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班级前,畅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问柳柏杨:“你现在分清大于号和小于号了吗?”
柳柏杨顿了一秒后,点头。
由于他犹豫了一秒,畅畅还是不放心,所以又说了一遍自己编的诀窍,“大数拿针扎小数;小数疼得张开嘴,记住了吗?”
见柳柏杨坚定地点了头,王畅畅又转眼望向吉祥,吉祥挠了挠头,说:“现在说也来不及了吧,我不会的可太多了。”
他们仨每天都一起写作业,王畅畅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没说别的,只叮嘱道:“别用铅笔屁股上自带的橡皮,用我给你的那块,还有,写做错了字也别使那么大的劲儿擦橡皮,小心把卷子纸给擦坏了。”
畅畅认真起来时,气势还是很唬人的,吉祥讷讷地点了点头,表明听进去了。
一年级期末考试只考数学和语文两科,一个上午便考完了。放学铃响,监考老师收完卷子,班级里的沉重气氛一扫而散,孩子们一边兴高采烈地收拾着书包,一边激动地和前后左右座的同学说着话,只等着曲老师过来宣布放假,将他们这些小齿轮从学校的大机器上卸下,暂时恢复自由身。
畅畅把铅笔橡皮装回双层文具盒,用手晃荡了两下,听着铅笔与铁壁碰撞的声音,渐渐从考试状态中松懈了下来。
接连几天的忐忑下,期末考试如约而至,如今又像一尾灵活的小鱼般溜走了。这一天平常无奇,考试过程也平稳顺利,除了有一位不相熟的同学用橡皮擦真的把卷子擦破以外,其他无事发生。
所以之前那么紧张是为了什么呢?明明只是两张卷子而已,它们一点也不可怕。畅畅自觉发挥的还不错,不过等其他人问起的时候,她还是抿着嘴说:“一般般。”
终于,在其他考场监考的曲老师回到了教室,在她身影现身的那一瞬间,班级里的交头接耳的声音立马消失大半,有眼色的学生已经老实坐好,偷瞄着班主任老师。
或许是因为马上要放寒假了,曲老师的脸色今日竟然罕见回暖,且并未如往常那样大发雷霆。
她沉着声音,通知学生们下午回来领取寒假作业、做大扫除,元旦那天班里会举办联欢晚会,届时希望全员都可以回来参加,此外还有一些寒假期间内的安全注意事项。
等事情交代完后,曲老师未多说一句,涂着红指甲油的指尖轻轻一挥,像甩去三千烦心事一般,放学生们自由了。
放学路上,几乎每一位小学生脸上都洋溢着重获自由的喜气,简直比过年还要开心。无论考得怎么样都下学期再说吧,现在放寒假才是最最紧要的事情。
“幸亏你之前提醒我了,你说还真有人把试卷擦坏了,畅畅你真是神了。”
一上车,吉祥便激动地和畅畅提这件事,畅畅傲娇地摆了摆手,“你听我的话不会吃亏的。”
柳柏杨低头一笑,揶揄:“这时候可是一点好学生的谦虚都没有了。”
过了期末考试这个关,三个孩子的心情跟早上大不一样,开始大声计划着寒假要做什么。
王辛在一旁仔细听着,一开始的仨人的计划还算现实,后来说的越来越天马行空、不着边界,最后干脆要上天遁地、偷星揽月了。
王辛的思绪越来越跟不上孩子们的想法,只好笑着摇了摇头,任他们随意挥洒烂漫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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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暂时被放假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的畅畅终于想起来了一件正事——对答案。
“你俩最后一道应用题得多少?”
柳柏杨和吉祥各自端着饭碗,闻言一愣。
一个愣神,吉祥筷子上新夹的的排骨掉到了桌子上,围在饭桌跟前打游击的丢丢见状赶紧过去扒了扒他的大腿。
吉祥紧忙把掉在桌子上的排骨捡起来吹了吹,然后送进嘴里,口齿不清地对丢丢认真解释着:“粒粒皆辛苦!掉在桌子上的也不能浪费!”
等排骨上的肉被啃得差不多了之后,吉祥才把骨头吐出来给丢丢,丢丢也不嫌弃,甩着尾巴用嘴轻轻地接了下来,然后美滋滋地叼回饭盆里大快朵颐,咯嘣嚼着肉渣骨髓的滋味儿。
“喂,别看狗了,看我!最后一道题得多少啊?你们还记得吗?”
畅畅敲了敲桌子,强行把吉祥和柳柏杨拉回来。
柳柏杨看了看畅畅,不确定地小声说:“11。”
“我也得11。”
得到畅畅的肯定后,柳柏杨显然松了一口气。
“你写单位了吗?”
“……”
他看了眼柳梅,然后垂眸摇头。
柳梅并不责备,反而温声安慰道:“没关系,扣点分而已,算对已经很厉害了。”
“你呢?”畅畅又把目光移向了吉祥。
吉祥刚刚就想岔开话题,眼看逃不过去,只好面露难色,畅畅看他支支吾吾的,不自觉肃起了小脸:“喂,这个类型题我可是给你俩讲过的。”
“好啦好啦,饭桌上别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吃完饭再说。吉祥趁热吃肉,你婶儿知道你爱吃,特地用高压锅焖的羊排,杨杨你也动筷,快多吃点你妈高兴。”
王辛赶紧打起圆场,分别给两个蔫气的孩子夹了菜。
“谢谢王叔。”
“谢谢叔叔。”
吉祥夹起碗里的肉,大口送入嘴中,来安抚刚刚紧张的小心脏。
畅畅看了爸爸一眼之后,便不再开口了。
给吉祥又多夹了几块肉之后,王辛精挑细选了一块肉排送到女儿碗里,又低头和她贴了个脸,调侃道:“你也多吃点吧,小王老师,吃饱了才有力气管人呢。”
畅畅斜了一眼满脸坏笑的爸爸,拱了拱嘴专心干饭,
饭后,在“小王老师”的持续关注下,当事人吉祥只能红着脸承认自己最后一道题没答上来。
“咱们之前不是一起练过这道题吗?你当时答对了的。”畅畅不解。
“那能一样吗?咱们那次练的是教室里面有10个小朋友,外面有9个小朋友,问一共有多少小朋友。”
“是啊,今天考的是操场东边有3个小朋友,西边有9个小朋友,问一共有多少小朋友,这不和那道题一样吗?”
“怎么会一样?!”吉祥扬声为自己辩解:“我都不认得哪边是东边、哪边是西边呀,那我怎么算啊……”
这观察问题的角度之清奇,简直让畅畅哑口无言。
“你你……”
畅畅“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可别难为他了。”柳柏杨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俩跟前,说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读书那块料的。”
畅畅被逗得噗嗤一笑,吉祥还没来得及感动,便咬着牙嘟囔:“就知道你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下午上学,三个孩子只背了一个书包装用来装寒假作业,畅畅自车窗向外望去,看见一张张洋溢着轻松笑意的面孔,在冰天雪地中一路向学校挺进。
畅畅回过头,看着柳柏杨和吉祥一脸闲逸的样子,出声调侃:“我这还是头一回见你俩上学时候这么开心。”
吉祥理直气壮回问:“当然开心了,难道你不开心吗?”
畅畅嘿嘿一笑,原形毕露。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唯有放假是例外。
学校大门口,三个孩子先下车走在前面,王辛把车停好后和柳梅一起走在后面。到了班级以后,才发现有不少家长早已站在班门外的走廊等待。
下午曲老师并没有来,而是安排了一位面生的年轻老师替她的班。在年轻老师的组织下发完寒假作业后,就到了大扫除环节,都不用老师多说什么,照例是门外的家长冲进来把教室里一切整理妥当。
教室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清扫工具也有限,每家过来一位家长就已经人满为患了。罗亚娜人走不开,怕曲老师不高兴,便拜托柳梅过来补了吉祥家长的缺儿,所以柳梅和王辛便都来了。
有经验的家长们拿出从家里自带的打扫工具,自发地组成几对,搬桌椅的搬桌椅,收垃圾的收垃圾,靠着人多力量大,没过多久1年2班的每块窗户、地砖都被擦得锃光瓦亮。
在一众女性家长中,人高马大的王辛显得极为显眼,他和金明珠爸爸作为在场唯一的两位男性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几乎承包了场上所有的体力活,获得了众多赞扬,就连老师也竖起大拇指,夸赞他俩是好爸爸。
哪个男人听了夸奖不迷糊?
王辛和金权表面上强装云淡风轻,实则心里美的冒泡。
打扫完毕后,家长们各带各崽回家,临走前,王辛特地过去和金权打了声招呼,两个男人并未多言寒暄,紧紧地握了下手后便各回各家。
在柳梅看来,王辛和金权的关系二人不太像是素不相识,一起搭档干活也很有默契。但要说熟悉,彼此言语神情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饭桌上,当畅畅得意洋洋地说起她爸爸和金明珠的爸爸被老师夸奖时,罗亚娜颇有些不平。
她一边往馒头里夹瘦肉,一边不满嚷道:“我这些年努力赚钱养家,还老有人说我不顾孩子、不是个好妈妈,你俩就干了一下午女人的活,就一下子成了好爸爸了?这个世界也太不公平了吧!”
其他人嘿嘿一笑,只当罗亚娜的牢骚是玩笑话。
只有柳梅神情微敛,体谅地看着她说:“谁敢说你不是好妈妈?这镇上除了学校里有文化的老师,哪个女的不靠男人养活?你自己能赚钱,还能把孩子拉扯大,谁听了不得竖起大拇指?”
王辛也开始帮腔,“是啊,虽然你照顾孩子虽然没有小梅这么细心吧,但吉祥也不傻不瘸的,给饭就吃、下雨会躲,已经够可以了。”
罗亚娜初听有些感动,但这话听着听着就变了味,她纳闷:“辛哥,你是夸我呢吗?”
王辛这才笑了出来,连点着头安抚:“夸你呢夸你呢。”
过了一会儿,饭桌上一向喜欢含笑听热闹的王奶突然开口向王辛问道:
“畅畅刚说的那金明珠的爸爸,是金权吧。”
王辛一听王奶特地提起这人,几乎一瞬之间,他的肢体开始收紧,人也没有了玩笑时的松弛。
“……是。”
王辛低声回应,眼神则一错不错地看着王奶,小心翼翼地探查着母亲此刻的情绪。
柳梅察觉到身旁王辛的变化,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此刻她好像正隔着一层戳不破的窗纸观看远景的烟火,她再努力也只能感受到些微火光,却始终没有机会,去看清其中涌动的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