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后,梅擎霜搂着兰松野,趁着这点儿闲暇的功夫睡了个午觉。
兰松野早上起的晚,这个时辰让他再睡他也睡不着,是以就窝在梅擎霜怀里,安安静静的欣赏他的睡颜。
要么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晟帝这几个儿子里面,唯独梅擎霜生的龙章凤资,其余几个虽也瞧着气度不凡,但比起梅擎霜来,还是差了许多。
许是他常年韬光养晦的缘故,所以身上没有丁点儿戾气,也不似梅枕霜那般傲慢,而是如溪水一样,表面上平和,实则内敛、深沉、暗藏激流。
怕是整个晟国朝堂都猜想不到,看似温文尔雅逍遥自在的五皇子,竟是这朝局背后真正的操控之人。
兰松野细细想了想,自打他入晟京为质至今,还不到半年的时间,而晟朝的局势却已然翻天覆地,先有前太子梅境和被废除,如今两王又自身难保,而常安锦更是如泥船渡河,虽然他们几个本身就不清白,但若梅擎霜不暗中使些手段,难说他们的荣华富贵要享受到什么时候。
梅境和嗜赌好色,心性昏庸;梅枕霜为人狠辣,做事不择手段;梅隐霜庸庸碌碌,毫无见地,总看常安锦的眼色行事,这三个人,任由谁坐上那把龙椅,对于偌大的晟国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只有梅擎霜能革除积弊,一扫如今朝堂上的乌烟瘴气,带领百官开辟出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作为昭国皇子,这样的局面未必是兰松野想看到的,却是天下数万黔首所期盼的,身居高位者,若只想着对他国兴兵犯阙,丝毫不顾百姓会否遭受兵燹之苦,那便是德不配位。
兰松野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只要昭国外不惧强敌入寇,内得享四海升平,便是他最大的祈愿了。
而梅擎霜也不是喜好杀伐之人,因此他愿意助梅擎霜御极。
兰松野如此想着,约莫两刻种的功夫,梅擎霜就醒了。
他一醒来就瞧见兰松野在怀里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梅擎霜忽然生出一种满足感,他又将手臂拢了拢,抵着兰松野的额头没头没脑的说了声:“真好。”
兰松野言笑晏晏的问他:“什么真好啊?”
梅擎霜刚醒,嗓子有些淡淡的沙哑,一开口便增添了几分如老酒般的醇厚感:“夫复何求,真好。”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兰松野被他哄的心花怒放:“今日这是怎么了,嘴甜的跟含了蜜似的,净说些好听的讨我欢心。”
梅擎霜想了想:“我以前没说过么?”
“没有,”兰松野用膝盖蹭了蹭他的腿根,意有所指道:“以前你哄我都是在这上面下功夫的。”
“噢……”梅擎霜两腿开合夹住他不安分的腿:“这几日太累,怕力不从心,唯恐冷落了你,所以说些好听的作补偿。”
他本是开个玩笑,谁承想兰松野却来了兴致:“当真?”
“嗯?我……”
兰松野翻身而起,撑开双臂在他身侧,兴致勃勃的问道:“那今夜咱俩换换,我累些,你轻快些,怎么样?”
梅擎霜:……
他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你不造我的反便不死心是吧?”
兰松野与他对视,片刻后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
梅擎霜忍俊不禁,他拍了一下兰松野的后腰:“下来,我要去官署了。”
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如此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兰松野蔫儿了几分,他乖顺的趴回被褥里,眼巴巴的望着梅擎霜,在他起身的时候伸出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衣袖,而后轻轻晃了晃,可怜兮兮的问道:“成不成啊?”
说实话梅擎霜并不介意谁主动谁被动的问题,但眼下瞧着兰松野这娇软可欺的模样,就忍不住想逗弄他,于是笑道:“这个……看你本事。”
看我本事?
兰松野眼珠狡黠的一转,而后掀开被褥翻身下床,伸手便拿过外衣穿戴,看这架势像是要出门。
梅擎霜很好奇他又要作什么妖:“做什么去?”
兰松野一边穿衣一边装模作样道:“你不是要看我本事么?我这就去问管家要银子去山横晚,让寒漪瑾给我找几个小倌儿学学。”
梅擎霜一听他要如此,当即起身大步走过去,钳制住他的双手反身就将人抵在床柱边,语气危险道:“学什么?我还不够你学的?”
兰松野的肩膀抵着床柱,硌得锁骨疼,他转头求饶似的看着梅擎霜,语气软乎乎的说了声:“疼。”
梅擎霜不为所动。
兰松野眨了眨眼睛:“你再靠近一点儿。”
梅擎霜依言凑近了,兰松野趁其不备,仰头便亲了上去。他就是要勾得人心猿意马,所以并没有停留太久,这个吻清清凉凉的,如银粟落在肌肤上融化般转瞬即逝,他撩拨完便撤回去,继而若无其事的舔了舔唇角,眼神无辜又天真:“真的疼。”
梅擎霜怎能架得住他这样存心逗引,他松开兰松野的手将其转过身来,刚要恶狠狠的回击回去,就听得门外响起“咚咚咚”三声叩门的动静。
江吟时在外头提醒道:“殿下,您醒了么?咱们该出门了。”
梅擎霜不欲管他,本想着定要欺一欺兰松野,让他知晓自己的厉害,却不料还不等挨近了,就听得兰松野趁机伸长了脖子对外头喊道:“醒了!进来吧!”
梅擎霜大惊,两人虽然亲昵不假,可再亲昵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怎可让外人瞧见了他们之间打闹的情趣,因此仓皇之下后退了两步,几乎是刚站稳,就听见江吟时推开门道:“殿下,咱们……诶?您还没穿戴好啊?”
梅擎霜背对着他,表情复杂的看着兰松野,这狐狸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明想笑却又极力忍着,泰然自若的对江吟时招呼道:“谁说不是呢,你们殿下忒磨蹭,手脚还没我麻利呢。”
他理了理衣襟和袖口,施施然道:“我去山横晚了,你们也别耽搁了,快些收拾好形容去官署吧。”
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梅擎霜,不顾对方眼中的谴责,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兰松野都走出去了,梅擎霜还一直追着他的背影看,江吟时心道这两人果然是情深意笃,片刻都分开不得,然只有梅擎霜知道,他此时恨不得将兰松野捆起来收拾一顿,让他收起爪牙,乖巧的窝在自己身旁才好。
虽然约定的是申时,但三司的三位大臣却不敢真的卡着时间过去,因此早早的就在刑部等着了。
梅擎霜也是提前一刻钟到的,四人会面之后,没有再多做些虚假的客套,直接就开始着手审理梅枕霜和梅隐霜二人。
案子要一个一个的审,人也要一个一个的问,四人商讨了一下,觉得梅枕霜这边更为复杂一些,是以便决定从难处着手,先提审梅枕霜。
梅枕霜直到现在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恍惚感,明明昨日抓到了常安锦的一大把柄,她与梅隐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扳倒了常安锦,那么日后自己在朝堂之上,则再无人能与自己匹敌,谁承想造化弄人,养尊处优的王爷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换了谁谁不感叹一句世事难料呢。
按照晟朝律例,凡三品以上的官员,只要还未定罪,受审时可赐座①。因而当梅枕霜被差役带到刑部大堂的时候,堂中早已准备了一把椅子,而梅擎霜和三位大臣就坐在他对面,皆是一副威严的架势。
梅枕霜见状不禁觉得荒唐,梅擎霜不过是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皇子,如今竟也能爬到自己头上来审问自己,怎能叫人不轻视。
于是他走过去坐下,脸上仍旧是平日里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对梅擎霜轻蔑道:“五弟,你很得意吧?”
梅擎霜淡淡一笑,不卑不亢道:“皇兄说笑了,臣弟因何得意?”
梅擎霜微微向后倚在靠背上,冷笑道:“平日里不温不火的,如今却能鞫讯本王,想必心里定觉得十分风光吧?”
梅擎霜闻言收敛了笑意,他五官以及下颌的线条本就如雕刻般分明,如今面无表情之下,又身处于庄严肃穆的刑部大堂,竟显得有几分凌厉。
只听得他淡淡的开口道:“皇兄此言差矣,你我同气连枝,皇兄的官秩又高出我许多,本应谨身奉法,正身率下,有道是‘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②”,更何况皇兄身居高位,一言一行皆关乎我朝盛衰,而如今却坐在这里,受三司鞠问,我身为臣弟,见兄如此,何来得意之说?”
“你!”梅枕霜没想到他竟这般不留情面的出言反驳,羞恼之下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不可谓不精彩。
他怒道:“你不必在这里装腔作势,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要本王一日不被定罪,你的身份地位就永远低于本王。如今我不过是阴沟里翻了船而已,等案子查清了,你们自然要还本王清白,劝五弟别光顾着眼前,还要想想往后要如何自处。”
梅擎霜“嗯” 了一声,不疾不徐道:“臣弟如何自处,不劳皇兄费心。”他看了看三司的三位大臣,对他们道:“开始吧。”
刑部尚书柳文海点了点头,对梅枕霜道:“安王殿下,我等奉命审问殿下,绝不会罗钳吉网,但也不会畏权徇私,因此还请殿下配合我等,若真有冤屈,也好早日洗雪冤仇,还殿下一个清白。”
梅枕霜嗤笑了一声,没接话。
柳文海倒也不介怀,刑部公堂之上,十个里头有五个,都是这般嘴硬的,他审案数年,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此柳文海开口道:“今日少府监丞在朝之堂上,控诉殿下盗铸,对此,殿下可有证据能证明自己清白?”
梅枕霜鄙夷道:“此事简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本王每年的俸禄之优厚,便是名下生意的进项就日进斗金了,不管是打赏下人还是打点各部,都绰绰有余,何须冒险盗铸?”
柳文海又问:“可昨日康王带禁军去鬼市,却发现了殿下的伙计藏匿于一家铁匠铺中,那家铁匠铺表面上虽以锻铸为营生,可内里却暗藏了盗铸所用的施设,并在其中发现恶钱数枚,此事,殿下又如何解释?”
这事儿梅枕霜也不明白为何,他根本就没必要铸恶钱,更不知道鬼市里还藏着盗铸的铺子,至于他那些伙计为什么在该处被捉拿,柳文海问他,他还想问梅隐霜和禁军呢。
故而梅枕霜强横道:“此事本王不知晓,焉知是不是梅隐霜为了构陷本王所设的圈套。”
柳文海闻言对一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拿着一张纸上前给梅枕霜看。
梅枕霜只斜睨了一眼,便颐指气使的问道:“这是何物?”
柳文海道:“此乃唐秉所呈殿下盗铸的罪证,殿下还是细细看看吧。”
梅枕霜皱了皱眉,而后疑惑的看过去,只见那是一张契据,上面写的是某个人与赌坊的赌债一笔勾销的证明。
这张契据上的内容十分常见,因而没什么可疑之处,但问题却出在这张纸上。方才梅枕霜粗粗扫了一眼没注意,如今细细一看,这才惊觉此乃元书纸!
梅枕霜盯着那张纸略显惶遽道:“不可能……不可能……”他转向面前的四人,厉声道:“这张契据绝对不是出自本王的赌坊!元书纸乃父皇御赐,本王怎可能将如此珍贵之物拿到赌坊去,如此岂非暴殄天物!”
梅枕霜开口道:“是或不是,让赌坊的博头一一比较下字迹便知。”他问梅枕霜道:“昨日三皇兄带禁军去鬼市搜捕刺客,有几名漏网之鱼在混乱时趁机逃脱,他们后来可曾去过皇兄府上?”
梅枕霜否认道:“不曾。本王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梅擎霜沉默了片刻,而后定定的看着他,好意出言提醒:“皇兄,这元书纸父皇只赏赐过你一人,若皇兄执意咬定不知赌坊其他人的下落,那臣弟能否揣测,此举乃皇兄为了遮掩罪行而故意隐瞒不报?”
梅枕霜闻言大怒:“放肆!这不过是你的臆断罢了!满朝文武中,这文书纸虽然只有本王在用,可……可如何就能证明这字乃是本王赌坊的人所写!”
梅擎霜神情淡漠的看着他,丝毫不因对方口出狂言而有情绪波动:“所以臣弟再问皇兄一遍,昨日到底有没有赌坊的人去求见过皇兄?”
梅擎霜待人总是这般温和,不管你如何讥讽谩骂,他依旧八风不动,以至于梅枕霜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有种奈何不得的无力感。
他被梅擎霜这么一噎,破天荒的显露了几分颓势,烦躁道:“是……是有一人在禁军离开后来过本王府上,但本王并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你们若不信,大可去搜查本王府邸。”
梅擎霜“嗯”了一声,不冷不热的说道:“皇兄既然这样说了,臣弟怎会质疑,只是不知道皇兄身边的那个护卫,知不知道他们的藏匿之处?”
梅枕霜心头一惊:梅擎霜问的是曲皓星!他语焉不详道:“这个……本王不清楚。”
“无妨,适才柳大人已经派衙役去皇兄府上捉拿此人了,在衙役回来之前,我们不若先聊聊另一桩案子吧。”梅擎霜对柳文海使了个眼色,柳文海见状一拍惊堂木,对衙役道:“来人,将唐秉带上来!”
不消片刻,唐秉便被两个差役押到堂中了。
①:这一条是作者杜撰,本文套用宋制,宋朝官员在如文中描述的情况下受审的时会不会赐座,没有查到详细资料,如果有清楚的小伙伴可以留言科普,感激不尽。
②:出自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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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审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