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洗澡。
君宙静静看着陈戟的眼睛,他在看的同时想,为什么陈戟会看到并不存在的冰雹?
如果那是幻觉的话,此时此刻的对话,又有什么真实存在的理由……
面对这样的邀请,君宙毫无疑问点了点头。
要在浴缸里泡澡吗?放水似乎要等的时间太久了。
能等吗?
他们进浴室的时候,同时都在想这个问题。
可是胸口里面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陈戟想着会不会张开嘴巴就吐出一朵鸢尾花来?它在胸中那块营养土上野蛮生长,它已经块要藏不住了。
下一刻,他率先迅速地脱下了衣服,连同裤子,内裤,袜子,鞋,他光着脚走进淋浴间,倏地打开花洒。
仰着头淋了一会儿冷水,旁边传来人声,紧接着,水变得温热。
啊,他也进来了。
我们果然脑子都有病。
陈戟在膨胀的思绪之下气血上涌,脑袋像是汇聚了全身的血液,又一次脱离他理智的控制——他果断地转过身,仰头,和君宙面对着面。
好在,淋浴间够大,花洒够大,他们两个浑身都湿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君宙还穿着内裤。
那是君宙没有打算放开的,最后的防线。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君宙脑袋此刻有些迟钝。像是被直接掐灭了的烟头,他刚才所有的怒火全都在陈戟的注视下被消解了,无影无踪。
如果没有眼前这个人,自己三年前就该死了。他本该活不过十五岁,却完好地捱过了最痛苦的岁月。
所以,这爱就默默地沉痛了一分。
“你……清醒着吗?”君宙很小声地,很爱惜地问。
淋下的温水就像是瀑布,他们皆被这瀑布迷了眼睛,只有努力地看,才能看清眼前的人。
陈戟不确定。
他只知道自己做了无法回头的事。
他的身体和他此刻的眼神一样诚实。
陈戟低头看了看,再抬头,眼神里忽然充满了纯粹的迷茫,是和他在那浴缸里自残时一样的眼神。
伤口还没结痂,此刻全都隐隐作痛着。
会感染吧?会发烧吧?
直接把他烧死算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因为君宙低头吻了他。
那实在是一个很轻的吻,和平时君宙对他说话时一样轻。还没好好地感受,他的唇已经离开了。
陈戟感到鼻子之上一阵酸涩,他茫然地睁着眼,却久违地,难以自控地,想要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上还有如此美好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直想要逃离的喧嚣、无情、肮脏的世界,会有这样美好的东西存在?
美好到……想要留下来。
看着陈戟一动不动,双眼圆睁,君宙意识到,自己也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这样做,大概把他的一切都赌上了。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怎么想,起码现在,他就是在赌他的未来。
比冬天还要漫长的三秒后,他知道,他大概是赌输了。
“对不起。”
君宙缓缓地,将自己的目光从陈戟的脸上移开。下一秒,他猛地转身就走,几乎是夺门而出,还没等陈戟反应,他就已经穿好衣服出了家门,外面传来很响的关门声。
陈戟光着身子站在花洒下,伸手,又拧着旋钮把温度调到最低。
那旋钮上似乎还残留着君宙的温度。这一定是错觉,但是他一定留下了点什么。指纹、汗液、皮脂,或者……会留下DNA吗?
陈戟傻傻地猜着,脑子吃力地转着,又想起——这不是早该发生的事情吗?
好冷。
混着冷水,陈戟把抚摸在旋钮上的食指抽回,放到嘴里含住。指尖已经被水泡到有些发囊,是褶皱的。他含住,咬住,咬破,然后用指尖的血涂在自己嘴唇上,缓缓地在君宙吻过的地方滑来滑去,直到所有的痕迹都被冷水冲走。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阻止他发疯,那一定不能是君宙。因为他清楚,一旦君宙在这个时候出现,那么一切,将一发不可收拾。
君宙泡在了拳击馆。
他从没这么剧烈地运动过,他只觉得一只胳膊很痛,可能是拉伤了。
但他绝不能空下来一秒。一秒的空档,足以摧毁他。
陈戟缩在房间里,整个人蜷成一团,在床中间盯着手机绿色的屏幕。
他一个姿势躺半个小时,躺累了,就换一边再躺半个小时。
他实在是难受了,就抱着被子把脸捂进去。
听说北方冬天是有暖气的。有暖气的屋子里,是不会这么冷的吧。
没有君宙的电话打来,一个都没有。
“又丢下我了。”陈戟自言自语,呆呆地望着窗外逐渐变灰的天空,重复了这句话好几遍。
六点的时候,他打给了白孔明。
白孔明不是秒接,而是快要断线的时候才接的。
“喂,陈哥,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戟仍旧呆呆的。他咽了咽唾沫,愣了几秒才问:“你在哪儿?”
“我……”那头不知道什么东西摔下来,响了一声,“我在外面。”
“你在哪儿?”陈戟用同样的语气又问了一遍。
“我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网吧。你之前来过的,就是,嗯,叫东方网咖,我们去过的,最豪华的那个。”
“我去找你。”
说完,陈戟不等他回答,挂断了电话。
他缩着脑袋出门的时候禁不住地冷笑,呵,还网吧,恐怕他人正在酒店大床房慌里慌张找裤子穿呢。
陈戟到网吧的时候,白孔明正在一个及其显眼的、一进门就能看到的机位上坐着,他脖子上添了伤,陈戟大老远就瞅见了。
他径直走到白孔明旁边,拽着他衣领:“起来。”
白孔明被拽的直接从椅子上脱离,他站起来紧紧盯着陈戟,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能再见到你真好陈哥。”
陈戟别过脸去,往卫生间走。
他进了一个隔间,隔间不小,能站好几个人。
他坐在马桶盖上点了根烟,白孔明这时候也跟进来了,还顺道把门反锁:“陈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诶,你换新烟了?”
陈戟抬眼看着他,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
白孔明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后脖颈,脸上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勉强的笑。
“我问你还是你自己说?”陈戟眯了眯眼。
白孔明一怔,躲闪开目光说:“什么跟什么呀,陈哥,我可没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陈戟冷笑:“那你对得起你自己?”
沉默的几秒间,白孔明知道,瞒不住了。
他垂着脸,像犯错的孩子那样背着双手向后靠着,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包你的人,是君宙他亲爹。”陈戟面无表情地弹了弹烟灰。
白孔明咬咬嘴唇,花了一点时间接受这件事。
有的人生下来就能享受荣华富贵,有的人贱如泥蛆,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换来生存的尊严。
“我不后悔,”良久,白孔明终于抬起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陈哥,我不想让你寄人篱下,每天和一个对你图谋不轨的变态生活在一起。”
他见陈戟不说话,便接着说了下去:“我不想让你走。我想让你有自己的家,有自己喜欢的人,这样,你就可以晚走几年,或者不走……”
看着他坚定的脸,陈戟想起来,从前的白孔明,就连在街头小报上看到了早年《霸王别姬》的电影海报,他都会捏捏鼻子说接受不了。
可如今,他却眼神坚定地告诉他,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手中的烟头落到地上,陈戟轻轻地,颤抖地,用那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张开嘴大口地呼吸起来。他的眉头拧出了一个最悲伤的形状,嘴唇泛白,就那样捂着脸,像一具悲观主义雕像。
“是我……”良久,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都是我,让你太痛苦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
他曾想斩断自己和世界的一切关联,却唯独躲不开白孔明。
这些年他就这样半推半就,优柔寡断,导致白孔明成了拼命挽留他的人、成了他与人世间的纽带。
白孔明不知所措地蹲下来,哄了陈戟半天,他说什么:“他对我很好呀,我,我也没有觉得很疼,他每次给我一千块钱呢,我也没主动要,都是他给我的。我到哪里能赚这么多钱?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锥子一样戳进陈戟的心脏里。
陈戟把手从脸上移开,低头,平静地看着陈戟:
“你和他断了吧。”
白孔明睁大了眼——
“我不需要你帮我。你不知道,我其实是自愿的,我愿意和君宙住在一起。我喜欢他,很喜欢。他今天还亲了我。”
白孔明的眼眶蓦地变得发粉,他皱眉,又舒展开,再皱眉,嘴唇开开合合,过了半天才问:“你……说真的?”
“是啊,真的,”陈戟猛地将蹲着的白孔明拉起来,“不然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我就是想问问你——”
下一刻,他猛地拽下来白孔明的裤子:“你教教我,你们是怎么做的,怎么用那里做的。”
白孔明难以置信地把自己裤子挣扎着提了上来,他看着陈戟的脸,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你……”他话卡在嗓子眼,“你怎么,怎么会……”
“我怎么了?我一直是这样的人,”陈戟缓缓站了起来,和他平视,“他长得那么帅,对我那么好,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他逼近白孔明:“我喜欢他,所以想要和他做|爱,有什么不对吗?”
白孔明想要逃走,可是他却像是被冰封住了,动弹不得。
“所以,”陈戟凑到他耳边,“你和他爸断了,现在就断,不要再见面了,别再白费力气了,听到没?”
白费力气。
白孔明终究是把眼泪憋了回去。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别人了,换来了一句“白费力气”。
不过,陈戟有真心喜欢的人了,这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嗯,我会和他断的。”白孔明带着哭腔,憋着眼泪。
他闭上眼睛絮叨了起来:“就是,过程可能和你想的一样,其实也没什么好教你的,反正,你自己,别委屈了自己。”
白孔明咬着牙,缓缓从兜里掏出一片粉色包装的东西,放到陈戟手心,说:“不要硬来。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停下,反正他那么喜欢你,应该也不会强迫你。”
陈戟沉默,他接着说:“陈哥,千万别委屈自己。”
下一刻,白孔明扭过身,开了锁,夺门而出,就如同中午的君宙一样。
第一次,陈戟觉得自己烟抽过头了,抽的有些喘不上气。
地上满是被踩扁的烟屁股,他也同样坐到屁股疼。
咳嗽了一会儿,觉得肺已经烂掉了。陈戟摸了把兜里装着的钥匙——那把银色的钥匙,君宙家的钥匙。
那钥匙在昏暗的厕所隔间里面,依旧很亮,握在手心,冰冰凉凉的。
它似乎说起了话。它温柔地对陈戟说: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