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晚意用上次的两用酒曲,重新酿了一缸酒。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花费的时间要少一些,她忙完了还有功夫去食肆看店。
食肆门口却跑出来一人,鼻青脸肿的,刚好与迟晚意撞上。那人怒气冲冲骂道:“走路不长眼睛啊!”不等迟晚意回答,他认出来是食肆的掌柜,立刻又跑了。
迟晚意愣住,发现这是最近经常来光顾,但三天两头就赖账的食客。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进去果然看到金嫂一脸痛苦神色,弯腰抱着肚子,蹲坐地上。刘工站在她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着。明明该是店里最忙碌的时间,却没什么食客在。
“金嫂,怎么回事啊?”迟晚意赶紧扶起她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那个不要脸的赖皮,又吃霸王餐了。”金嫂气得骂骂咧咧,环顾一圈食客被吓得跑光的店面后,看着迟晚意的目光变得有些愧疚。
“我看不惯嘛,就拉着他不让走,让他踢了一脚,刚好刘工休息撞见,逼着他把银钱都补齐。客人们看到他们动了拳脚,以为出什么事跑了……”
刘工打断金嫂的解释:“跟你没关系,我老早就想教训他了!迟掌柜要怪罪,怪我!”
迟晚意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算什么事,罪魁祸首理直气壮地骂她不长眼睛,俩老实人倒是轮流抢着背锅。
这时小枣儿从后院跑出来,“娘,我找到跌打酒了,快些来,我给你涂上!”
迟晚意看横竖店里也没什么人,干脆先闭门,“小枣儿,来搭把手,和我扶你娘到后院休息。刘工,劳烦你跑一趟,去善心堂请徐诗情大夫过来看诊。”
“哎,我这就去。”
徐诗情来了,金嫂还是强撑着。
“我都说了没事了,哎呀,真的不用。”她挣扎着要起来。
徐诗情熟练地把她摁回去躺好,手指轻轻触摸她腹部,轻描淡写道:“我前天有个病人被马车撞了,也是这么讲的。”她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今日已经下不来床,开始吐血了。”
金嫂一下子吓得不敢乱动了,小枣儿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泪水。
“……”迟晚意默默转过头去,诗情吓唬病人的技巧是愈发熟练了。
“没什么大碍,但这两天必须卧床休息,必须。”
徐诗情顺利检查完,写下药方递给迟晚意,“你那天恰好都买了这几味药材,洗净切碎放入生绢袋,浸入黄酒里泡一宿,每日早晚用药酒揉腹,直至皮肤发热即可。”
迟晚意收好药方,出去告知在店面等着的刘工,金嫂没什么大碍。
“今日怎么白天休息,因为腿脚还痛吗?”迟晚意问道,“大夫还在后院没走,要不要一起看看腿脚?”无论如何,刘工帮她们要回了一直被欠着的银钱,于情于理都该答谢。
“嗨不用,都好全了!”刘工倒是想起来了,“我今日来就是想跟迟掌柜说,你给的那药酒很有效,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多的?我买几瓶,给码头上其他工友用。”
迟晚意借着食肆不能卖私酒的名义,把剩下几瓶同配方的药酒送给了他。
因为金嫂要卧床休息,第二三天的食肆卤味都是小枣儿一大早提前做好。
迟晚意停下研究酿酒和各项杂事,与早霜一起全天看店,无波无澜过了这两天。
“给小爷来两斤牛肉,三瓶状元红!”
就在迟晚意以为可以顺顺利利等到明日中秋休息的时候,被刘工教训过的赖皮流氓又大摇大摆地来了,手上揣着个酒坛大小的编织草囊,身旁还跟着两个地痞闲汉。
迟晚意皱眉:“你先把食资付了,我就给你上菜。”
那流氓当即大声嚷道:“别人买吃食都是先吃的,凭什么老子就得现在付钱。”他使个眼色,同行的地痞开始咋咋呼呼,骚扰旁边坐得好好的食客,眼看又要吓跑不少人。
迟晚意还想跟他理论,被早霜扯了扯衣袖。
想到店里只有她和早霜两人,寡不敌众,迟晚意忍着把菜上了。
那流氓酒足饭饱,一抹嘴巴喊她:“掌柜的,结账!你过来收钱!”
迟晚意报了个数,正觉得有些蹊跷,便看见他把怀中草囊盖子一掀,大笑两声道:“不凑巧了!我今日没带够这么多银钱,你看我拿这些宝贝,给你抵食资可好啊!”
他说罢,把草囊往地上一扔。
坐得最靠近草囊的食客定睛一瞧,发出惊叫声,“蛇!有蛇啊!”扔掉筷子立刻跑了。旁边不明就里的食客吓得齐刷刷站起身来,伸长脖子确认草囊的状况。
草囊开口只有拳头大小,一只青色蛇头从中探出来,嘶嘶地吐着信子观察。慢慢地,烟灰色、黑色……里头竟然装了三条婴儿小臂粗的蛇,开始试探着爬出来。
食客们惊叫着四散跑开,连带着街上经过食肆门口的行人也被吓跑。
喊来给他壮胆的两个地痞怕事情闹大,居民可能会报官,对视一眼也跑了。
那赖皮流氓却还留在店里,满脸得意之色。
他那天被刘工拳打脚踢,逼着他把之前欠下的食资都付清,就憋着这一口气了。如今看着这小白脸掌柜吓得青白的脸色,还有满店跑光的食客,真痛快啊!
早霜正在后堂洗碗碟,听到惊呼尖叫,匆匆跑来查看,也被这蛇囊吓得惊呼。
迟晚意听见熟悉的声音,却回神了。她绷着脸把早霜拉回后院,抓起木桶去厨房盛了一桶烧得正滚烫的热水。早霜拉住她,“姑娘,别出去了,有蛇,咱们从后门跑吧!”
迟晚意挣脱她的手,“你去城东市集街口,把捕蛇人找来。”
“姑娘……”
“去啊!”
店内只剩下赖皮流氓一人。
蛇囊里,一条蛇已经爬出来半个身子,青色的蛇身鳞片光滑,弯曲盘在地上。另外的两条蛇也蠢蠢欲动,头伸得越来越高。
流氓大仇得报,心中得意,正打算把蛇收回去。
不料却看见迟晚意抱着木桶走出,木桶冒着水雾,一看就是刚烧开的热水。边缘热水随着她步子摇晃溢出一些,把她手指烫得发红,迟晚意却恍若未觉。
流氓有些急,这蛇是他从市集蛇贩子那里借来的,压了银钱在摊位。
“小白脸,你要是把它们烫死了,酒钱你别想收回来了!”
“是吗?我不在乎这几盏酒钱。”迟晚意面无表情举起木桶,“这热水也不是泼蛇,是泼你!”她话未说完,用力一扬桶,热水斜倾成一片透明的水波,大半数泼洒出去。
“哗啦”,水花落地。
“啊——啊啊啊!啊!”
流氓本来听得她话间意思不对,已经有所察觉,可惜只来得及转了个背面。
他脑子还没转清楚,还没感受到烫不烫,嘴巴就不受控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人痉挛一般,滚落在地。痛!实在太痛了!
“你个天杀的疯子!疯子!”
他侧头看见迟晚意作势还要扬起桶,把剩余热水泼向他,当场忘了压了银钱的蛇囊,连滚带爬远离了食肆。
迟晚意脑袋一片空白,扔下手中的木桶,无力地靠着柜台,慢慢坐下来。
三条蛇已经全部跑出来,各自盘绕在地。她方才用仅剩的理智留意蛇的位置,倾斜着把热水都泼向那赖皮,就是怕热水一下子烫不死这些蛇,反而激起它们的攻击意图。
眼下倒好,三条蛇为躲避地上四散蔓延的热水,全往她的方向爬来。
赖皮流氓放出蛇后,还敢留在原地,观赏她生意被搅黄的惨状,迟晚意断定这蛇十有**是没有毒的,只是看着吓人而已。但她就是忍不住生气,赖皮欠债不够,把金嫂踢得肚皮一大块淤血不够,还要带着三条蛇来耀武扬威。
现在呢,气疯了也泄愤了,后知后觉怕得腿软,跑不动了。
迟晚意对着最前面的一条青色小蛇苦笑:“有毒没毒,你咬我一口,给个痛快吧。”
一只藤编圆帽忽然隔空抛来,不偏不倚地套住了把自己盘成一圈的青蛇。
青蛇猝不及防,嘶嘶吐信子的声音被“啪”一下落地的圆帽打断,闷在藤编牢笼里,毫无气势地继续“嘶”了半声,颇为憋屈地安静了下来。
“看花纹没有毒,但是被蛇咬,会很痛,还会留疤。”有人这么回答她。
迟晚意抬头,看见陆竞澜信步走进被闹得乱七八糟的食肆,仿佛散步般,淡定绕开了剩余两条还在缓慢爬行的灰蛇和黑蛇。
他环顾一圈,似乎断定整个店面只有她这处柜台是个清静地方,也陪她坐在地上。
迟晚意心中微微惊讶,她对陆竞澜是因为洁癖才不喜与人触碰的猜测被推翻。
迟晚意指了指面前的藤编圆帽,又指了指剩下的两条蛇。
陆竞澜会意:“藤帽是向隔壁的粮油铺掌柜借的,只有这一顶了。”
迟晚意有些累:“我让早霜去市集喊了捕蛇人,还没来。”
“我衣饰上有防虫驱蛇的熏香,可以陪你等到捕蛇人来。”陆竞澜从袖中掏出绣着松叶的钱袋,“前几日我家小辈在你店里请他的小同窗吃酒,欠了多少食资?”
迟晚意已经把这茬忘了,也没想到陆竞澜会亲自过来替小堂弟还债。
“我不记得了,你靠着的柜台上面有账簿,自己翻这几日记录的欠款。陆斯然呢?你家小少爷可再三向我保证要亲自来。”
“本该是昨天要一起来的,但他得风寒了,我不准他跟来。”
陆竞澜站起,摸到账簿,又坐下来翻阅。
迟晚意心里一动,她与陆竞澜接触时间不多,也领教过陆竞澜只要愿意,就能令人如沐春风的妥帖周到。“不准”这种强硬用词,透着一种把陆斯然划在他保护圈内的亲昵,让她忍不住猜想,这人如果端着长辈架子,板起脸来训人会是怎样的。
陆竞澜掏出应该清还的银钱数额,放到她手边,再顺便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一遍她记的账。他静默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用温文尔雅的语气评价:“迟姑娘,账记得很烂。”
迟晚意:“……”
如沐春风的想法收回。她瞪了他一眼:“我能把盈亏算清楚已经很好了。”
陆竞澜就这么望着她,坦荡眼眸里有某种放下心来的轻快,转瞬即逝。
“迟姑娘现在的样子,比刚才有精神多了。”
迟晚意没忍住,率先移开了对视的眼,鬼使神差地用手背触了触自己温热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