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花衣老太的话得到了金牙老太高度赞同,“就这样的人,谁见着不嫌晦气?也就周老师心善,自打王瘸子死后,见这于寡妇带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困难,就经常过去帮忙。”
说到这儿,她抬眼扫视四周,确认了周家人不在跟前之后,又伸头继续小声道:
“原本是心里有愧,想补偿于寡妇,谁知后来走动多了,这一来二去的,俩人就……”
说到这里,金牙老太意味深长的停下,对着众人眨了眨眼,引人浮想联翩。
听到这里,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惊讶于宋老师这样善良磊落的人竟然也犯过这样的糊涂事;有人感慨岁月如梭,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人走茶凉,自己黄土也要埋到脖子了。还有人单纯就是听了个热闹,毕竟谁不乐意听一些正派人物的野史秘辛呢?
金牙老太自鸣得意的状态达到了顶点,松垮的脸皮向上提了提,仿佛很是享受被众人围绕当中心的感觉,也丝毫没有觉得在主人家葬礼上编排逝者有什么不对。
可到底是有人听不下去了,有周老师教过的学生听到了这些话,忍不住站出来为恩师辩驳:
“老太太快别空口白牙瞎胡说了,你有证据吗?我们周老师压根不是你说的这种人,这么大岁数了还随便编排人,不怕烂舌头吗?”
被小辈当众跳出来指责,金牙老太一下子炸了庙,这辈子光有她讲究别人的份儿,还没人能骑她脖子上撒野,此刻她也不管周家人在不在场了,大声地赌咒发誓说自己就是人证,当年亲眼看见周老师和于寡妇当街抱在一起。
只见她一拍桌子,摔出了惊堂木的架势:“那会儿要不是因为她,周老师家里能三天两头的闹离婚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是不信就四处去问问,这事可不止我一个人知道,我们这代人还没死绝呢。”
要说论为人处世金牙老太也许差劲了些,但若单论嘴皮子上的功夫,评个高级职称应该不在话下。
那学生一时语塞,金牙老太仿佛打了一场胜仗一般,眉毛重新扬出了得意的弧度,脸上的老年斑仿佛都熠熠生辉了起来。
见不远处周老师的几个学生听见了,还都是一脸的愤愤不平,她又貌似开解一般地乘胜追击:
“周老师是个大好人,但他也是个男人啊,是男人就没有不犯错的,你们别看那于寡妇现在是老的不成样子了,那老早以前人家出个摊、铲个地,走到哪儿屁股后都有一堆男人跟着呢。”
看得出她是个“人来疯”,学生们不想再与这老太太犯口舌,生怕她再搬弄出什么死无对证的是非来侮辱老师清誉,故而皆侧目视之,不与其正面冲突。
就在这时,有人开门进屋,迈着敏捷利落的步子径直走到金牙老太对面坐下。
“刚刚我在门外就听见了里面热闹,料想你肯定在。”
金牙老太一见来人,得意洋洋的面庞瞬间颤了两下,神情中带着些尴尬,未再吱声。
倒是周围人纷纷围了上来,“宋园长,近来身体还好吗?”“好久不见了,园长您一点也没见老啊。”
经过了刚刚一阵口角,金牙老太周边的听众们约莫着也觉得有些挂不住脸,既然八卦也听完了,众人便像香蒲棒子的绒毛一样四散开来,此刻又都围绕在宋园长身边。
宋玉和蔼地对着小辈们点了点头,又和几位难得碰面的老伙计打了声招呼,招呼了一圈才又把目光放在了金牙老太身上。她的笑容不变,语气缓和得像四月天,冲着金牙老太亲切地喊了一声老姐姐。
金牙老太对着她抿了抿嘴,整个人像是吃了哑药一般,早就没有了之前口若悬河的架势,看起来甚至是有点怕她。
宋玉则好似没有注意到一样,仍然面带关切地与她问候起来:
“早就想联系你了,你那小孙子现在不是在我班上呢吗,这孩子是个乖的,就是每天中午都闹觉,一醒来就哭着找妈妈。我们这帮老师看着实在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哪能离的了亲妈呀?你家老三年轻,可咱们这帮长辈糊涂不得啊,现在他自己也该长点教训了,还是赶紧把原来的媳妇从娘家接回来吧,之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以后可得要老三好好待她。”
宋玉说完这番话,便如来时一般轻盈利落地走了,仿佛只是过来随意拉了几句家常。
她人走的太快,丝毫没有给金牙老太发作的机会。可她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却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因为新的八卦窸窣躁动了起来。
“……把原来的老婆气的回了娘家,第二天把小姐接回家过了大半年……”
“省城认识的,那杜老三才不是个东西呢,小姐带回来四处领着吃喝败霍家底儿,一点都不背人!”
“偷拿钱跑了!公安局报案都没抓着,要不是听说杜家有钱谁能舍得跟他啊?不跑还真给他家当后妈啊?”
金牙老太面色铁青地坐在原地,像被子民放逐的失意国王般,整个人再无之前眉飞色舞的神采。
听着不远处那些人把她自家的糟心事情搬出来说道,眼神还时不时地瞟过来观察她的反应,金牙老太恨不得冲过去撕了那些人的嘴,看这帮人还敢不敢当她的面指手画脚。从来只有她说别人的不是,还没人能轮到对她指指点点的!
等她真要起身走过去理论时,却一把被身旁的花衣老太给拉住了。
“你拽我干啥?没听见这帮猴孙子在嚼谁的舌根子吗?看我去不收拾他们!”金牙老太满腔怒火地瞪着她,五孔七窍都好似冒了烟。
花衣老太就是这样的好性子,随便谁在跟前、说了什么,都一副弥勒佛的模样,并不受其影响。只见她一脸和气地对她说:
“杜嫂,今天你好容易有空出来一趟,得开心着点,何必跟那帮人一般见识?就是吵出个眉高眼低的周家人来了也不好看,是不是?”
金牙老太一听劝解,体内的怒火也不叫嚣四窜了,不情不愿地坐回了原处。此刻她身边除了花衣老太也无甚熟人,刚刚聚在一块的人都四散到了别处,她看着窗外比雪还冰冷的挽联和花圈,不由得悲从中来。当然不是为了周林春,单纯是因为她自己。
“以前我家老杜在的时候,谁不是上赶子过来跟我攀关系、套近乎?谁敢说我一个不字?由得那些穷酸鬼议论?腿给他打断!她宋玉一个幼儿园园长算个屁啊?有胆子过来我面前说三道四,第二天我就敢让她那幼儿园开不下去!”
金牙老太人虽落座,但仍满脸愤愤,对那些人不住地辱骂念叨,只有这样才能解了心头的怨气。
花衣老太仍然是一脸菩萨相,听了那些污言秽语依旧镇定自若,尽量挑一些金牙老太喜欢听的话来说:
“我活了这么多年,能让我佩服的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杜哥算是一个。他当书记那会儿,曹镇长还是个愣头青呢。”
一提起亡夫,金牙老太略显狰狞的面孔也逐渐平静了下来,她眉角轻扬,有些得意地说:“老杜活着的时候,我在镇上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镇上的人谁不夸我命好?嫁了个能干的男人。”
说到这,金牙老太自嘲一般嗤笑一声,“可你知道的,我能嫁给老杜,是因为她于宝珍宁愿上吊都不要这门亲事,这才被我捡了过来,刚结婚那会儿老杜还不乐意呢,后来怎么样?我以前经常想,当初她要是应了杜家,而不是非要等那个出去打仗的陈老大,她这辈子也不会活得这么惨。可谁让她福薄呢?该说还是没有我命好……”
花衣老太笑了笑,不置可否,但是心里却把刚刚那段话给补齐了。
现在算是风水轮流转,杜书记一走,杜家便开始败落了,三个儿子把老爹辛苦多年垒起来的家底儿分了个干净,平时出入都还摆着少爷的款,却没有一个是杜书记那样狠辣能干的。倒是杜家一直瞧不上的王家,孤儿寡母这些年,硬是靠着王辛的能力和吃苦耐劳的气力把日子过得渐渐有了起色。
王辛和柳梅一路搀扶着王奶走出院门的时候,刚好在灵棚处遇见了刚烧香参拜完毕的宋玉。宋玉见到王奶,亲切地挽过她的手,满脸笑嘻嘻的,“倒是没想到你能来。”
王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就过来坐一会儿,送送他,现在要走了。”
见王家人此时就要离开,正好合了宋玉的心意。她让王家人稍等下,待她先和屋里其他熟人打完招呼再一起离去。
到了她们这个年纪,死亡并不是一件遥远的事情,认识的人中也不乏率先离开的。宋玉向来不拘礼节,听闻熟人老友过世,她一般只过来上柱香、交一份礼金,算是给这份交情划上一个责任地句号,至于哭天抹地的出殡、吃喝谈笑的酒席她则是能避就避,总觉得假的很。
王家人依言站在灵棚外等待,室外寒气凛冽,冷风刚打几个照面王奶的腿便有些站不住了。
“妈,要不让小梅先扶你回车上休息吧,我留在这里等宋园长。”
王奶神色疲惫地点了点头,说:“也好。”
柳梅接过王辛递过来的车钥匙,小心翼翼地搀着王奶离开时,周家的大女儿周珍刚好朝他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