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周定山和王润香夫妻俩吃过早饭,叫上媒婆,担着赵家下的聘礼,就朝着三里沟去了。
另一边的三里沟,赵家两口子才刚起来,正在烧火做饭。
两口子最近也很愁小儿子的婚事。
也不怪他们对周家人的态度冷淡,本来好好的儿媳妇,却意外残了一只手,还是右手!这家里、地里多少活要干,少了一只手得耽误多少事,换成谁谁也对周家人热情不起来!
其实凭良心说,周家对他们来讲是门顶好的婚事了,周兰漂亮能干,周定山和王润香也明事理。况且周家家境殷实,又只有周兰这一个女儿,等两家结成姻亲,亮亮有了岳家的贴补,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周兰会残了一只手呢!
据周家的说法,说是两个村子打架,老神医倒霉催的被打死了,周兰的手腕也中了一枪,导致手残了。
现在这个情况,他们也被弄得不上不下的,不退亲吧,这么一个半残废的儿媳妇进门,想也知道以后有多累赘。别说指望她干多少活,就是她自己的生活能不能自理都不好说。
退亲吧,可自己家里又实在是穷,别说找一门跟周家一样亲事,就是比周家差的亲事都难找。周家对他们来说,基本上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于是权衡利弊、犹犹豫豫的,怎么也难下决断,这事就这么不清不白的拖了下去。
早上吃饭,老两口又问起儿子的意见,这门亲事到底该怎么办,退,还是不退。
赵田亮也很纠结。
他的内心深处是很舍不得周兰的,或许是因为她漂亮吧,他不知道。虽然见了面他总忍不住嫌弃她,可分开后,他还是经常会想她。
为什么她的右手好端端了就残废了呢,这真的很丢脸,他几个哥们的对象都很健全,偏偏她变成了这样,这让他以后怎么在外面抬得起头。
可要是和她退了亲,他以后还能有像她那样漂亮的妻子吗?大概是不会再有了吧。
一家三口讨论了一个早饭的时间,结论还是没结论,没办法,只能接着拖下去了,不知道怎么办,就只能先拖着再说。
吃过早饭,一家三口去地里上工。
春种秋收,春天正是忙碌的季节,松土,播种,灌溉,除草……田地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弯腰劳作的农民。
临近中午,快要下工的时候,田里监工的干部过来找他:“赵世荣,你家里有人找,快下工吧!”
赵世荣点头哈腰地凑过去:“领导,不知道是谁找我啊?”
“说是姓周的。”
不远处的李水仙也过来了,她拉住丈夫的胳膊:“他爹,姓周的,别是亲家吧?”
赵世荣也觉得是周定山,他不由得作难,把妻子拉到一边,小声道:“这好端端的,周家人来找我们干什么,别是催婚的吧?”
李水仙觉得很有可能,女孩家经不起耽搁,自从周兰的手出了事,他们这边一直没给明确的态度,周家人估计是坐不住了。
“那怎么办?他们要是来催结婚,咱们怎么说?”
夫妻俩低头想了会,赵世荣道:“就说孩子还小,反正过年那会他们也是用这个理由堵我们的,先拖着再说。”
“行!”想起过年那会周家人的态度,李水仙到现在还气得慌,就得挫挫他们的锐气才行,他们又不是非得求着娶他们家的姑娘,现在求人的是他们!
商量定了,夫妻俩也不着急下工。都已经干了一上午了,半道回去还得扣工分,不如拖到下工再说,反正现在求人的不是他们,就让周家人等着去吧。
一直到大中午,记上完整的工分,两人才叫上小儿子,一家三口往家走。
进了家门口所在的小巷,远远的就能看见门口坐了三个人,正是周定山、王润香、还有小坳村的那个媒婆。当初两家定亲,一共请了两个媒婆,三里沟和小坳村各一个。
媒婆都带来了,肯定是来催结婚的。
赵世荣和李水仙的脸上不由得冷淡下来,赵田亮也满脸麻烦。
走到了近前,赵世荣一边开门,一边不咸不淡地开口:“亲家来了。”
然而周定山闻言,只是抬眼“嗯”了一声,屁股坐着从对门家借来的凳子,起都没起身,旁边的王润香和媒婆更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赵世荣心里突了一下,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李水仙看了看周定山,又看了看王润香和媒婆,难道是让他们等了太久,把人等恼火了?
婚事还没个定论,总不好把局面弄得太僵,好歹现在也是亲家。
她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亲家进来坐吧,进来喝点水。”
王润香瞥了她一眼:“进去就不用了,我们今天是来退亲的,退完亲我们就走了。”
“退亲!!!”
李水仙、赵世荣、赵田亮顿时都大吃了一惊!
虽然他们也曾好几次想要退亲,但毕竟没有下定决心真的要退,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周家的人会先来找他们退亲!
赵世荣脸上僵笑着:“这……这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退亲啊?”
“行了,少来这套假惺惺的了。”周定山不耐烦地站起来,他和妻子今天本来想和和气气地把亲退了,却没想到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那还给赵家留什么脸面,都别要脸了!
王润香也站起来,指着赵家两口子的脸就骂了上去:“你儿子每次来看我家兰兰,不是骂她没用,还骂她是残废,你们什么意思!想退亲就直说,犯不着耍这种手段!不就是想逼我们先开口吗,我们如你们的意,今天来退亲来了!你们还装什么装!”
赵世荣满脸涨红,对于到底要不要退亲,他们自己还糊涂着呢!说两句难听的怎么就是逼你们退亲了,你周家的女儿残废成那样,还不能让人说两句吗!
“你们、你们别血口喷人,自从你女儿的手出了事,我家亮亮十天八天的就去看她,你放谁家,谁家能做到这样!分明是你们想退亲,现在还扣到我们的头上,我们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四周的邻居见状也过来劝和:“这是不是哪有误会啊,结一门亲不容易,咱们好好说,说开就好了。”
“就是就是。”
王润香推开那些邻居:“没那个意思,赵世荣,那照你这么说,你们不想跟我们退亲,是想跟我们结亲了?”
赵世荣一下卡了壳。
李水仙和后面的赵田亮也怔住。
“看看,看看。”王润香示意周围的邻居,“看见了吧,人家压根看不上我们!”
周围的邻居也忍不住絮絮议论:“这是什么意思,不想结亲,也想不退亲,这是什么意思?”
“是就想拖着?”
“哪有这样的……”
眼看全家人的脸都要丢光了,李水仙忙出来打圆场:“亲家,这事咱们从长计议,咱们去家里慢慢说,外头风大,咱们去家里说。”
“这没什么好说的了!”周定山一点不想再跟赵家人牵扯,侧身让出后面的媒婆,“今天有媒婆见证,我们想退亲,你们也不想结,那就干脆利索点,今天就取消这门婚事!”
眼看婚事真的要取消了,赵田亮着急起来:“娘?真的要取消婚事吗,娘?爹?爹!”
李水仙和赵世荣也着急,但是干着急也不知道怎么办,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样,他们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啊。
“这是当初赵家人下的聘礼,六尺红布,二十斤粮食,都在这了。今天有媒婆和各位街坊见证,我们周家周兰和赵家赵田亮的婚事,就此作罢,以后各自婚嫁,互不相干!”
说完,从口袋里拿出火柴,烧了聘书,一把扔在地上,彻底了结了这桩姻缘。
赵田亮着急死了:“爹!娘!你们快说句话啊!说句话啊你们!”
赵世荣和李水仙能回给儿子的,只有纠结的沉默。
总之,不管赵家人愿意不愿意,一切都了结了。
退完亲后,两村的街坊们私下里免不了又是议论纷纷的,不过这一切都和周兰没关系了。
父亲去镇上的废品站请人给她攒了一辆自行车,等她学会骑车后,她就要去镇上读书了。
父母的思想里,觉得女孩学历高点也好说媒,纵然现在没法考大学,但能读到高中也行啊。于是就去镇上的小学给她报了名,让她先从小学读起。
自行车不好学,尤其她的右手使不上力气,单靠左手,总是掌控不住车把,周兰学了大半月了还总是摔倒。
这期间,赵田亮又来找过她两次。
他似乎很不想和她退亲,说了许多懊悔的话,周兰不想理会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赵田亮第二次来的时候,春生正好路过,二话没说上去就把赵田亮揍了一顿。赵田亮被打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估计以后是不敢再来了。
春生跟她说:“以后他要是再敢来,你就叫人去喊我,他来一次我揍他一次!”
彼时春生刚揍完人,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
周兰想起小时候,她因为想跟同龄孩子们一块玩,于是就远远的看着他们。当时还因为看的太久了,被春生拿土块丢了好几下,她不由得轻笑出声。
春生莫名:“你笑什么?”
周兰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都长大了。”
春生脸颊蓦地有些红,仿佛被光芒刺了眼睛一样,他垂下头有些不敢看她:“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啊?”
“我是说……嗯……”春生的脸颊红的简直要滴血,“我是说,你跟赵田亮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是说……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周兰一愣,继而脸颊爆红:“可是,可是我还要去上学,我现在不想结婚。”
春生脸上一阵伤心,又连忙笑着摆手:“哦,哦,没事没事,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他笑着夸她,“上学挺好的,哈哈,咱们村还没女孩上学呢,上学是好事,是好事。”
周兰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只想快点逃:“那、那我去练习骑车去了。”
“去吧去吧,你去吧。”
周兰逃跑似的,扭头推着车就跑了。
春生站在原地,看着女孩歪歪斜斜远去的背影,久久没能回过神。
此时,在西南大山的深处,一个小村庄里,接生婆正在为一个农妇接生。
伴随着尖锐的痛呼生,一个湿漉漉的婴儿降生了。
媒婆托着婴儿,朝婴儿屁股上扇了几巴掌,好打开婴儿的呼吸道。
然而几巴掌过去,小婴儿却没有哭,反而咯咯笑起来,笑声稚嫩清脆,好似多年夙愿终于成真。
接生婆:“嘿,真是稀奇,接生了那么多回,还是头一回遇见有小孩笑的。孩子他爹,快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名字,嗯……外面太阳这么好,以后,就叫钟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