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找乞丐聚居的地方,这事儿秦老六最熟,他带着一行人走了许久,终于找见了一座废弃的宅子,去岁北狄朝廷经历了几个皇子的火并,几番铲除异己之后,有的府宅被烧被抢,废弃至今,自然而然就聚集了许多乞丐。
里头有几个正在睡觉的乞丐,还有两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见他们来了,戒备的把孩子抱紧了些。
这儿住的人不算多,虽然脏了些,但好歹有个能避雨的地方,颜松落环顾了一下四周:“行,就在这落脚吧。”
几人动手收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来,然后便挤在一起歇脚。一旁有人见他们几个有男有女的,便一直毫不收敛的盯着梅馥霜和寒漪瑾看。
行乞的或逃难的他们见多了,可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沦落到这种境地的,实在少见。
这些目光或多或少的都有几分不怀好意,颜松落他们察觉了,便将梅馥霜和寒漪瑾挡在里头,遮住了那些让人不舒服的注视。
“兄弟,”有人搓着身上的泥走到他们附近坐下:“瞧着眼生啊,哪儿来的?”
秦老六是他们几人中瞧着最年长的一个,便装成了一家之长的样子应道:“噢,边境来的,去岁村里遭了瘟疫,死了不少人,我们被逼无奈,只能一路逃难,带着弟弟妹妹们来皇城寻个活路。”
“噢……”那开口问话的人还觊觎着方才见到的俩姑娘,便想越过他几人再多瞧几眼,奈何颜松落他们几人挡的严严实实,他伸长了脖子也没瞅见一眼,不禁有几分扫兴:“想住在这儿不要紧,但是要懂规矩,知道么?”
秦老六一副不敢惹是生非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什么……规矩啊?”
“每人每日一文钱,交给虎爷,否则就滚出去。”
“啊?一文钱?”秦老六哭丧着脸,愁苦道:“我这俩妹妹身染疠风,我们要给她们买药的,没有多余的钱啊。”
“什么!”那乞丐闻言登时捂着口鼻嫌弃的后退了几步:“身上带着病?怎么不早说!不行,你们不能住这儿,赶紧收拾铺盖滚出去!”
“别!别!”秦老六哀求道:“这病没那么厉害,只要不碰着是不会传染的,你看,我们兄弟几个不就好好地么。钱我们按时交,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兄妹几个,让我们住这儿吧。”
秦老六一句话就让那些人打消了一些邪恶的念头,原本见色起意的几个人,一听两个姑娘有疠风,登时都觉得又晦气又可惜。
方才那问话的乞丐瞅了瞅他们几人,确实不像染病的样子,但心里还是觉得跟他们住一块难免沾染霉气,便得寸进尺:“那这样吧,你们每人每日交两文钱,拿不出就自觉离开!”
秦老六为难的与颜松落几人对视一眼,许久后才一咬牙,点头道:“好。”
既是要交钱,他们便要出去乞讨或者找地方做工,秦老六嘱咐曲皓星和燕识归好好照看两个“妹妹”,自己则带着颜松落出去了,正好借机打探消息。
他两个直接去了皇宫附近,还不知从哪儿捡了个破罐子,有模有样的蹲在街边,活生生就是两个行乞的乞丐。
颜松落警惕着周遭,压低了声音对秦老六道:“咱们一共六个人,每日要被抑勒十二文钱,再加上你说还要给俩妹妹买药,若是单凭这么要饭,肯定是凑不齐的,时间一长,要么咱们露馅,要么被他们赶走,这可有些麻烦啊。”
秦老六自然也清楚:“我知道,今日先给他们十二文钱,见见那虎爷是个什么人,若是碍事,想法子除掉他就是了。反正如此专横,留着也是个祸害。”
也只能如此了,他们只是想知道梅擎霜和兰松野的情况,无意生事,可若有人故意挑衅,那他们也没必要一再忍让。
颜松落有点儿心烦的问:“你说殿下他们就这么被挛鞮经云扣留在宫中了?若是如此,咱们要想知道宫里的消息,怕是难啊。”
这么干等着确实不是办法,不然很容易遗漏一些重要的消息,秦老六灵光一现,忽然来了主意:“你记不记得北狄有哪几家豪右?”
这当然知道,来北狄之前他们都调查过,如今北狄最有名望的世家宗族,当属达奚氏和侯莫陈氏了。
颜松落心里一惊:“你不会想要主动去招惹这两家的人吧?若是平时咱们自然不放在眼里,可如今这情形,只指望咱们几个,怕是有点儿冒险啊。”
秦老六蹲的脚麻,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招惹干嘛啊,我是这么想的,与其咱们整日在这儿守株待兔,倒不如想法子接近那两家的家仆,他们两家在朝中皆有官职,或许能从中得知丁点儿消息。”
这倒是个好主意。颜松落拽他:“那还坐下干什么,先去探探那两家的府邸在哪儿啊。”
秦老六不仅坐下,还躺下了:“着什么急,瞧见对面那酒楼没有?”他一扬下巴,颜松落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那酒楼怎么了?”
“那酒楼能开在这地方,价钱肯定不便宜,能来这儿吃一顿饭的,就算不是达奚氏和侯莫陈氏,也不会是普通的芝麻小官,咱们在这儿等着就是,一定能等到朝中要员的。”说罢看了一眼颜松落:“我说,你别紧绷着,你看看满城的叫花子,谁跟你似的坐的脊梁骨这么直,你当这是在军营里呢。”
颜松落想了想,还真是,反观秦老六一副又懒又脏的模样,他奇道:“你倒是装的像。”
秦老六有点儿得意:“那是,我装混混、流氓、赌徒还是有点儿本事的,不然当初怎么能把唐秉蒙了那么长时间。”
一说这个,忽然勾起了颜松落的好奇心:“话说起来,你和唐秉得住了有好几个月吧。”
秦老六抬起腿挠了挠:“嗯,时间是不短。”
“你……”颜松落欲言又止,一边觉得这事儿不好开口问,但又碍不住心里实在痒痒,谁让他们今天才知道原来秦老六也喜欢男人呢,那他当初跟唐秉住了那么长时间,就没生出什么别的心思么?
“怎么了?怎么支支吾吾的?”
“噢……没事儿,就是对于你和江吟时的事儿,有点儿出乎意料。”
嗯?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秦老六一骨碌坐起来,曲起腿将胳膊搭在膝盖上,神色迷惘的问:“我俩什么事儿啊?”
见他这样子……难不成,是自己误会了?颜松落在心里嘀咕,不能吧,他今早和江吟时那番话都多么明显了,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啊。
“就是……你昨晚和江吟时,没发生点儿什么事么?”
这话越说越让人听不懂了,秦老六被他勾的难受,反问道:“我俩应该发生什么事儿?”
颜松落更稀奇了:“你俩昨晚在房间,就各睡各的?”
“不然呢?”这不问的废话么,秦老六不明白一向精明的颜松落今日怎么糊涂了似的:“不各睡各的还能怎么睡?都老大不小的了,我是得哼着歌哄着他啊,还是得给他扇着扇子他才能睡着?”
啊?颜松落大惊:“那你俩今早说什么轻点儿的话,什么意思?”
秦老六并不知道眼前这人想哪儿去了,便解释说:“那床板不结实,我怕一翻身弄出动静吵得他睡不着,所以说今晚轻点儿翻身,怎么了,哪儿不对了?”
颜松落瞠目:“就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样?”秦老六往前倾了倾身子,盯着他的眼珠一本正经的问:“松落,你不会被夺舍了吧?”
颜松落一把推开他:“去,你才被夺舍了呢……靠这么近你不嫌热么。”一边说一边神色不自然的避开了目光。
秦老六:……
他什么毛病这是。
他二人在宫外假扮叫花子打探消息,入宫的几人则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正在此静坐等人呢。
三公里和木予倒是不怕生,在管家臂弯里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
“咕咕。”
反正这屋里也没人,管家抱着这两只肥鸡,胳膊实在有点儿酸,便将它两个放在地下让它们随意跑随意蹿。
两只鸡得了自由,迈着腿、抖擞着脑袋便在这屋里闲转起来,兰松野抬起一条腿架在桌上,冲那两只鸡冷幽幽的说:“过来。”
“咕咕。”三公里和木予“哒哒哒”后退了几步,不想去招惹他。
兰松野佯怒:“过来,给我按按腿!”
“咕咕!”两只鸡仗着有人撑腰,已经敢抗命了,一转头飞进管家怀里,卧在他腿上就开始装死。
“哼。”兰松野轻嘲了一声,心道这次先放你们两个一马。
他们在屋里百无聊赖的坐着,挛鞮经云却一直不出现,梅擎霜和兰松野二人倒也不急,反正他不可能一直不露面,现在这样晾着自己,无非是想给两个敌国的皇子一个下马威而已,只不过他这手段比起昭帝和晟帝,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楼东月记起兰松野和梅擎霜早晨没用饭,便问了句:“主子,你饿不饿?”
兰松野一只手搭在肚子上:“有点儿。”
楼东月便走到门口,同外头的守卫说:“我们主子饿了,劳烦你们去弄点儿吃的来。”
外头的人不为所动,楼东月也预料到他们的反应,便用剑柄敲了敲那人的肩膀:“兄弟。”
对方将手握在腰间的弯刀上警惕的看着他,楼东月面色无奈:“你们二皇子请我们过来,肯定是有要事,方才还一口一个唯恐怠慢贵客,现在到了这宫里,连口水都没有,这叫哪门子的待客之道?感情你们北狄人为贵客接风洗尘是用西北风啊?”
见对方怒目圆睁,楼东月便劝道:“行了,别瞪我了,我又不害怕,万一我们饿出个好歹,就你们二皇子那性子,不得先把你拖出去顶罪么,赶紧的吧,大早晨的别弄太荤的,最好有从食还有粥,你们看着准备就行。”
听到这儿,对方紧抿的嘴唇终于舍得开口:“我们二皇子吩咐了,让你们在此等候,他散了朝就会来见你们。”
楼东月抱着臂倚在门框上:“那你们二皇子还有多长时间散朝啊?”
“不知道。”
“那贵国这朝会要是一口气商议到明年,你们又不给吃不给喝的,等挛鞮经云来了,还打算直接给我们收尸不成?”
门外的守卫有点恼火:“你这人怎么这么多话!让你等着你就等着!”
“这不是一直等着呢么,”楼东月心道这人是不是脑子一根筋啊,这点儿事都不会变通,无奈之下只能恫吓道:“你要是不去,等挛鞮经云来了,我就告诉他,你实则是挛鞮贞元的人。”
对方登时有点儿慌,怒喝一声:“你胡说什么!我对二皇子忠心耿耿,他不会信你这番胡言乱语的!”
楼东月痞气的一笑:“他信不信,等我说出来你就知道了。除非你们两个皇子关系特别好,否则你猜你会是什么下场?”
守卫气的握拳,他看着楼东月毫无顾忌的样子,又瞅了一眼屋里的人,觉得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便只能忍怒剜了一眼楼东月,随后嘱咐其余人将屋子守好了,自己离开去给他们拿吃的。
大约一刻钟,对方才返回,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里面的东西虽然算不上精致,但填饱肚子倒是没问题,楼东月接过后道了声谢,一一验过毒之后才分给众人,管家吃过了,所以没再要,其他人便慢悠悠吃了起来。
见外头的人没往里瞧,江吟时压低了声音:“楼东月方才提到挛鞮贞元的时候,那人的反应分明是害怕挛鞮经云信了咱们的话,这么一说,是不是可以推断,他兄弟二人的关系,依然水火不容?”
如果是这样,那就能说明,他们被“请”来皇宫,不是挛鞮贞元为了保命,邀功而为之。而挛鞮贞元前一日进宫,次日挛鞮经云就知道了他们藏身于城外,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挛鞮贞元在假意示弱,故意将他们的行踪告诉了挛鞮经云。
这是为什么?
若是挛鞮贞元故意让挛鞮经云把自己一行人抓进宫来,那他先前又何必花三万两银子请秦老六雕刻假玉玺?
还是说他入城之后,寻到真玉玺了?
也不对,如果他真的找到玉玺了,那直接以挛鞮宗兴的名义下旨,让各地起兵勤王便是,和需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等等——起兵勤王!
兰松野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如今自己和梅擎霜都受困于宫内,那能助挛鞮贞元夺回王位的,就只剩下他辛苦借来的仁武军和晟军了,这孙子——不会在打仁武军和晟军的主意吧?
他抬眼看梅擎霜,见梅擎霜似有所悟,便知道他也想到了这关键之处——若真的是这样,那他们在这宫里,一时半会儿可就不好离开了。
兰松野登时没了胃口,把面前的半碗小米粥一推,不想喝了。
两只鸡见状跳到桌子上,瞅着那半碗小米粥,抬起头礼貌的问了声:“咕咕?”
你不喝了啊?
兰松野乜了两只鸡一眼:“你们想喝?”
三公里和木予昂着头:“咕咕!”
狐狸逮着机会就耍威风,伸手往下一指:“先给我按按腿。”
管家忍不住开始护犊子:“去,觉得不舒坦自己敲一敲,难为两只鸡做什么。”说罢一瞅那半碗小米粥:“你到底还喝不喝了!”
兰松野登时没了气焰,撇了撇嘴:“我饱了。”
管家于是端过碗放在三公里和木予面前,捋了捋它们的毛:“喝吧。”
兰松野不想看这如此和谐的一幕,气的把脸转过去了。
梅擎霜见此忍笑摇了摇头。
现在他们已经大致猜得了一二,心里有了准备,那么一会儿等挛鞮经云来了,不管对方说什么,他们也不会面露异色。
不过这宫里的事,还是得想办法传出去,告诉颜松落他们,可怎么往外传消息,这却是个难事。
几人正各有所思的时候,就听得外头一阵行礼问候的动静,他们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模样与挛鞮贞元有几分相像的人来了,正是挛鞮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