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润公馆。
陈戟抬着头进的小区。
这个点,住户基本还没睡,家家都有一盏灯,唯独八楼,是黑着的。
这一次,没有人等他回家了。
陈戟饿的有些发晕,步子都是虚浮的,他觉得自己是飘上去的,而不是坐电梯上去的。
他拿那钥匙开门,屋子里的黑暗一下子将他吞噬。
他及时停住,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想被吞噬。
可是他出了这个门,还能去哪里呢?
总不会有一个妈妈在旧房子的窗边,一边浇着新开的君子兰,一边望着楼下,等着儿子回来吃饭。
除了眼前的黑暗,他什么也没有。
陈戟的崩溃就在那一瞬间,他进了屋子,关上门,然后猛地把外套脱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鞋子也被他脱下来,朝着黑暗砸去,他摸索着,居然不知道客厅的灯在哪里。
所以他能摸到什么就砸什么,他把衣架拽倒,把换鞋处的小沙发整个搬起来再砸到地毯上,他要破坏这一切,撕毁这世界施舍给他的所剩无几的美好。
全都毁掉好了,反正也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等他,也没有人……
“我在这儿,陈戟。”
一道低沉的声音刺破了那团黑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有了轮廓。
陈戟狠狠拍打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自己听错了,就跟今天听到了冰雹的声音一样。
“陈戟,我在等你。”君宙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似乎为了证实他是真的,他伸手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
微弱的灯光下,他们对望着同样憔悴的对方,可能在那一瞬间都产生了错觉。
这不是梦吧,我们都在这个家里。
陈戟的发疯停滞的空档,君宙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他脸上带着苦笑,慢慢开口:“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对不起,我……做了冒犯你的事。”
陈戟面无表情,不说话。
“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是……”君宙的语言系统毫无征兆地紊乱了,他抿了抿嘴,说,“都是我的错。你别恨我。”
猝不及防地,陈戟笑了一声。那本是冷笑,又变成大笑,直到上气不接下气。
笑了一会儿,他往后面的门上一靠,再滑下来,坐在地上。
他抬头望着君宙,问:“我到底哪里好?”
他眼神空洞,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好到,他已经对这份好,上了瘾。
陈戟发疯的时候没有人敢靠近,唯独此刻,君宙缓缓走来,蹲在他面前。
君宙伸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摸陈戟的头发。指尖只是在上面轻轻地沾了一下,陈戟却忍不住狠狠地发抖。
然后,陈戟本来缩在手臂里的脸露出了一只眼睛,他在微弱的灯光下看见君宙黑曜石一般的双眼。
那眼里,没有责怪,没有失望,只有怜惜。
他们静静对望了一会儿,周遭的危险就那样消失了,世界变得无害起来。
在君宙给予的屏障下,陈戟露出了整张脸。他看着君宙,嘴边勾起一个虚弱的、小小的笑,用最细微的声音说:
“我饿了。”
君宙给陈戟煮了馄饨,陈戟一小口一小口地扒拉完了。
“你是不是肠胃不太好?”君宙坐在他对面,轻声问。
陈戟把筷子轻轻撂下,说:“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
补充一句:“肠胃最差。”
各自洗完了澡后,君宙回自己的房间睡了。他自知不该和陈戟睡,于是抽着烟上了会儿网,打算后半夜再试着睡一觉。
可还没到前半夜呢,陈戟光着膀子就跑来了。
他推开君宙房门那一刻君宙嘴里的烟差点没叼住,但陈戟显然比他更差异,他上来就问:“为什么不来我房间睡?”
君宙被他问傻了,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陈戟却一下子滚到了他的大床上:
“没你我睡不着。”
这两句话就跟二连炮一样轰的君宙连渣都不剩了。他不明白陈戟的意思。
所以君宙上床的时候对蜷缩在被子里的炸毛猫咪多有试探,他轻轻掀开一点陈戟头顶蒙着的被子,说:“我刚才在网上查到按厉兑穴可以治肠胃,要不要帮你按一下?”
陈戟睁开眼,点点头。
胃正隐隐作痛着,他想按就让他按呗。
只是陈戟一开始没想到那个什么穴居然是在脚上,还是在脚趾上,当君宙温热的大手覆到他脚上时,他着实是吓得不轻。
“脚真凉。”君宙感叹。
陈戟本想抽回那只脚的,可是脚就跟黏到他手上似的不愿意离开——陈戟索性作罢,反正他一辈子都是在跟本能作斗争。
那只手将所有的温柔都变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按压、摩挲,陈戟闭着眼蒙着头,想象着落在他脚上的不只有手,还有目光。
脸就如同被蒸熟了一样,身体或许是因为缺氧而软塌塌,陈戟呼吸着,感受着,慢慢地发觉自己已然酸涩的眼眶。
“去洗洗手吧。”按到第二只脚时,陈戟掀开被子,忍不住说。
君宙无视了他这句话,就问:“胃舒服一点没有?”
哪有这么快……陈戟垂着眼,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嗯。”
君宙不自觉露出孩童一样开心的笑容。他笑起来很阳光,夜里都会亮的阳光。
他凑过来,掀开陈戟旁边的被子钻进去,侧躺着,那笑容就跟收不回去似的,一直挂在那不动了。
不,说阳光都便宜他了,那简直就是野火,多日来的一通乱烧,把陈戟这块千年寒冰都快要烧化了。
台灯一直亮着,陈戟的眼睛也是。
他看着君宙,看着那张小时候看露天电影才能看到的脸。就像雕像一般,还未全熟,但足够惊艳一段灰白的岁月。
但这张脸,在他对他剧烈的情感中,又占几分?
陈戟说不好,然后又习惯性地逃避。
灯黑下来,陈戟依旧睁着眼。他情不自禁呢喃说:
“毕业之后,跟我一起去死吧。”
陈戟想要在离开前自私一次,所以,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捂住了君宙的喉结。这一次,他很轻,是用摸的。
而下一刻,他就猛地被剧烈喘息的君宙搂进怀里——
君宙抱他抱的很用力,用力到陈戟的胸口发痛。君宙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声音颤抖:
“谁也不死,好吗?”
陈戟被他挤出了一个笑容,他笑的很开心,说:“晚安。”
君宙本以为,这会是个不眠夜。
可是他把单薄的陈戟抱在怀里,这样抱着,怀里的人就像渡者,将他无声地、温柔地渡至梦境。
他的大脑皮层似乎被陈戟的味道抚摸着,他被告知着,这里一切安全,可以安心睡去。
第二天,他居然是被闹钟叫醒的。
陈戟依然在怀里,依然保持着那样的睡姿,眼皮一动不动。只是他温热的气息令早上的君宙浑身起火,他触电一样撒开陈戟,直到坐起来深呼吸几次,他才摇了摇陈戟:
“陈戟,起床了,今天上学。”
陈戟闭着眼嘟囔:“再睡五分钟。”
“那我做好饭过来叫你。”君宙死死盯了陈戟几秒,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满是陈戟气味的房间。
陈戟早醒了。他傻看了君宙半个点,君宙闹钟才响。只是不知怎的,闹钟一响他就闭上了眼睛。
吃饭的时候陈戟很沉默,一言不发,碗里黏糊糊的东西还挺好吃,但他没见过不知道叫什么。
“这是疙瘩汤,北方特色。”君宙看他不说话,就说了第一句话。
陈戟习惯性地不搭腔,端着碗吃干净了,才说:“碗先放着,放学回来我洗吧。”
这句话把君宙感动到饭都吃不下去了,他愣好久才接话:“噢,没事,有洗碗机,我来就行。”
那是什么高级东西,陈戟听都没听过。
他们不知道的是,周五杜礼来闹事那天,他们在学校论坛上一夜爆火,来上学的时候甚至有人带了相机拍他们。
校门口,陈戟坐在君宙自行车后座上,让君宙慢悠悠推着,他正要抽完烟,就听到来快门的声音。
有个女生见他看过来,又是激动又是怕,捂了捂嘴,然后朝他打招呼。
晦气的是,刚进校门还碰到王茵茵了,她旁边那个还是陈戟的前前女友,陈戟实在是搞不懂她们为什么会凑到一起。
她们两个看到了君宙陈戟,脸上都露出了一副厌恶至极的表情,就跟吃了陈戟的屁一样。
“他们什么毛病?”后座上,陈戟已经有点火大了,把头发抓的一团乱。
君宙倒是猜出个大概,只是不知道他们善意多还是恶意多。
总之不管是善是恶,别伤害到陈戟都好说。
语文课照例是睡了过去,课间陈戟醒了,下意识地看旁边——可旁边座位空荡荡,没有白孔明。
这一周,白孔明都没有来上学。
陈戟逐渐习惯身边只有君宙。
在流言蜚语里,他每天都坐君宙的自行车上学,只是放学的时候君宙永远会去打拳,他就自己走回家。
每天只有放学的那么一段时光是一个人。
这一周过的太平淡,什么也没有发生。陈戟和君宙夜里一张床上睡,白天却说不了几句话,但陈戟每天却都像吃了甜食一样,看着天空再也想不到阴沉的东西。
他就连做梦的时候,都梦见自己在走近君宙。
所以另一个周一,在做广播体操的时候把君宙拽过来亲了个嘴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卧槽!”
随着后面一向沉默寡言的班长的一声惊呼,陈戟君宙那一小圈人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