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制衣铺黄掌柜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他打算在城南再开一家分店,但看中的铺子地段太抢手,需得提前把店铺盘下来,账面还缺一些银钱来周转。正好东晋城新开了一家陆氏钱庄,放款的数道勘验要简略许多。
他前天才去钱庄说明来意,钱庄少东家陆竞澜今日就登门拜访了。
可店里啥都没准备啊,黄掌柜望了一圈,最近到货的江南锦缎还算拿得出手,转头见陆竞澜身高八尺,宽肩窄腰,便取出一件做样版的祥云暗纹青色深衣,请他到耳房试穿。
“陆掌柜,这衣衫当是我一点心意。我去库房翻找契书账册,再沏些热茶。”
结果,他沏完茶出来,店里乌泱泱涌进了一群人,把铺子翻得乱七八糟不说,还要往陆竞澜所在的试衣耳房走去。要是冲撞了陆竞澜,他借款开店的事情铁定要黄。
黄掌柜:“哎这位公子,里头是小店贵客,您在找什么?先等我的客人出来再看吧?”
那新郎模样的人不答,反而一挥手,乌泱泱的随从把他团团围住。幸而,这时陆竞澜从内堂里走出来,正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袖。黄掌柜顿时松了一口气。
“既然所谓贵客已经出来,可以搜了吧?”
身穿团花喜服的陈立衡看得分明,不等黄掌柜回答,使了个眼色,随从们立刻冲上前。陆竞澜偏偏在这时停住了脚步,挡在内堂通往耳房的狭长过道。
随从们看陆竞澜衣着光鲜,气度从容,不似寻常人家,不敢得罪。
陈立衡压下去不耐烦的情绪,“这位公子,借过。”
“里面有人。”陆竞澜仍然是低头,衣袖边缘有一道不够服帖的缝合线。
陈立衡抬脚要越过他,陆竞澜长臂一伸,用一柄乌金聚骨扇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公子,里面有人。”陆竞澜抬头,温和地重复了一遍。
陈立衡:“我就是进去找人!”
陆竞澜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可进去的是位姑娘。”
哪来那么多废话?陈立衡耐心耗尽,直接伸手去推陆竞澜肩膀,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推开,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若非身旁的随从接住他,必然要狼狈摔倒。
陆竞澜收回手,皱着眉:“有姑娘在里头换衣裳,你们还要贸然闯进去吗?”
陈立衡本就被他的温和有礼激得暴躁,吃瘪后,脸上更是挂不住,“我找人何时轮得到你管,闪开!愣着干嘛,上啊!”陈家随从立刻涌上去,围在了陆竞澜面前。
离陆竞澜最近的人率先发难,一拳朝着陆竞澜猛力挥去。
陆竞澜早有察觉,灵活地弯腰闪过,以折扇为武器,朝对方胸口敲去,他动作轻巧而精准,看似没费多大力气,被打中的人却痛呼着向后倒去,几乎站不住。
黄掌柜惊慌失措地劝和:“哎,诸位,别打了!别打了!万事好商……”
可惜场面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陈家仗着人多势众,节节逼近,陆竞澜守在过道,时而侧身,时而格挡,就靠着那柄折扇,竟然一直未落下风。他甚至还有心思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黄掌柜,你的花瓶贵吗?有特殊意义吗?”
“啊?也没有……”黄掌柜摸不着头脑。
内堂的矮桌上摆了一只青白釉花瓶,插着几枝缤纷的月见草,就在陆竞澜身侧。
他回答陆竞澜的话未说完,便看见陆竞澜被二人逼至角落,缠斗之间,原本作壁上观的陈立衡趁他不备,贴墙绕到了耳房门前,手已经触到门上。
“哗啦!”
一只花瓶凌空横飞而来,不偏不倚地砸在陈立衡手臂上。
随后反弹摔落,碎片四溅。
陈立衡一时眼冒金星,被砸中的手臂又痛又麻。
他定睛一看,陆竞澜已经解决了缠着他的最后两位随从,收起了折扇,一步步朝他走来。他眉骨有一道轻微的擦伤,冒出星点血痕,衬得那双眼眸愈发平静得没有情绪。
陈家随从三三两两地趴着痛呼。
陈立衡自知在陆竞澜手上讨不了好,就算强硬推开门也未必能够如他的意。只好强忍怒火,撤出了制衣铺。“留两个人,把门口给我盯死了。其他人跟着我绕到背面巷子搜!”
黄掌柜看着这群人乌泱泱地涌进来,又乌泱泱地撤走,松一口气。
陆竞澜停在原地,揉了揉眉心,再睁眼又变成了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把被踢歪的矮桌仔细扶正,环视一圈,“黄掌柜,你这儿可有扫帚?”
黄掌柜不明所以,还是找来了一把给他。
陆竞澜接过,低头开始认真清理一地的花瓶碎片。
“哎哟,这这我自己来就好,您别亲自动手……”黄掌柜要上前抢过扫帚,突然听见陆竞澜有些抱歉地说道,“今日损失,你记个细目报给我的账房先生,算在利钱里抵扣。”
“哎?好!”黄掌柜眼睛一亮,因祸得福!他眼尖发现陆竞澜眉骨有一道细微擦伤,“后堂有搬货小工备着的伤药,陆掌柜稍等,我去给您拿。”
陆竞澜道谢,清理完碎片,目光转回耳房那扇门。
“那人走了。”他很有耐心敲了三下,静静等候,没有回应。
他重复一遍,再敲三下,耳房里头还是静悄悄的。
“冒犯了。”陆竞澜费了一点功夫,才打开耳房的门。
他去更衣时还昏暗阴沉的耳房,此刻满室阳光。
门后的地面堆满了绫罗绸缎,原本放得密密麻麻的沉重货架,变得空空如也,位置被移开了一大半。窗框完整露出,窗户大开着,扑面绿意与清风灌入。
搬得还挺快。
陆竞澜略微意外,他与黄掌柜把借款的具体事宜商议完毕,踏出了制衣铺,看见小厮怀安等在店门外,“方才醉仙居掌柜曹鹤年派人来传信,邀少爷今晚再到醉仙居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