来嗡鸣,是他在说话:
“有人敲门。”
随后君宙怀里就空了,他蹙着眉在极度的头痛之下反应过来,然后立刻站起来要追上去——
可眼前太黑了,头太痛了,他站起来的那一刻眼冒金星,竟一下子失去神志,彻底昏死过去——他头狠狠地摔回了床上,身体在柔软的席梦思上弹起来,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而正在开门的陈戟并没有听到这动静。
他只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大脑就麻了,他半张着嘴,看着门外拎着大包小包的小姨和小舅,他看见,他们的手掌都被勒紫了,耳朵也被冻得通红。
他们拿的不是别的,而是送礼的那种礼盒,是各种各样的吃的。
“简简!”杜静怡抬着通红的脸喊陈戟,“我们来看看你,你最近……”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陈戟皱着眉头,避开她的目光。
“你小舅……”杜静怡看了杜礼一眼,杜礼却倔着扭过了头。
陈戟随即反应过来:“他跟踪我?”
杜静怡接着上前一步,好声好气地说:“我们是你的家人,你自从上次说了和那个男生住在一起我就特别担心,你小舅当时也是担心你才去学校……”
“特地来揍我?”陈戟低着头说。
“行了陈戟,”杜礼这时终于开口,“你学不好好上,搞同性恋我不管你,但是你不能靠那小屁孩养你。”
“……”陈戟依旧不看他,就沉默。
杜静怡随即接着说:“那个,简简,我们商量过了,你也成年了,大姐生前托付我留给你的钱我可以立刻全部都给你,帮你去开个餐馆,开个什么店也好,你去找点事做,好吗?”
见陈戟不说话,她马上说:“不开店也可以,不上学也可以,你拿着这些钱去做点有用的事,最近不是有什么,理财?你可以放去理财。”
陈戟咬紧了嘴巴,说:“你们懂什么,干什么都不会赔钱是吗?那点破钱我不想要,你们留着吧。别来烦我了。”
正要关门时,杜礼却猛地扒住了门边,将厚重的大门狠狠敞开:
“你把那个小子叫出来。”
陈戟瞪大了眼,带着感冒浓重的鼻音说:“你又想打我?”
杜静怡手忙脚乱地把杜礼扯了回来,瞥了一眼家里脚下干净的毯子,然后陪着笑脸说:
“简简,你舅舅总收不住脾气,你不用听他的,小姨这次来,就是想要和你说,要是过得不开心就回家里,家里什么都有……”
陈戟脑子疼的快要炸掉,他鼻子酸的厉害,狠狠扬了扬头,身后却没有响起熟悉的脚步。
他又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已经把狠话说尽了,他盯着舅舅的脸,见他明明就在说话,可自己耳旁却一直在嗡嗡,他说了什么也听不见。
终于,陈戟低下头,往后面靠,说:
“我不回去,你们别管我,就当没我这人。出去。”
出去。
都出去。
终于把他们都赶走了,陈戟踉跄着跑回了君宙房间,见君宙正躺在床上睡觉。
他濒临崩溃的情绪在此刻爆发,把君宙滚烫的头捧了起来,然后又狠狠地砸回床上——
一阵剧痛中,君宙从昏迷中醒过来,他看着眼前重重叠叠的陈戟,摸索着攥住他不老实的手:“别砸了,头疼。”
陈戟倒也听话,他和君宙并排躺在一起,发出精疲力竭的叹息声。
静静地,君宙陪他躺着,一根手指在陈戟手臂上轻轻绕着,与他交换那方寸体温,和他呼吸逐渐有了相同的起伏。
“那时候,为什么一定要走呢?”君宙很轻地问他。
陈戟想要平静地回复他,却不知为何如鲠在喉。
他想告诉君宙,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就不想再去天堂找妈妈了。
因为人间太幸福了。
这个寒假很短暂,君宙很珍惜和陈戟呆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这也是陈戟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日子,每天君宙都要带他出一趟门,有时候去逛商场,有时候去做足疗,年底了,君宙开始想着怎么过这个年。
不用去姥爷家吃尴尬的年夜饭,不用陪着君琳去走亲戚,君宙还是头一次独立出来过年,分了几次去超市买好了窗花春联,贴满了家里大小地方。
陈戟在客厅窗前一个人摆弄那副便宜象棋,下一步便要抬头皱着眉看着玻璃上的红猪窗花。
“君宙,这头猪太丑了,能不能换一只?”
陈戟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朝着正在厨房做饭的君宙吼了一嗓子。
君宙正在专注地给糖醋排骨勾芡,愣了一会儿才说:“行,吃了晚饭我去买。”
陈戟象棋盘“啪”一合,起来伸伸懒腰道:“吃完饭春晚都要开始了,我去吧,你不是还说酱油就剩底儿了。”
君宙手上动作一顿,思忖片刻,说:“行,我钱包在羽绒服兜里,你别忘拿。”
之前他不放心陈戟一个人出去,偷摸跟着他了几次,他都挺正常的,惹的最大的事也不过是和下棋老头吵了一架。
眼下让他去买个窗花酱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陈戟戴着mp3就出去了,边走边哼了起来,电梯里面还有几个人,他也不避讳,就一直哼哼着,一路哼到了附近最大的超市里。
超市里循环播放着祖海的《好运来》,大年三十的傍晚了,大家都回家准备年夜饭去了,人反倒没前几天多,陈戟购物车划拉的很顺畅。
平常他俩都不爱吃零食,但陈戟想来想去茶几上有点空,于是抓了几包薯片热闹热闹,窗花嘛,挑了一只没那么丑的猪,正找着酱油,却看见不远处水果区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正以为是君宙又偷偷跟出来,这一次陈戟打算当面拆穿他,刚把他名字含嘴边,那男的却侧了个脸——
这不是,那个谁……
正想着那个人的名字,男人已经转了过来,与陈戟目光碰上,微微张了张嘴,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敢认:
“小陈!”
陈戟见他走来,不前进,反而后退两步,僵硬道:“噢,君什么。”
“君觅,”君觅笑眯眯道,“怎么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你。”
“你不是在温州吗?”陈戟发问。
君觅道:“我来女朋友家过年的,她家就在这一片,这不出来买点水果。你是和君宙在一起过年?”
“嗯。”陈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推着车要走了。
君觅也不尴尬,就一路跟着他:“听说君宙和他妈妈闹矛盾了,我也没好意思问他,怎么回事你知道吗?这次还挺严重,没想到过年还不在一起。”
陈戟如实回答:“因为我呗。”
“这样啊,我就知道,君宙那小子是很喜欢你的,”君觅说着拿了两盒车厘子,笑道,“之前他和女孩子在一起,从来都是要惹女孩子哭的。”
陈戟在货架旁缓缓停了下来,拿酱油瓶的手瞬间比酱油要冰。他低头把酱油放在购物车角落,闷声问:“他搞过几个女朋友?”
君觅一愣,想着这小孩是往心里去了,于是忙道:“他刚多大小孩,之前顶多算闹着玩的,一只手总数得过来。”
陈戟却摇摇头,说:“我是问他睡|过几个女朋友。”
“什么睡不睡的,他刚多大,肯定是没有的了。”君觅笑得有些尴尬。
这个说辞和之前君宙的答案可对不上。当时君宙是说,没有睡|过男的。
陈戟不想再和包庇君宙的人说话,也不道别,迅速地推着购物车就往收银台走。
倒是君觅拦下他,说:“小陈,给我个手机号,你也算我们家里人了嘛。”
陈戟本来不想给,但他转念一想,以后说不准还能套出话来,于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迅速地念了一遍。
“我打给你哈,139的号码,记得存,”君觅又笑笑,“那我回去挑东西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新年快乐啊。”
陈戟点点头,排队的时候却并没有感到兜里的震动。手一掏,兜里只有君宙的钱包,没手机。
陈戟的手机铃声《白玫瑰》一响,君宙就跑到客厅接了电话,还没说话,那边却刚好挂了。
放下手机一看,这号码——浙江温州,尾号很熟悉。
君宙向来对亲朋好友电话号码的记忆力很强,他看出来,这是君觅的号码。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将陈戟手机放回了原处。
陈戟拎着大红的塑料袋敲门的时候,君宙菜还没做好,他拎着锅铲去开门,见陈戟耳朵被冻红了的可怜样子,笑道:“手机和钥匙都不带呀?”
陈戟迅速换了鞋进屋里,一边跑去开空调一边道:“你不是在家。”
本以为自己从超市回来君宙菜就做好了,结果他连饭都还没闷上。陈戟见厨房乱糟糟一片,叹了口气,让君宙走开,他来做。
“你刚才打游戏去了?怎么慢吞吞的。”陈戟说着,已经在水池旁边撸了袖子削起了土豆。
君宙不说话,就站在陈戟旁边,面无表情盯着他,要把他看穿似的。
陈戟削飞了一片土豆皮,皱了眉头道:“你盯着我干嘛?想做啊?”
君宙被他逗笑了:“自己男朋友,还不能看了?”
陈戟嫌恶地耸了耸脖子,然后用脏兮兮的手揽过君宙脑袋,在君宙嘴唇上咬了一口。
不轻不重,刚好让君宙上了头,两个人就在洗碗池旁边抱着亲了起来,亲的君宙脖子上肩膀上都是土豆皮。
一路抱着、转着圈就进了卧室,两个人疯疯癫癫进去,大汗淋漓出来,做好的菜都凉了,电视上董卿都上场了。
两个人的心事随着这一场火急火燎的□□悄悄消散,陈戟去洗了个澡,君宙已经把之前做好那三道菜微波炉过了一遍端上茶几,图快没来得及蒸米饭,就煮了两碗白挂面。
陈戟光着上半身坐在电视前,春晚正好演到小品,他饿的不行,把菜往面条上一扒拉,和一和,年夜饭就变成了打卤面。君宙也学着他,两个人狼吞虎咽吃的很香,连着话也吞了,一句都没顾上说。
饭后两个人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陈戟横着,脑袋枕在君宙腿上乐着说:“好爽。”
“委屈你吃这些了,”君宙摸着陈戟头发,“一会儿再给你包饺子。”
“好啊,”陈戟眯着眼睛说,“眯一会儿,记得叫我。”
“嗯。”
“新年快乐。”
这话是陈戟嘴里说的,把君宙说愣了,手僵在陈戟头顶上好一会儿。
然后才伴着窗外放炮的声音,轻声回答:“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