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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宴春山 第10章 第 10 章

作者:有鹤衔笺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5-17 10:31:32 来源:文学城

卫浥尘先前已经被康怀慈告知过,那被伍铭礼在临死前咽入喉中的纸团与豫庆二年的殿试策问有关。

但那验状上誊写的字数寥寥难解其意。现下她低头扫过桌上明显被撕去一角的纸张上的剩余字句,分辨出这部分试题乃是关于农事耕作方面的。

殿试由豫庆帝亲自主考,往往不只有一道试题。伍铭礼提前从自己的书桌上撕下残缺的纸片,又在知道自己即将被灭口时将其吞下。

就算她心中一清二楚,伍铭礼是被秣山之人在京中的爪牙所杀,一时也不明白他此举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或许与豫庆二年这个年份、抑或是当时其余的试题有关?

可伍铭礼不喜读书,从未参加过科举。

“康侍郎有什么头绪吗?”

“豫庆二年的廷对,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了,”康怀慈垂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容许下官再想想——侯夫人,可否允许我等在这书房之中勘察搜检一番?”

“府上定然是配合查案的,”平钦侯夫人低敛眉眼,“臣妇绝无异议。”

这书房的布置能看出是极其用心的,多宝阁上陈列的珍物件件价值不菲。但伍长公子显然不是守矩之人,地面上散落着墨迹洒乱的纸稿。

卫浥尘以手杖撑着身体,俯身打量着纸稿上的字迹。

“全都是这几句话……”

无论是桌边竹篓里的废纸,还是书本中夹带的短签。

而伍铭礼似乎并不善文墨,除了这些重复却不知落笔之人真正意图的语句,其它平日里的稿纸上斜歪颠倒地写着些夹杂着市井俚语的抱怨。

“这……”同样看清了那些被反复抄写百来遍的字迹,平钦侯夫人惊疑不已,拧起眉头,“铭礼这孩子……不会是被魇住了吧?”

“伍公子看起来执念颇重啊。”康怀慈伸出手,指尖缓缓拂过纸面,“侯夫人,您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平钦侯夫人摆了摆手,神色哀楚,让人不忍再多问些什么。

过了半刻,没有其它发现的卫浥尘微微摇头,康怀慈向平钦侯夫人温声致歉:“今日多有叨扰,望贵府上下节哀,刑部定会还平钦侯府一个公道。”

离开之时,卫浥尘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只见平钦侯夫人茕然立在书房之中,正握着一卷书册端详,她的袖口垂落些许,露出腕上的一只镶金羊脂白玉镯,嵌金部分錾刻着繁密的缠枝莲纹。

卫浥尘瞳孔一缩,平钦侯夫人已然将那卷书放下,袖口布料重新覆盖住了手腕。

是巧合罢了。她在心中如是说服自己,缠枝莲花纹是一种再常见不过的纹样图案,不该疑神疑鬼。

但总有一种无端的不安,如暴雨前的阴云一样压在她的心头。

——

刑部牢房。

康怀慈半阖着眼,靠坐在圈椅之中。

炭火筒上搁置着被烧得通红的烙铁,凉风从狭小的通风窗口处灌进来,吹得让人不适地剧烈咳嗽起来。

“大人……我仅仅是随同长公子去了紫云观,帮着找了那个假方士。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刑架上悬挂的男子一身血污,费力地为自己呼号辩解。

此人是伍铭礼的小厮,曾陪同他一起去过紫云观,也参与了这场兄弟阋墙血案前期的部分谋划。

紫云观观主丹汲被伍铭礼揭发与叛党相勾结,尽管丹汲及时捕捉到了风声脱身逃离,观中道士大多被押入了诏狱。而平钦侯府里伍长公子的近侍则是被关入了刑部牢房之内接受审讯,供述出关于平钦侯府命案的更多细节。

“前几天你还不是这番说辞罢。”康怀慈转过头来,嗓音喑哑,“你最初的供词是,你对你们长公子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并且相信他不会做出谋害手足的事情。”

“我们公子一开始的确没想害二公子的性命啊!他只是想着,让侯爷放弃让二公子袭爵的念头。可没想到……侯爷那般固执。”男人说话时牵动身上的伤口,痛得冷汗直流,“长公子他才……狠心下了死手,让那方士以做法事之名除去二公子。”

康怀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伍公子真是用心良苦啊。想让平钦侯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不得不替他遮掩罪行,再立他为世子。可惜……”

“不过恭喜,可能是念在你一开始还算是忠诚不移的份上,伍公子在临死前给了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在自己的书房之中反复誊写一段九年前的策问试题,究竟是因为什么?”

刑架上浑身是伤的男人眼中闪起劫后逢生般的光芒,他嘴唇颤动着开口:“我知道,我愿意说!我们公子是因为……”

正当他准备吐露出内情时,牢房之外却传来几声狱卒紧张的呼喊:“欸,沈仵作,你来牢里做什么?侍郎大人在审犯人呢!”

被称作沈仵作的女子对他的阻拦置若罔闻,一声不响地径直往里走去。牢房外看守的差役本想拦住她,却又怕她此时是有重要公务要禀告给康侍郎,只得懊恼地伸回手停在原地。

电光火石间,康怀慈突然抬声喝止住了刑架上男人即将说出口的坦白:“等等!”

“康大人!”

与此同时,沈柏宁喊出这一声后,抿着唇站在这间监牢的入口处。

“这个时候你不是该下值了吗,沈仵作?”康怀慈抬起眼,望向监牢门口立着的女子。

她身着粗布窄袖衣衫,以青布发巾裹头,容貌清冷秀丽,神情却透出些许疲惫。

先前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沈柏宁此时也意识到现下自己的行为不合时宜,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您先继续审问嫌犯,我在门外候着便好。”

“不必了,把人带下去。”康怀慈摆了摆手,不顾刑架上那人的慌乱呼号,随后附在一个狱卒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狱卒解下绳索,将一团沾了血的麻布塞进他的口中,动作粗暴地押着那小厮往外走去。

“为什么?”见此情状,沈柏宁忍不住发问,“不继续审了吗?”

“看他那般模样,今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康怀慈语气平淡道。

沈柏宁蹙着眉,她当然能看出来,方才那名嫌犯分明已经即将招供,却被康怀慈生生打断了。

见狱卒当真都尽数离开了这件牢房,四下再无旁人。沈柏宁犹豫片刻后缓步走入,屈膝跪在地上,从袖中抽出一份状纸,将其高举过头顶:“民女有一桩冤案要陈明昭雪,请大人过目。”

康怀慈垂着眼帘,面上没什么表情,指尖翻动着手中的纸页,将上面的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审视着。

这是一份控告当朝右相的状书。

右相谌旻,如今风头正盛,权倾朝野。

沈柏宁的父亲生前在工部任职,官衔不算高。两年之前,沈父承接了一桩修缮桥梁的差事,却被右相派系之人威逼利诱,令他将修缮桥身的木料以次充好,昧下拨调的款银向右相投诚。

此事若是真按谌旻的指示办成了,必然会留下无数的祸患、危及民生,所以沈父自然是决然地推却拒绝。恼羞成怒的右相一党则以伪证污蔑他私受贿赂,一夜之间沈家人包括沈柏宁在内尽数下狱。

康怀慈与她的父亲是同乡,平常有过些礼节性的交际往来,沈家遭此劫难,沈父昔日友人皆避之不及,康怀慈却伸出援手,私下运作一番后,将原本判处的斩刑减轻成了流徙。

而沈柏宁随亲族一同流放去了北地某个荒僻的小县城,起初在县里的义庄帮着殓尸,后来跟着县衙里的老仵作学习技艺,因沈柏宁十分刻苦细心,于验尸一道十分有禀赋,故而她被一层层征调,最近破格被调来京中当差。

沈柏宁跪在地上,正当她忐忑不安地等待对方表态之时,却听身前人突然开口评判道:“这状书写得极好,有理有据,感人肺腑。”

她心下激动,忙抬起头来:“真的么?还望大人能够……”

只见康怀慈将手中的状纸叠好,随手掷入一旁的炭火筒中。

“等等!”沈柏宁脸色煞白,慌忙扑过去却为时已晚,火舌迅速将纸页卷揉裹覆,焚作飞灰。

“为什么?”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一开始是您说缺少证据,朝廷不会受理,所以我这段时日才不断地查找谌旻作恶的铁证,写下了这份状书。”

“还不是时候,”康怀慈闭上眼,“你太心急了,沈姑娘。”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想要为至亲申冤。人人皆知这朝中有媚上欺下者作恶多端,可如今他大权在握,又有谁敢去金銮殿前高呼一声不公?本官费了那么大气力救了你们一家,可不是想看你将你我二人的性命不当一回事的。”

——

梁京的坊市之中,一名女子独身走入了街角处的一间药材铺。

那女子一身高腰交领襦裙,头戴纱笠。

只见“她”走近柜台,语气平缓地开口道:“八钱甘草,六钱洛神花,乌梅适量,并干槐花少许。”

柜台后的掌柜本在躲闲假寐,闻声蓦地一激灵,眸光闪动,赶忙起身回道:“新的一批槐花还未送到店。”

裴朝衍略思忖片刻,改口道:“那便改添桂花蜜,就在店中煎服。”

“往日里……”掌柜原想问些什么,却还是忙不迭地止住了话头,“贵客稍等。”

裴朝衍在里间中坐下,等着线人来汇禀这段时日里京中的风吹草动。

过去裴朝衍都是令近卫往来传讯,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来此,却偏偏是以卫府二娘子的身形外表,好在他熟知接应的暗语。

侧门被人缓缓推开,一身麻布衣、负责汇总线报之人走了进来。与“药铺掌柜”一样,他同样对眼前坐在里间、头戴纱笠的裴朝衍心生疑虑,直到听他又复述了一遍先前的暗语。

“右相前些日子递了让安国公复职的折子,却被皇后娘娘留中不发。”

沈后与自己的母家安国公府间存在着具体缘由不明却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今的安国公是沈后一母同胞的弟弟,他虽继承了这世袭的爵位,却在官场上碌碌无为,不久前因渎职被降了官衔。

见亲姐姐不愿提携自己,安国公转而试图投靠右相谌旻。

谌旻于先帝有救命之恩,先帝退位时,令其辅政。他有揽权谋私的企图,却无篡位窃国的野心,表面上对豫庆帝也是十分敬重。

谌旻显然也不真打算忙帮扶持安国公府,毕竟他无需请旨,便可直接处理五品以下官员的调任。

线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斟酌几许后道:“京中近期出现了几批行迹可疑之人,可惜的是,没能探明他们确切的由来和目的。不过我们发现,这群人彼此之间似乎有用来互表身份的一种图腾纹样。”

裴朝衍微微挑起眉,心生探究:“那图案是何模样?”

“缠枝莲花纹。”

——

裴朝衍迈进撷翠居的院门,候在小院里的荔云见他回来,匆匆站起身,如释重负般喊道:“二娘子!您可算回来了。我生怕出了什么事,又不敢去跟旁人说。”

“知道不能到处声张,还算机灵。”

“您叮嘱过的,我也不是傻子……”荔云深呼了一口气,“我听旁的嬷嬷说,过些天就能换院子啦。这是真的吗,二娘子?”

今早的事情已然传得这般广,他轻嘲道:“也许卫尚书就喜欢出尔反尔呢。”

入夜,裴朝衍独自坐在院中,在脑海中回想着今日得知的诸多线报。

他仰起头,望向辽远的高天河汉,乌沉入墨的夜幕之上铺洒着无数皎星,寂静而深邃。

长河熠天,星转影移。

——

璟王府,藏书阁。

卫浥尘一手执烛台,一手扶着栏杆,缓步拾阶而上,寻到先前放置那些志怪杂谈的书架处,抽出几本今日尚未查阅过的捧在手中。

她独自走到窗边坐下,将其中的一册摊在膝上,静静地翻看着。

烛焰的暖光映亮了四壁,灯芯一寸寸燃下去。

一阵困意袭来,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手上力道渐松,那卷书从她的膝头缓缓地滑落,坠下平摊于地。

夜风自窗口潜入,吹得纸张哗啦啦地纷乱翻动,在某一页处短暂停驻,其上有一句话被单独圈点了出来——

“七曜并聚,流火度天。魂魄易体,命途移转。”

结尾处是本文中杜撰的一种天体星象,与现实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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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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