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何离京一事,他们三人商议了将近两个时辰,等南重阙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外头月白风清的,倒是舒坦的很。
兰松野起身送他,坐的有点儿久了,得活动着腰肢:“舅舅慢走。”
“嗯,不必送,早点歇下吧,明日上朝别误了时辰。”他两只脚迈出房门几步,见梅擎霜还留在屋里,纳闷儿的问了句:“睿王殿下不走么?”
梅擎霜一时紧张:“呃……我……”
兰松野倒是机灵:“他一会儿再走,若是让旁人瞧见了您二人一起走在路上,岂不麻烦。”
也有道理。南重阙被兰松野轻易糊弄过去,带着林怀故就要往外走。
兰松野坐的腰酸,见南重阙终于要离开了,就迫不及待的倚靠在梅擎霜身上,谁知南重阙突然停下转身:“哦对了……”
兰松野瞬间推开梅擎霜,弄得自己在原地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诶?怎么了?”
梅擎霜借着夜色的遮掩在一旁憋着笑,兰松野语气有点儿不自然:“噢没事儿,就是……坐久了腿麻。”
“哪来的那么多毛病,人家睿王坐的比你可规矩多了,也不见人家喊累。”
兰松野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是,我平日里懒习惯了。那个……您还有事啊舅舅?”
这么一打岔险些忘了:“听说你今日去了一趟皇家寺院,皇后也出宫了,你是去见你母后了?”
兰松野“嗯”了一声。
南重阙觉得稀奇:“什么事儿啊不能在宫里说,还得跑到寺庙去?”
梅擎霜呼吸一滞,跟着紧张起来。
“就是……”兰松野支吾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不是要去北狄了么,便让母后见了见自己儿媳。”
“啊?!”林怀故没忍住,低呼出声。这……睿王……今日去见皇后了?!
南重阙转头看他:“你啊什么?”
坏了!将军还在这儿呢,自己怎么就喊出来了!林怀故急中生智,抬起手“啪”的打在自己脖颈上:“有……有蚊子……”
……
南重阙觉得今晚每个人都很不正常,一个个的,好像突然有毛病了似的。
他白了林怀故一眼,又转头去责问兰松野:“怎么不跟你舅舅我说一声!”
兰松野当着梅擎霜的面儿就开始胡说八道:“小姑娘害羞,不敢一次见太多生人。”
南重阙心中有点儿不平衡了:“我是生人么?将来你二人成亲了,她也要喊我一声舅舅的!”
兰松野面色诚挚:“舅舅,您不知道,他真的害羞,平日里出门都要戴上幕篱从头遮到脚,不然见着外人,走三步要晕两次呢。”
这是什么毛病?
南重阙全然不信他的鬼扯:“你舅舅我是个粗人,但你不能拿我当傻子,编也不知道编个像样的理由。”
兰松野语塞,支支吾吾好半晌,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南重阙懒得再同他啰嗦,只撂下一句话,让兰松野尽早安排自己见见外甥媳妇,兰松野“噢”了一声,勉勉强强应了句:“知道了。”
南重阙带着林怀故离开,出了院门口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今晚的一切都很古怪,从自己踏进那个院子开始,就有种莫名其妙之感。南重阙觉得自己为将多年的直觉不会错,便脚步一顿,转身折返回去。
林怀故大惊:“诶?将军?您干嘛去?”
南重阙“嘘”了一声:“我觉得这小子有事儿瞒着我,我得回去看看。”
完了完了……我是不是应当躲远点儿啊……还是想法子提醒一下里头的人?林怀故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南重阙已经迈着大步走到院墙外了。
林怀故忐忑不安的站在原地,内心默默祈祷,希望里头二人在南重阙推门的瞬间能够及时反应,结果他万万没想到,南重阙压根没推门打里头一个措手不及,而是两手扒着墙头往上轻轻一跃,正伸长了脖子鬼鬼祟祟的往里偷瞧呢。
林怀故:……
这叫什么事儿,堂堂一品大将军,三更半夜……爬墙偷窥……
南重阙动作敏捷,这么一蹦一跳的,没发出多大声响,但是这院子实在太小,是以他不敢探头太多,只能掩在墙内的竹林之后,以免被发现。
他就这么偷偷摸摸的观察院子里的人,却发现兰松野和梅擎霜正站在院内客客气气的谈笑,两人站的距离刚刚好,近一寸则狎昵,远一寸则疏离,瞧着十分磊落,十分自然。
南重阙纳闷儿的“诶?”了一声,内心无不狐疑: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将军……将军……”林怀故在下头拽他的衣摆,东张西望的跟放风似的:“咱们快走吧,一会儿让街坊瞧见了,怕是要把您当成盗贼从而报官呐!”
南重阙一脚踢开他:“去,老夫再看会儿。”
“不是……”林怀故就不明白了:“我说将军啊,俩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是啊,南重阙也在想,俩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夜黑风高花前月下的,俩大男人凑在一处,又有什么好聊的呢?在外头杵着不嫌蚊子多么?
“别出声!”
林怀故只觉得头疼不已。
南重阙就那么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二人,一边偷瞧一边百思不得其解:这俩人聊什么呢?为什么不进屋?嗯?不对……南重阙突然警惕的想:俩大男人进屋……更有问题了!
他就这么撑着看,一丝一毫的举动都不肯放过,结果直到胳膊微微发酸,也没瞧出他二人有何端倪,虽然疑窦未消,却只好两手一松,轻轻落地。
“将军,您……您瞧见什么了?”
南重阙纳闷儿的念叨:“没瞧出什么情况。”
“那您趴墙头看半宿!”林怀故心想您可真不愧是大皇子的亲舅舅,你俩人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真是如出一辙:“这都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府吧。”
南重阙若有所思的往前走,那步子比平常不知慢了多少。
林怀故见他一脸心事的模样,便想着分散他的注意力:“将军,您要去北狄,陛下能放您回去领兵么?”
南重阙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见这话没回应,反而三步一回头的看着兰松野的那方院子。
将军不会是猜到什么了吧?林怀故心惊胆战的:“怎……怎么了……”
“他怎么还不出来?”
“啊?”林怀故没反应过来:“谁啊?”
南重阙双手抱胸:“睿王啊。兰松野不是说他等一会儿再走么?可这都多长时间了,他还留在里头干什么?”
怎么还惦记这事儿啊!林怀故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一圈:“兴许是……还没聊完吧。”
没聊完?他二人之间能有多少话可聊?
见南重阙站在原地不肯走,林怀故只得替兰松野遮掩:“那个……大皇子的心上人不是晟国人么,既是晟国人,睿王肯定也认识,那他二人的关系定然比往日要亲近些,少不得要多聊几句。”
南重阙缓缓转头看着他,目光之锐利,像只鹰隼似的,林怀故被盯得心里发毛,一个劲儿的回想自己方才的话,没漏洞啊?将军为什么这么看我?
“将……”他刚要开口问,南重阙却先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你是年轻,记性好,我都忘了这一茬了。”
“嘭!”悬着的一颗心瞬间落回肚子里。林怀故方才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险些腿软没站稳:“噢……没有,您要操劳的事太多了,这些小事儿顾不上,实属正常。”
南重阙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就通透了,脚步也跟着轻快了几分:“走吧,回府去。”
林怀故在他身后默默捂着胸口,自己上阵杀敌遇到不少惊险时刻,可怎么都不如今晚这般,总在生死一线上徘徊,直到现在,那股子后怕的劲儿还没全然消散。
院内,兰松野僵硬的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压低了声音问梅擎霜:“我舅舅走了没有?”
梅擎霜只用余光扫过去:“走了。”
兰松野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本平直的双肩立刻垮了几分,抬手就要去扶梅擎霜:“累死我了……”
梅擎霜却微微侧身闪开,不让他倚靠。
兰松野的手落了空:“嗯?你干嘛?”
梅擎霜面带讥诮,阴阳怪气的开口:“我怕羞,走三步要晕两次,更何况与你这么个天潢贵胄站的如此亲近。”
兰松野没脸没皮的凑上去:“这不是哄我舅舅的话么,不然他要是当场打死你,我可拦不住。”
“哦?”梅擎霜别有深意的笑出了声:“这么说,方才还多亏你这番话,我才能免遭南将军的一顿教训?”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兰松野笑嘻嘻的就要往他背上爬:“赶紧进屋,我这身娇柔嫩的,站了这么久,小腿都胀了一圈呢。”
梅擎霜却抬起手抵着他的额头将人给推开:“累啊?”
兰松野眨了一下眼睛。
“我也累,你回屋好好歇着,我得回四方馆了。”
“干嘛!好端端的使什么小性子。”兰松野抓着他的手滑到心口处:“感受到了没有?”
梅擎霜挑了挑眉:“嗯,跳着呢。”
“废话!要是不跳,我现在就该横着躺在地上,而不是竖着站在这儿了!”
梅擎霜笑出了声:“那你让我感受什么?”
兰松野狡猾的很,他将梅擎霜的胳膊夹在腋下,拽着人就往屋里走:“你进来我就告诉你。”
梅擎霜无可奈何,只得跟着进了狐狸窝。
今夜凉风习习,屋内又是一场**好梦。
关于那日夜里三人商议的事情,梅擎霜没过几日就找来了挛鞮贞元。
挛鞮贞元闻言后大惊,当即拍案而起:“你让我去杀兰鹤诗?!梅擎霜,你和兰松野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梅擎霜低头翻书,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你可想清楚了,我晟国和昭国助你回北狄夺权,于你而言可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将士我们出,主意我们想,但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吧。”
“可兰鹤诗即便被废了,那也是昭帝的儿子!我去杀了他,恐怕还没等走出昭京,就先被抓进刑部大牢了!”
梅擎霜淡淡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激将还是轻嘲:“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应付不了,那你也没必要回北狄去了。”
“可为什么非要我去杀兰鹤诗!”此事关系重大,挛鞮贞元实在不想惹这个麻烦,杀了兰鹤诗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在昭国继续待下去,若是北狄回不去,难不成又要逃去晟国么?常安锦死了,可梅隐霜还活着,自己在这个节骨眼跑去晟国,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机行刺,为他母后和兄长之死报仇泄愤!那到时候,这天下岂不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因为只有你杀了兰鹤诗,昭帝才有可能出兵!”梅擎霜终于舍得放下书,冷幽幽的看着他:“路已经给你谋划好了,要不要回去救你母后,你自己选。”
挛鞮贞元焦躁的像只被放在炭火上炙烤的蚂蚱,尽管他一个劲儿的扑腾,却始终逃不开这困境:“我……我杀不了他,他在宗正寺关着,我怎么可能接近他。”
梅擎霜就那么看着他,目光幽深难测,意味不明。
挛鞮贞元知道他内心如何想的,但此事实在没那么简单:“我不是不敢,是真的没机会动手。”
梅擎霜的眼神却好似一根烛火,能将人心中所有隐秘的罅隙和丑恶的阴私都映照的一览无余:“你有突火枪在手,这事应当不难。”
挛鞮贞元眼神颤栗了一瞬:“什么?”
梅擎霜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若是没有保命的东西在身,单凭这点人手,你就敢辗转于晟国与昭国之间,要么你是对自己的文韬武略极为自信,要么……你就是蠢。”他说完了这句话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梅擎霜的神情明晃晃的显露出他对挛鞮贞元的评价。
显然,在晟京被梅枕霜抓去私牢不说,还险些被常安锦设计灭口,这样的人,压根不具备什么文韬武略。
挛鞮贞元自然能通过梅擎霜的表情读懂他的弦外之音,如此不言而喻的嘲讽,实在让人大感恼火:“睿王殿下,你与兰松野愿意出兵助我回北狄,我心中自是感激,但也请不要把我当傻子,你们暗地里到底在图谋什么,我也能猜得一二,若是想得到突火枪,咱们就放下芥蒂,坦诚合作,况且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你,你何必每次与我说话都是一副妄自尊大的模样!”
“突火枪?”梅擎霜不怒反笑:“我要那个做什么?”
挛鞮贞元心头一紧:“你们愿意出兵助我,除了当日的约定之外,难道不是在打突火枪的主意?”
梅擎霜却从来不会顺别人他的话往下说,而是反问道:“怎么,此次我助你夺权,作为回报,难道你就愿意将突火枪给我?”
这都是以后的事儿,挛鞮贞元到底能不能登上北狄王位还不得而知,因此关于突火枪一事,他现在想怎么承诺,就怎么承诺:“图纸不可能给你,但日后可以在三国的通商货物中,将突火枪划入交易之列。”
这种把戏别说梅擎霜了,就是死了的梅枕霜与梅境和都不会轻信。哪怕是立下字据都有撕毁不认的情况,更何况空口承诺这种八竿子没一撇的事儿。
跟一个北狄人约定未来如何,比让兰松野和那两只鸡独处一月、还要保证绝对不会痛下杀手一样不可信。
梅擎霜也不知道是这位北狄皇子太过天真,还是他觉得自己很天真,总之挛鞮贞元说完这话后,梅擎霜“呵”的一声笑了。
这笑声中的讥嘲之意,比方才还要浓出几分。
挛鞮贞元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