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松野一连好几日不曾去山横晚了,少了他们几个聊闲话的人,寒漪瑾忽然有些不适应,她心里一面纳闷儿,一面抱怨燕识归那小子也不知来传个信儿。
正巧有一日,在楼中吃饭的客人聒噪道:“听说了没有,昭国来的那个质子撞客了,整日疯癫不清,为了给他驱邪,他那手下从早到晚在质馆里做法禳灾呢。”
另一食客纳罕道:“怪不得这几日路过那质馆时,总听得里头传出些神神叨叨的动静,起先我还以为是那里头闹鬼了,原来是在做法。”
寒漪瑾正在大堂中忙碌,闻言心下一动:中邪了?
这可真是了不得,兰松野本身就邪劲的不行,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能让他撞邪的东西?
寒漪瑾好奇的很,遂放下手中的活,转身回到自己房间里乔装了一番,而后避开众人独自往质馆去了。
楼东月和燕识归正在质馆里装模作样的做什么法事,他们在馆中各处挂了些铜铃,又扯了几条红线,还在门窗和廊柱上贴了数张符纸,然后二人就在一旁过招,累了也会嗑瓜子歇上一歇,长剑和软鞭破风挥动引得铜铃发出声响,便是外头路过的行人听到的那些“神神叨叨”的动静。
在这练武倒也是个清净地方,省的在梅擎霜府上还要时时提防着有不速之客前来。
自打兰松野说他们就快要回昭国了之后,燕识归就再也不敢懈怠了,甚至比往日还要勤勉,因为他知道此次回去,兰松野与太子兰鹤诗一定会有一场较量,战场上刀剑无眼,可这种云谲波诡的权力之争更是杀人不见血,虽说他们对兰松野的筹谋一向有信心,但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却也有可能干系到全局的成败,所以他绝对不能拖后腿。
楼东月见燕识归这般懂事,也十分欣慰,手上的招式便越发凶狠,燕识归倒也不惧,紧握长鞭后直迎剑锋而上。
一上午的功夫,两人又过了百十招,燕识归的功夫本就不俗,这几日苦练下来,更有了几分进益,楼东月心疼他,便想着先让他歇歇,两人吃过了午饭之后,再切磋也不迟。
兰松野不在,燕识归便事事都听楼东月的,他也知道习武一事不能急在这片刻,因此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就要出去买吃食。
“楼哥,你想吃什么?”
“买一块脯腊吧,等天气转暖了就再吃不着了,再买一份鹅鸭排蒸和烧臆子,其余的你自己看着买些吧。”
燕识归掂了掂手中的钱袋,他还想吃金丝肚羹和煎鹌子,可自己带的这些钱……好像不太够,燕识归眼巴巴的望着楼东月:“楼哥,你身上还有钱么?”
楼东月摇了摇头:“我身上带的钱本就不多,除去置办这些做法事用的东西,又全给你买了瓜子,哪还有剩下的了。”
这可如何是好,自己身上的钱不够啊……燕识归低下头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楼哥,你说我去找寒姐姐,她会好心请咱们吃一顿饭么?”
楼东月心想这点儿小事去麻烦人家干什么,刚想说既然钱不够就少买些,只是还不等开口,就听得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嗔骂:“好啊小燕,等到饿肚子了才想起姐姐我,真是枉费姐姐平日对你的好了。”
两人闻声望去,就见寒漪瑾从屋脊上缓缓飞下,她的衣摆和披帛迎风舒展,那般优雅之姿,好似洛神凌空来,楼东月和燕识归一时看呆了,竟忘了提醒她院中还扯着红线。
寒漪瑾难得有这般超脱出尘的时刻,心里也十分得意,是以她的披帛缠到了那些丝线上也未曾察觉,结果她刚一落地,就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被扯住了,寒漪瑾没当回事,仍旧向他二人款款走去,楼东月缓过神来,刚要开口提醒,就听得“刺啦”一声,她的披帛硬生生被撕裂了。
寒漪瑾的脚步顿时止住,她原本完美的笑意僵在脸上,而后迟缓的转头去看,于是就见到自己的另一半披帛正孤零零的挂在半空中迎风飘荡……
“啊——我的软烟罗啊啊啊啊啊啊啊!!!”寒漪瑾此刻再也装不下去了,她花容失色的飞身而上将那块披帛拽了下来,而后满眼痛惜的责问二人:“好端端的,你俩在这院子里扯这么多红线干什么!”
燕识归讪讪道:“禳灾驱邪。”
寒漪瑾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正事:“兰松野真的中邪了?”
楼东月回道:“自然没有,不过是……”
还不等他说完,就听寒漪瑾抱着那几块绸缎悍然道:“既然没有,就让他赔我的软烟罗!”
燕识归唧唧咕咕的:“明明是寒姐姐你自己不小心扯断的……”
“你说什么!”寒漪瑾獠牙森森,凶光毕现:“以后还想不想去山横晚白吃白喝了!”
燕识归吓得一抖,急忙躲到楼东月身后,不敢言语了。
楼东月无奈道:“别吓唬他了,话说起来,你怎么来这儿了?”
寒漪瑾没好气道:“还不是你们突然消失的缘故,我还当你们出事了呢,记挂了好几天,要不是今日听楼中的客人说这质馆内天天有人在做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原来如此,楼东月歉然道:“让寒姑娘操心了,主子没吩咐我们多说,我们也就没想到这一层。”
寒漪瑾来这里又不是为了听道歉的,况且她就这么一说,兰松野他们做什么,也没必要知会自己,是以寒漪瑾顺着台阶就赶紧下:“罢了罢了,我就是好奇你们消失的这几日做什么去了,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环视了一眼这馆中,纳闷儿道:“不过这平白无故的,你们为什么要做法?况且瞧这模样,也不是什么正经法事,一看就是糊弄人的。”
“噢,这不是……”楼东月刚要解释,就见燕识归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这可说来话长了,要不咱们边吃边聊?”
对啊,刚才他们两个还合计要吃什么来着,让寒漪瑾一打岔,险些忘了正事。
寒漪瑾点了点头,将自己身上的钱袋子扔给燕识归:“我要一份筋脆巴子,一份玉板鲊,剩下的你自己看着买吧。”
燕识归接过钱袋子,欢欢喜喜的道了声“谢谢寒姐姐!”而后就小跑着出去了。
兰松野以前住在质馆的时候就是由燕识归出去买吃食,是以哪家的铺子什么东西最好吃他再清楚不过,恰巧他们几人想吃的东西都相隔不远,楼东月和寒漪瑾在质馆内没等多久,燕识归就提着两个大食盒回来了。
三人在房间内边吃边聊,寒漪瑾听他们说兰松野要计划着回昭国了,很是吃惊:“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不再多留一段时间么?”
楼东月险些被她这话呛着:“瞧你这话说的,我们主子是被迫来贵国为质,又不是受邀前来做客的,自然能早一日回去就早一日动身。”
对啊,寒漪瑾憨笑了一声:“同你们玩习惯了,差点忘了你们的身份了。”她往嘴里塞了一块脯腊,含混着问道:“公子兰既要回昭国,可跟你们说用什么法子回去了么?”
楼东月摇了摇头:“没有,就连做法一事我们也是云里雾里的,不知主子到底怎么打算的。”
寒漪瑾闻言突然多愁善感起来:“公子兰若要回去,想必殿下也要跟着出使昭国,那江吟时和颜松落肯定也会跟着同去,到时候你们都走了,这京中就没人能与我闲坐聊天了,唉……”
燕识归从碗里抬起头:“五皇子不是还有其他死侍么,藏在山横晚的那人,还有之前潜伏在梅枕霜身边的那个,都能陪姐姐消磨时间啊。”
“他们两个?”寒漪瑾翻了个白眼:“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呆,曲皓星至今都不知道殿下和公子兰的关系,更别提秦老六了,跟他俩说话我能憋死。更何况殿下若真的暂时离开,肯定会挑一部分死侍带在身边,就不知道我能不能有这个幸运了。”
“幸运?”楼东月提醒她:“昭国的朝局不比晟国之前的朝局强多少,主子回去是为了夺回太子之位的,此行凶险万分,若行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你当我们是回去游山玩水的?若你真能留下来才是幸运。”
寒漪瑾瞪了他一眼:“本姑娘是那等贪生怕死的人么!一把好剑若是长期不出鞘会锈住的知不知道!”
说到这儿,二人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楼东月好奇道:“话说起来,认识你这么久了,平常也不见你持刀执剑的,还不知道你的武器是什么?”
寒漪瑾神秘一笑:“想知道啊?”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都等着听她开口,却不料寒漪瑾卖了个关子:“若我能跟着殿下一起去昭国的话,再晾出来给你们见识见识也不迟。”
燕识归瘪了瘪嘴,心想我还是埋下头勤勤恳恳的吃饭吧。
虽然那日梅擎霜让兰松野称病、而后借着攘除灾祸的由头将鸡送走是顺口一说,但兰松野却真就顺着这个理由想出了一个归国的好法子,是以让楼东月和燕识归在质馆做法还真不是一时兴起。
他没有跟两人细说自己的计划也不是要故意瞒着,而是这些事做着做着他们便能看出自己的用意了,因此不必解释太多,楼东月和燕识归也明白,所以也不曾多问,只按照兰松野的吩咐每日在质馆装神弄鬼,不过十来天的功夫,京中就有大半的人知道:昭国质子被什么不干净的邪祟俯身了。
此事甚至连晟京朝中的一些官员都听说了,兰松野虽然被人嫌鄙,但他若真在晟京出了什么事,昭国那边也不好交代,是以有人就在朝堂之上将此事禀告给了晟帝,晟帝闻言后虽然也有几分疑惑,但还是吩咐了人前去查探此事,顺便又指派了医官院的太医前去为其诊治。
梅擎霜在朝堂之上听得分明,散了朝后就将此事说与了兰松野。
晟帝既然派人来探查虚实,那兰松野肯定要回质馆住一阵子的,梅擎霜还以为兰松野要耍性子闹脾气,没成想这狐狸听了这话后,从衣箧里掏出一个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包袱,欢欢喜喜的就要背上它离家去。
梅擎霜一把将其拽住,纳罕道:“先前不是还嫌那质馆漏风漏雨,对那里十分抵触,怎么今日这么好说话?”
兰松野嗔了他一眼:“常言道小别胜新婚,晟帝这是变着法儿的为你我增进感情呢,等我从质馆回来了,定会在心里好好谢谢自己这位老丈人。”
梅擎霜“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是么?既如此,我便跟管家说一声,请他老人家暂且忍痛割爱,将那两只鸡也一并送去质馆,何时你回来了,何时再将那两只鸡抱回来。”
兰松野正要脚步轻快的往外走,闻言转身就把包袱向他砸了过去,凶狠道:“你敢!”
梅擎霜冷笑道:“果然是为了躲那两只鸡,行李都不知何时收拾好了,竟是连我也能舍下,兰松野,我原先倒是小瞧你了!”
兰松野见状贴上去哄道:“死相!谁说我要舍下你了,哪来的这股子飞醋!你若是想我了,趁着夜深人静,去质馆找我幽会,不也别有一番趣意!”
花言巧语,梅擎霜懒得搭理他,催促道:“少说这些好听的哄我,赶紧走!”
这人,贯会装出个一本正经的模样,兰松野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又附在他耳边,像个妖精似的轻声道:“晚间若来找我,记得带着那些瓶瓶罐罐。”
“你!”梅擎霜一怔,随即没忍住气笑了:“你还走不走了?”
兰松野眨了眨眼,很是无辜:“你还拽着我的包袱呢,让我上哪儿去?”
梅擎霜这才发现自己又被这狐狸蛊惑了心神,随即无奈的松开手,任由他在自己脸上亲了一下,而后抱着包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梅擎霜看着他那潇洒离去的背影,无奈揉了揉额角,心道这狐狸果然是个有道行的,自己修炼多年的定力,在他面前说没有就没有了。
兰松野就这么又回到质馆了。
好在先前破败的那些地方都让挛鞮贞元他们给修好了,不仅修好了,那时候挛鞮贞元和他的手下扮做觅汉,后来又将自己掳走,好像都没付给他们工钱。
没付就没付吧,自从两王之案结案后,挛鞮贞元就由鸿胪寺安排在了四方馆住着,他还痴心妄想的要见晟帝,想请他派兵助自己杀回北狄,鸿胪寺的官员闻言便使出他们常用的说辞,什么陛下忙于国事,宵衣旰食,暂时不得空,又加上他一个北狄皇子来到晟京,鸿胪寺也未曾好好招待,这几日让他尽情玩乐即可,不必有任何顾虑。
所以挛鞮贞元现在并不缺钱花,那点工钱估计连他自己都忘了。
兰松野虽然几个月不曾在这住过了,但楼东月和燕识归却常来打扫,因此稍微一收拾便能住人,于是他们三个各自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就等着晟朝的官员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