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酒庄恐怕要倒了。
酒匠苏蔓珊急病不治,撒手人寰,曾经为梨花酒庄赢得金字招牌的梨花酿配方失传。
倒闭传闻如一坛隐有裂缝的老酒,一点一滴地渗透,慢慢蔓延到整个东晋城。此后三年,梨花酒庄分号接连关停,只剩最老字号的那家青色酒旗勉力招摇。
六月廿十五,诸事皆宜,梨花酒庄主人迟修勤嫁女。
迎亲队伍按着东晋城的嫁娶习俗,晨迎昏行,早早立在门外恭候。然而,一干人等从清晨等到正午,也没见着新嫁娘迟晚意的身影。
迟晚意身着镶金缀玉的喜服,静静跪在她爹迟修勤面前。
正厅里气氛凝滞,家仆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连一向最受迟修勤宠爱的二房柳氏也不敢开口言语。
迟修勤面色冷峻:“你再给我说一遍?”
迟晚意低声复述说过的话,面不改色:“梨花酒庄大势已去,陈家德和酒庄提出联姻,不过是为了探究梨花酿失传的虚实,挖走梨花酒庄还留着的酒匠。”
迟修勤脸色越来越难看,胸口起伏着。
迟晚意还是继续道:“爹爹此时让女儿嫁给陈立衡,无异于让女儿去送死……”
“啪!”迟修勤抬手,没忍住扇了迟晚意一巴掌,宽袖扫过桌面,打翻了热茶盏。
茶盏正好翻在迟晚意膝盖不远处,迟晚意跌坐在地,一手摸着被扇的脸颊,低头看见那滩热茶水一路蔓延,洇湿了她膝盖上的红绸布料,把正红色变成暗红色。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受呢?迟晚意想。
她已经跪了一个时辰,无论是晓之以情,说陈立衡生性风流,不是良配;还是动之以理,说陈家不会信守诺言,替迟家偿还一万贯的债务,她爹始终不会怜惜或相信她。
迟修勤按捺不住怒气:“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迟晚意我告诉你,就是去送死,你也要等到婚礼成了,给我吊死在陈府婚房的横梁上!”
迟晚意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站起身整理跪出皱褶的喜服,“爹爹的意思我明白了。”
晌午时分,迟府久久紧闭的门终于开了,家仆把喜娘迎进去。
喜娘没过多久便背着新嫁娘出来,许是长时间滴水未进,只吃闭门羹的缘故,喜娘在迈过门槛的时候脚一软,险些把新娘子摔倒在地上。
大红盖头随着喜娘一歪,勾到发钗,露出新娘白净细腻的脸庞。
本是霞姿月韵,神清骨秀的一张脸,因为迟晚意面无表情,而略显冷淡,左脸颊上,透着几道刺目的红痕,再明显不过的一个巴掌印。
迟晚意抬眸,扫视了一圈迎亲队伍的位置分布,随后被喜娘送入轿中。
迟晚意在花轿中坐定,一早上混乱的心绪反而镇静下来。
感谢她爹这一巴掌,彻底把她打清醒了。她真的重生了,她重新回到了嫁给陈立衡的这一天,一切还能重新选择的这一天。
“早霜,”迟晚意趁着迎亲奏乐未起,隔着轿帘唤,“方才叮嘱你的话,记住了吗?”
陪嫁丫鬟早霜的声音有些犹豫,“记住了,姑娘。”
“好。”迟晚意抬手,开始拆下发髻上的金钗簪花,连同她全身上下的玉镯佩环,一件不剩,悉数堆到早霜送进来的檀木匣子里。
一盏茶后,陈府迎亲的花轿行至东晋城最繁华的地方,灵犀路和陆川街的交汇地带。
此处商铺云集,更有不少流动商贩,卖艺戏班,甚至是沿街乞讨的乞儿和招猫逗狗的闲汉。路人商客望见迎亲队伍,纷纷好奇驻足,观望是哪家公子与姑娘又结成良缘一桩。
花轿一侧的帘子被掀开,伸出一只纤纤素手。
那只手稳稳当当地捧着一个四方木盒,猛地往前一扬——哗!
盒内零零碎碎的物件腾空而起,又纷纷扬扬地落下,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铺落一地珠光宝气。定睛一看,铜钱串、碎银锭、珠翠玉石、佩环首饰……
端得是喜庆矜贵,琳琅满目,看起来像是哪家的新迎亲习俗。
不知是谁率先清脆响亮地喊了一声:“捡钱了!”
最先冲上去的是食不果腹的小乞丐;紧随其后的是满街晃动的地痞闲汉;然后是捡便宜不甘人后的过路行人;最后是浑水摸鱼不亦乐乎的挑担商贩。
轿夫经不住冲撞,让花轿落了地,甚至自己也被挤出了老远。
花轿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等迎亲队伍最前头的陈立衡察觉异状,调转马头赶来,人群已然散去大半,而花轿门帘大开,锦垫上只余一件镶金缀玉的喜服外褂。
新娘不知所踪,早霜跌坐在花轿一旁,神色慌张。
新郎陈立衡吼她:“人呢?!”
早霜回神:“方才、方才混乱之间,有蒙面贼人把小姐劫走,往西边跑了。”陈立衡扬鞭策马,追出一段距离,突然间想起方才花轿旁边散落着的零碎金银。
迟晚意往东一路疾跑。
饶是脱掉累赘笨重的金丝褂子,身上的大红衣裳仍旧惹眼,引得不少路人惊奇注视。
她无瑕顾及,全神贯注留意右侧经过的店铺牌匾,粮油店、酒庄、药铺……直至看见霓裳制衣铺,陆川街上最受欢迎的制衣铺。
迟晚意跑入店内,一身喜服淹没在华丽锦缎和鲜艳成衣里。
她抽出一件灰色长袍,扔下手里捏着的银锭,裹在身上往外走,却听见街上一阵急促马蹄声。店铺外闪过陈立衡的喜服衣袂,一群家仆慢他半步,一同进店大肆搜寻。
陈立衡察觉得也太快了。
迟晚意退无可退,躲入店铺内堂的试衣耳房。
耳房内走出一人,差点与她撞了满怀。迟晚意来不及思考,伸手捂住对方口唇,打算拖着他原路返回,手腕内侧忽然一痛,天旋地转之间,她被对方牢牢反制在墙边。
那人身量极高,没有触碰她,身上山野林木的熏香气息却笼罩着她。
迟晚意只觉颈脖间被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用力架住,不及匕首锋利,却棱角坚实。
她被迫抬头,望见一双极好看的眼眸,轮廓利落似飞鸟羽翼,但瞳孔半敛,探究目光梭巡在她脸上,最后久久停留在她被扇的左侧脸颊上。
“事急从权,无意冒犯。”
迟晚意皱眉,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对方突然放松了力度。陈家搜寻的动静听着离内堂越来越近,还有掌柜在极力劝阻。那人似乎终于判断出她并无威胁之意,松开了控制。
迟晚意大步退开,跑入耳房。
她记得耳房内有一小窗直通后院,爬过去便可从后院逃脱。门被推开,迟晚意愣住,小窗前紧贴一堵沉重无比的货架,堆满了绫罗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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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