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说话的声音,而陈戟不过是动了动眼皮,旁边就发出了很大动静:
“陈哥你醒了!”
眼前这个二百五是白孔明,那刚刚和他说话的那个是……
看到封肖的时候,封肖还笑眯眯给陈戟挥了挥手。他左脸肿了一块,还是陈戟上次打的。
这里是个后现代装修风格的大卧室,一看就是白孔明一辈子都买不起的那种房子。
陈戟大脑一麻:“把我带他家来干什么?”
这么一动,陈戟觉得浑身都疼,不只有和君宙欢|爱的后遗症,还有很多新的疼。
“你昨天在酒吧打架了,警察都来了,我没办法,只能联系封哥……”白孔明支支吾吾,伸手扶陈戟坐起来。
陈戟揉着后颈,抬眼打量封肖——君宙的亲爹,和他亲妈看着都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估计是当年被君宙他妈看上了,现在离了婚,还是分到了花不完的钱。
封肖一点也不记仇,他笑眯眯地坐在床沿,说:“和君宙吵架了?应该不会吧,Olin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玩阴的,才不会当面和谁吵呢。”
他和白孔明此刻站在一起,两个人从头到脚都对不上号,陈戟想不明白封肖为什么会看上白孔明——唯一一点原因可能就是白孔明长得帅。
“让他出去。”陈戟指了指封肖。
白孔明立刻扭头:“哥你出去待会儿吧,Please!”发音及其歪扭。
封肖也不生气,淡淡点点头,叼着烟出去了,陈戟注意到,他抽的也是万宝路。
他一走,白孔明来劲了,直接脱鞋上了床:“嘿嘿,上次和陈哥你一张床还是小学的时候。”
“……他脾气还挺好。”陈戟无视白孔明,看着离开还不忘关门的封肖,本来想着自己这么没礼貌,肯定就被赶出去了。
“那可不,”白孔明盘腿坐在床上,“封哥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做什么都看着无所谓,可潇洒了,就提到君宙的时候他才会有点反应。”
“他对你呢?”陈戟又一次忍不住问。
“我们很少说话的,”白孔明笑笑,“我们之间关系特简单,比你想象的还简单,说白了就是交易,只是有的时候一起住一住,一起吃个饭,他中文也没那么好,我们没什么话题。”
看陈戟一脸呆滞的样子,白孔明循循善诱:“他给我讲过一些观点,我觉得确实不是只有一种关系可以维持,各种关系也没有什么三六九等,我现在看的可开了……”
陈戟盯着他,然后忽然出手,胡乱地揉他的脑袋瓜,把白孔明揉的幸福到快要冒泡了,他一边躲一边爬:“诶诶陈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随后他“锃”地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只银白雪亮的手枪!
“有子弹?”陈戟眼睛亮了亮,出于男孩子对武器的好奇本能,他抢过来把玩起来。
“现在当然没有,子弹被封哥锁着,”白孔明说,“好看吧,我也可喜欢了,但封哥说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送给我,这个是他爸爸传给他的。”
嗯……家传的话,早晚会传到君宙手里的。只是和他陈戟就没什么关系了。
君宙……
要是没有君宙做的那碗馄饨垫着,自己早就喝酒喝死了吧?
现在也是,想吃点热乎的东西,不过白孔明粗枝大叶也不会去主动给他做饭就是了。
陈戟呆呆地靠在床边,忍受着浑身的疼痛,和想念。
那想念的痛楚已经远超了□□的疼痛。
而这想念,头一次不是想妈妈。
第一夜过去了,陈戟一夜没有睡着。他努力尝试了不下百次,皆无果。
君宙的名字被他拉进了黑名单,无论如何也接不到他的电话了。
但陈戟还是盯着放在耳边的手机,一盯就是一晚上。
君宙脚边都是烟头,盯着落地窗外的小区大门,再次点了一根烟。
不该和他说的。
也不该去找他。
即便这样想着,后半夜,君宙还是拎了外套出门了。
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陈戟可能会去的地方,直到第二天的夜晚。
他夹着烟坐在西湖边的长椅上,眯着眼,陷入了浅度的睡眠——睡着睡着,烟头烫到了手,又一次清醒过来。
困倦和疲惫让他的头皮发麻,像是有恶魔在一下下抓着他的后脑勺。
陈戟和他都在逃避,陈戟曾经一心要在高中毕业后赴死的决定。
直到他说了那句爱他,陈戟才不得不清醒过来,所以跑了。
君宙第无数次拨打白孔明的电话,就在破晓的那一刻,白孔明终于心软。
他接了君宙的电话,然后还没有等君宙说话,就报出了封肖家的地址——附加一句“我可什么都没说”。
白孔明之所以心软,一半是因为君宙打来的109个电话,另一半是因为一夜没合眼的陈戟。
陈戟就那么在黑暗中凝望着天花板,双手偶尔伸到眼前,不断地拨来拨去,十指来来回回纠缠绕结在一起。
像个精神病人一样。
路上堵车,君宙直接下车跑,跑到围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跑到封肖家门口的时候只觉得两眼发昏,下一秒就要跪倒在那。
封肖昨晚压根没回来,是白孔明来开的门。
白孔明上来就特假惺惺地退了一步,声音特大地说:“诶,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缩在被窝里的陈戟浑身上下激灵了一下,然后立马条件反射冲出被子,赤着上身光着脚跑出了房间,伸头,明目张胆地看了一眼君宙。
对视的那一眼君宙微微张了嘴,似要出声又不敢,愣在原地不动也不喘气。
陈戟就是为了看他几眼——看完了就立刻反锁上门,胸□□炸了一样又痛又痒,靠在门上迅速滑落,后背被门上的纹路硌的滚烫。
而此刻的君宙,并不像他自己所想的那样冷静——陈戟身后的木门很快就响起急促沉重的敲击声,门把手也随之晃动,君宙似乎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陈戟连滚带爬去床头抓起烟盒,叼了一根烟出来,颤抖着点上,然后又靠回了不停作响的门边。
烟味让他勉强将飘走的灵魂抽回来,他听着君宙一言不发地捶门,他想知道君宙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他一定恨死他了吧……
自嘲地笑了几声,门终究是回归了安静,没人再敲了。
只有一声闷闷的:
“陈戟。”
君宙承认自己又失控了,他甚至差点伸手打了白孔明,在疯狂地捶门过后,他才猛然清醒。他不想第二次吓到陈戟。
是他要走的,他有他的理由,或许,这不是暴力能改变的,更不是他能掌控的。
知道他好好活着,那喊他一声,就当结束了吧。
“你……你这就走了?”
玄关处,白孔明忍不住喊住君宙。
君宙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顿住脚步,看向白孔明,缓缓开口:“照顾好他,别让他受伤。”
“不是……”白孔明抓了抓头发,说,“你们到底是怎么了?问他什么也不说。”
君宙舔舔干裂的嘴唇,终究是没说话,而后他默默走进电梯,离开了。
陈戟勉强吃了几口白孔明给煮的方便面,而白孔明从端上面到陈戟吃饱期间,一直盯着他看。
已经晚上了,封肖还没回来,陈戟猜他不会回来了,白孔明不过就是他的众多小兔子之一罢了。
但好在,白孔明并不爱他。
他不像自己,因为爱,才会痛苦。
现在是冬天最冷的时候,陈戟的十只指尖都破了皮,手脚冰凉,时常神思恍惚,在半夜失眠时想着君宙的手。
他很想在梦里去牵他的手,但是陈戟无法入睡。
他们没了彼此,就都没了睡眠,这一点陈戟早在离开之前就料到了。
“下棋吗陈哥?”
一天白孔明写完了寒假作业,心血来潮去楼下买了一盘塑料象棋。
三天过去了,陈戟一分钟都没有睡着过,他的神经现在成了一条摇摇欲坠的朽木窄桥,一碰就要折个粉碎。
象棋捏在手里有种不真实感,陈戟五分钟解决了白孔明,然后继续发呆,抽烟望着窗外。
要是心里的砍也像象棋那么好解决就好了。
陈戟被烟雾呛到,咳嗽个不停,这时候零点的钟声响起,他迎来了第四天。
脚冷的厉害,陈戟缩在窗边,玻璃是刺骨的凉。
烟头戳上玻璃,灭掉了,烟灰温热,落到脚背上。
有些东西终归是比死还要难受,比不死也要难受。
就那样不上不下难受着,他不明白他放不下的是自己,还是君宙。
或许是被失眠所折磨,陈戟的脑子开始变得反常。
他第无数次想——反正时日无多,要不,他自私一回算了。
第无数个啤酒瓶被君宙一把捏扁。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房子里响了整整四天,客厅变成了绿色的海洋,几乎每一瓶啤酒空瓶里,还藏着一只烟头。
所以陈戟回来的时候,君宙觉得自己看的绝不是真人,要么是梦,要么是死亡空间里的走马灯。
可即便是走马灯,也足够好看了。
君宙被剧烈的情绪牵扯,模模糊糊看着踢遍地啤酒瓶的陈戟,然后扭头“哇”地吐了出来。
陈戟蹲下来轻轻拍了君宙脸颊两巴掌,说:“我去,你不是吧,见了我恶心成这样啊。”
脸还挺疼的……
君宙一把抓住陈戟的手,抓的陈戟骨头差点裂掉,他挣扎无果,任由君宙抓着,然后被君宙按到地上,眼睁睁看着君宙低头使劲啃自己的锁骨——
那一口便把肉咬破了,陈戟发狠一脚踹开了君宙的身子,骂道:“我**。”
君宙被陈戟拽尸体一样拽到浴室去漱口,趁君宙半梦半醒洗澡的功夫,陈戟把客厅收拾干净了。
他头一次收拾家务,发现干这玩意真累。
君宙躺在浴缸里,努力分辨眼前的一切,他伸手摸自己的膝盖,发觉膝盖是温热的,水是凉的。
真狠,能用凉水来泡一个烂醉的人的,除了陈戟,还真没别人了。
君宙用凉水糊了把脸,然后赤身起来,揉揉眼睛,模糊地看到陈戟就穿着小裤衩坐在浴缸旁边晃着小腿。
下一刻君宙一把将陈戟扯进了满是冷水的浴缸里,水溅到地上,遍地开花。
在疯狂的啃噬中,陈戟感到汹涌的爱意和困倦——这种困倦,只有君宙在身边的时候才会迸发,因为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想。
寒冬腊月,两个疯子就那么泡在冷水里睡着了,一个抱着另一个,紧紧贴在一起。
君宙太久没有睡过了,他只记得自己不停地抽烟喝酒,过了很久那种自己曾最厌弃的生活,一团垃圾一样瘫在地上,唯一维系生命的东西只有酒。
陈戟回来了——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被狠狠摧残了四天的身体泡在凉水里,两个人几乎在那里睡了一整个白天,晚上君宙被陈戟的咳嗽声吵醒。
这下终于清醒了过来——胃痛,骨头痛,头痛,进去的是两个疯子,出来的是两个病秧子。
“冷成那样怎么睡着的?”君宙扶了扶昏沉的脑袋,一边拖浴室的地板一边问。他是问陈戟也是问自己。
陈戟裹着浴巾坐在旁边,难受,又说不上来哪难受。鼻子倒是塞了,彻底感冒了。
做饭的时候君宙也一直在擤鼻涕,他估摸着自己烧的度数不低,一根根面条跟分了叉似的,全带了重影。
只是心里舒服透了,身上的难受倒可以勉强忽略一下。
正犹豫着要不要放葱花,手中的勺子忽然被人拿了去——君宙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宝贝陈戟,他正满脸认真地凑过来说:“你去歇会儿吧。”
君宙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到沙发上的,只是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句电影《胭脂扣》里的台词“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这是君宙第一次吃陈戟做的饭。
想不到,他做的这么好吃。
只是遗憾他病痛的舌尖只能尝出一半的味道,可这一点味道,足够让他幸福到难以呼吸。
有的时候并不是想要模仿电影里的桥段,他只是一切都凭自然,就已经触到了人类脑海中最顶峰的情感,满的要溢出来。
尤其是看到陈戟抬头时漂亮明亮的眼睛时,他就什么都忘了,他只想要眼前的这双眼睛。
陈戟平静的像疯了一样,他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含糊着说:“小时候我妈晚上总不在家,我经常一个人做饭。每次都故意多做一点放冰箱,我妈半夜回来还能吃上夜宵。”
君宙低头吃面不敢打断他,生怕他不愿意再说下去。
“我其实挺喜欢做饭的。你说,那么腥一条鱼,我炖成汤,能香我们家那一栋楼,多好玩啊,”陈戟声音不大,眼睛却很亮,“以后我做给你吃。”
“哒”,君宙手里的一根筷子掉了下来,他咽下了嘴里的面,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捡起掉下的那根筷子,说:“你,我给你做就行。你不用做饭……”
陈戟的两次出逃就像是没有发生一样,他们都默契地绕开了这个问题。
“你明天想吃什么?”陈戟用他小动物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君宙,好像他不说的话就要扑咬上去。
君宙垂下眼,咬了咬惨败的嘴唇说:“就吃鱼吧。”
想和他一起去逛商场买鱼。
两粒退烧药下去,君宙平静地躺在床上摆弄手机,诺基亚被他开了关关了开,陈戟的电话号码倒着又背了几遍,陈戟终于洗完澡出来了。
君宙敏感地注意到他的变化,愣了一下坐起来问:“陈戟你剪头发了?”
只见陈戟之前长的挡眼睛的刘海如今很精神地剪到了眉毛处,没有一根多余的,吹的很干,看上去很精神。
他在厕所捣鼓了一个小时就是在剪刘海?
陈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解开浴袍钻进了君宙的被窝,又化身恶犬在君宙脖子上啃来啃去。
君宙抓住他的一只手,一摸,果然,指甲也剪了。
还有哪里?
君宙猛地钻到被子里面,黑暗中捂住陈戟冰凉的脚趾——脚趾甲也剪了。
他头看出来,面无表情看着剪了刘海的陈戟,陈戟此刻却眯着眼,一副喝多了的样子。君宙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君宙沉吟片刻后说:“你回来就变了。”
说话时轻抚着他的刘海,让他露出额头。
“变了吗?没有吧。”陈戟盯着君宙的鼻尖。
“你第一次跟我提你过去的事,”君宙小声说着,“还说要做饭。”
他的这些改变让他害怕。
怕这是他再一次离开的前兆。
陈戟的眼光呆滞了起来,他似乎走着神,喃喃说:“你绝对往我身上下毒了,你不在的时候我睡不着。”
果真又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君宙分不清这到底是责怪还是情话。
“你熏香了?”这回是陈戟问。房间里飘着淡香。
君宙不回答,就看着他。
“退烧了吗?”陈戟又伸手,摸君宙依旧温热的头顶。
君宙依旧不说话,他猛地将陈戟翻了个个儿。
然后,发觉他后面也是凉凉的,湿湿的——他也洗过。
“陈戟……”喘息之余,君宙喊了好几次他。
而他脸死死埋在枕头里,歪歪咧嘴笑,这笑君宙看不见。
到了最后,陈戟在一阵酥麻到脚趾的战栗过后,君宙的大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脖颈,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沉默。
那一刻,一句未经陈戟本人允许的话却悄悄流出了嘴角:
“你这样,我死的时候可能会拉上你。”
脖子上的大手僵了一会儿,然后低沉如雷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带上我吧,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