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要的事都一一解决了,剩下的,便是计划如何去北狄了。
兰松野觉得梅擎霜那个计谋可行,于是二人在这之上又细细商议了一番,总算是筹划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法子。
过了十几日,挛鞮贞元也收到了北狄传来的密信,他拿到飞鹤传书之后没有耽搁,立即便去了四方馆找梅擎霜商议。
看到信的内容,梅擎霜不禁大为震愕,因为这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国主挛鞮宗兴消失,现在是二皇子挛鞮经云掌权。
梅擎霜只觉得荒谬:“你离开北狄一年的时间,你这位皇兄动作倒是快,居然已经掌权了。那你还回去做什么?找死么?”
挛鞮贞元却不甘心:“你我同在昭国,却未曾听见北狄有政权交替的消息传来,由此可见,挛鞮经云没有拿到国主印信,肯定是父汗将玉玺藏起来了,他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不敢昭告天下。此番我回去,不仅是为了权势,还要救出父汗和母后。”
这信上只说挛鞮宗兴消失,但关于九方遥月的消息却只字未提,挛鞮贞元自然放心不下,一定要回去看看才行。
梅擎霜本想出言讥讽两句,可转念又觉得同这人斗嘴实在没什么意思,便将那信还与他:“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等到启程之前,我会派人告知你。”
挛鞮贞元的心思早就不在昭京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出发去北狄:“那我们何时出发?”
“还要再过些时日。”
“要等多久,”挛鞮贞元心里急,面上也跟着显露出来:“若是回去的太迟,我怕父汗和母后会有危险。”
“你方才也说了,挛鞮经云之所以掌权后没有昭告天下,是因为他极有可能没拿到玉玺,那么在此之前,你父汗就不会有危险。”挛鞮贞元属于关心则乱,梅擎霜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但也不会因为他着急回去救人,就立即启程,毕竟有些事总要循序渐进看上去才算合理。
他现在有耐心跟挛鞮贞元解释,并不是想要安抚对方,而是想抓紧打发人回去。
“可我母后至今没有消息!万一他落在挛鞮经云手里,能救她的就只有我!”
梅擎霜乜斜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事实:“如果你母后真的落在他手里,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你猜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你早回去一日或者晚回去一日,并没有区别。”
“梅擎霜!”这人说话总是这么一副漫不经心事不关己的样子,实在让人讨厌,挛鞮贞元忍无可忍的上前抓住他的前襟,眼中的怒意随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一起迸发出来:“你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身处险境的人不是你的亲人,若是你的母妃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你还会风轻云淡的站在这儿么?”
梅擎霜垂眸看了一眼挛鞮贞元的手,随后直视着他,冷幽幽说了句:“松开。”
挛鞮贞元怒目圆睁,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字。
下一刻,梅擎霜直接抬手袭向挛鞮贞元的胸口,挛鞮贞元没料到他出手这么快,一时不备之下便松了手,然这还不够,仿佛是为了教训他,梅擎霜抓向挛鞮贞元的后颈,一用力便将他按在了桌子上。
挛鞮贞元的脑袋在桌上磕出了“嘭”的一声闷响,外头的曲皓星一愣,刚要推门进去瞧瞧出了什么事,却被颜松落拦住了。
“别进去,肯定是那北狄皇子不识好歹惹恼了殿下,若里面真有什么事,殿下就喊我们了。”
这话说得很对,梅擎霜确实有点儿恼火:“首先,你当日既然选择抛下你母妃自己从北狄逃走,就注定了不论她的下场如何,你都要承受相应的情绪凌迟。”
挛鞮贞元内心惊愕不已,他试着起身,奈何梅擎霜的手掐在自己脖颈后,像是铁铸的枷锁一样,无论自己如何挣扎,他都纹丝不动。
“第二,很早很早以前,我就不会让自己的亲人置身险境了。”梅擎霜的手渐渐收紧,语气倒还算克制:“第三,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明白么?”
梅擎霜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挛鞮贞元,慢条斯理吐出的最后四个字:“下不为例。”然后松开了手。
挛鞮贞元终于能起身,他活动着肩颈,脸上的愤愤之色还未褪去:“你……”
梅擎霜却懒得再同他多说一句话,自己从桌边拿起本书,坐到小塌上去看了。
很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挛鞮贞元见状也不再自讨没趣,一脸愠色的转身离开了。
晚间,梅擎霜又独自一人去了兰松野那儿。
在晟京的时候,他将兰松野养在府里金屋藏娇,如今来了昭京,被藏的倒变成了自己,梅擎霜觉得新鲜。
他每次到的时候,兰松野都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从没有过一次正襟危坐的时候,梅擎霜不禁纳闷儿,他以后要是做了皇帝该怎么办,每日朝会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难不成要把龙床搬到大殿去?
梅擎霜突然觉得,这种事儿,旁人做不出来,他却极有可能做得出来。
兰松野见他来了就坐起来:“吃过饭了没有?”他箕坐着,两手撑在身前,狐狸似的。
梅擎霜突然心猿意马的摸了摸他的发顶:“没呢。”
“那你饿么?不饿就陪我躺一会儿。”
“好。”梅擎霜脱了靴,侧躺着将他拥进怀里。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躺着,一句话也不说,蛙声和风吹拂过枝叶的沙沙声传进屋内,将那些恼人的凡俗之事都挤走,留下的只有惬意和心安。
兰松野将脸埋在梅擎霜胸前,下意识就要抬起腿去缠他的腰,梅擎霜任由他缠,等他累了,自然会放下去。
“梅擎霜……”兰松野低低唤了一声。
“嗯。”梅擎霜应着。
兰松野没事儿,就是想叫叫他:“梅……擎……霜……”
梅擎霜拍着他的后背:“嗯,在。”
兰松野蹭了蹭脑袋:“你叫我几声听听。”
梅擎霜轻笑了两声:“想听我叫你什么?”
兰松野懒洋洋的出声:“都行,只要是你叫我名字,都好听。”
“好,”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快活的时光,两人都很享受,梅擎霜下颌抵在兰松野头顶,没唤名字,唤了声:“小狐狸。”
兰松野很喜欢听他这么叫自己,这种独有的称谓像是一种私密的爱语,不管是光天化日还是夜深人静,只要他这样喊一声,兰松野都有种腰眼发麻的感觉。
兰松野欢喜的笑了两声:“还想听。兰松野和小狐狸来回换着喊。”
这还不简单,梅擎霜依着他:“兰……”
“兰松野!”一声浑厚的嗓音突然响起。这不是梅擎霜喊的。
两人吓了一跳,兰松野一下子坐起身,面色尤其慌张:“坏了……我舅舅,我舅舅来了。”
他手忙脚乱的将梅擎霜推下床:“赶紧,赶紧穿好衣服,我鞋呢?我鞋……”
梅擎霜被他这么一急,也有几分忙乱无措:“……在这儿,你的衣衫还没系好。”
兰松野慌得手都不利索了:“你别管我,咱俩今晚不能全被我舅舅打死,死一个就够了。”
梅擎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兰松野正系着腰间的系带,闻言表情古怪的抬头:“你说什么呢,我舅舅肯定是要打死你啊!”
梅擎霜:……
怎么形容呢,感觉心情一下子就凉了。
南重阙的这处宅子不大,一进院门便能看遍整个院子,要走到兰松野的房间外,顶多不过十几步而已。
他一边走一边喊:“兰松野……”林怀故在后面跟着,拦都拦不住。
楼东月和燕识归正在屋檐上坐着吹风呢,冷不停听见南重阙来了,吓得燕识归一下子就从房檐上滚下去了。
“诶诶诶……啊……”好在楼东月身手快,急忙运起轻功追上前将燕识归拉住了,好歹是没让他直愣愣的砸到地上摔断了骨头。
南重阙上前将他扶正了:“没事儿吧?”
怎么能没事儿啊,里面那两人说不定正缠在一起翻来覆去的滚呢,一会儿南将军若是进去瞧见了,这一院子的人,不都得命丧今晚么,燕识归吓得面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重阙见他面色有异,担心的问了句:“怎么了,燕小子吓傻了?”
“噢……他……他怕高。”楼东月绞尽脑汁找补了这么一句。
南重阙怪异的瞅了他一眼:“怕高?”他抬头瞅了瞅,嗤道:“就这房顶,还赶不上这小子小时候掏鸟蛋的树高呢,你说他怕高?”
“啊……”楼东月表情僵硬的点了点头:“他这不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怕高么……”
“才……”南重阙又好气又好笑:“拿老夫寻乐子是不是?这么些年了才反应过来,那他也太迟钝了。”
楼东月暗戳戳的拧了一下燕识归,后者呆愣楞的点了点头:“啊,可不是才知道么……”
“啊?”南重阙觉得他俩人很怪,但又说不上来怪在哪儿,他转头看了看林怀故,一脸正经的问:“我怎么觉得这俩人今日不对劲啊。”
林怀故扯开嘴角,如同被迫卖笑似的:“是么?属下没觉得。”
南重阙鄙夷道:“你粗枝大叶的,能觉出来才怪。”
他今日来找兰松野有正事,懒得跟这几人再啰嗦,便打算绕开他们继续往前走,楼东月忙阻止他:“将军留步。”
“怎么了?”
林怀故和燕识归都看着楼东月,等着看他如何应对,却见楼东月嘴唇蠕动了几下,最后一狠心将燕识归推了出去:“他想与您切磋几招。”
燕识归当时觉得自己都灵魂出窍了。
“是么?”南重阙大笑着拍了拍燕识归的肩:“燕小子好大的胆识啊,等我与松野谈完事情,就陪你过两招。”
胆识?大胆?还是打死?燕识归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南重阙的话如同变了调的魔音萦绕进他耳中:两招?打两招?他……他要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打我么?“呵……呵……”燕识归只觉的头重脚轻,结果两眼一闭,当场就栽过去了。
“诶……”南重阙一手捞着他的胳膊:“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地?”
楼东月上前将燕识归接过,一脸正经的回答:“他真的怕高,没骗您。”
南重阙只觉得稀奇,“啧啧”两声:“那就回房歇着吧,让怀故守在外头就行。”
楼东月巴不得躲远点儿呢,他内心谢天谢地,嘴上恭恭敬敬:“是”,随后架着燕识归就退回房间去了。
林怀故一个劲儿的瞪他,脸上写的全是“我要跟你绝交”这六个大字。
好在兰松野自己出来了。
他像是听见动静一样,此刻正穿戴整齐,面色如常的推门走出:“咦,舅舅?您怎么过来了?”瞧着乖巧又安分。
南重阙不知道屋里方才有过怎样心惊肉跳的生死时速,他抬脚就往里走:“噢,来与你商议商议去北狄的事情,还有,我听说你今日去了一趟皇家寺庙,你什么时候……”
南重阙的话突然顿住,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在房间里。
梅擎霜笑的谦恭有礼:“南将军。”
“啊,睿王啊。”南重阙转头看向兰松野,眼神中明晃晃的显露出“他怎么会在这儿”的意思。
兰松野面不改色的扯谎:“噢,舅舅,睿王殿下也是来同我商议此事的,既然今日你二人都在,那便一起合计。”
“噢……”南重阙不疑有他,自己先坐下了:“行,那就一起商议吧。”反正他帮着兰松野铲除了兰鹤诗,有些事儿,倒也不用避着他。
见他没起疑,兰松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今晚再想同梅擎霜耳鬓厮磨,恐怕只能等到下半夜了,于是兰松野决意快些商讨,然后早些将南重阙送走。
“我今日来找你,是不放心一个人。”南重阙面色有几分凝重。
兰松野心里清楚的很:“舅舅是怕兰鹤诗会趁我离开的时候,再生事端?”
“对,你要去北狄,我不拦着,但是兰鹤诗,必须死。”南重阙是武将,就算坐在那儿不开口,周身也有股震慑人的杀伐气,只要一提起生死之事,他那冷冽模样,就更证实了这位将军即便面对尸山血海也丝毫不皱眉的狠和勇。
兰松野和梅擎霜先前也想到了此事,不过他们没想的这么深,兰松野的原意,是找人看着他就行了,毕竟人已经在宗正寺关着了,而他的枝党也一一下狱,如今朝中官员都识趣的很,巴不得离兰鹤诗这三个字远点,生怕与他扯上一丝的关系就要受其牵累,所以兰鹤诗已经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南重阙却不同意他的想法,兰鹤诗毕竟在朝中多年,培植了不少势力,根基深厚,现在看似以前与他有过往来的人都安安分分的,可说不准哪一日就要故态复萌,他们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扳倒,难道要放任将来某天变生肘腋么?
如果兰鹤诗在宗正寺得到了消息,知道兰松野离京一事,难说他会不会趁机发难。到时候只剩南烟袅一人在京,她要如何应对?
梅擎霜沉吟道:“南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
梅枕霜与梅境和在宗正寺策划谋反一事才过去没几个月,虽说那是因为常安锦与北狄有关系,梅境和才敢听信梅枕霜的诓骗,借势谋划了该案,但难保身陷囹圄的兰鹤诗,不会背水一战。
兰鹤诗一向恋栈,如果他真的趁着兰松野和南重阙不在京的时候惹出些事端,兰松野远在北狄鞭长莫及,到时候就麻烦了。
见兰松野还在思索,梅擎霜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当日你回京的时候,兰鹤诗对你狠下杀手,毫不留情,依我看,如今你倒也不用顾念什么手足情谊。”
兰松野跟他之间才没什么所谓的“手足之情”可言,他犹豫是因为没想好怎么处置兰鹤诗:“可是怎么让他死,才能不让人起疑?”
南重阙有个法子,刚想开口,梅擎霜却先说话了:“你若是信得过我,此事便交由我去办。”
南重阙一怔:这睿王,这么……热心么?
兰松野咧开嘴一笑:“好啊,自然信得过你。”
南重阙又是一怔:这小子连问都不问,就这么信任这个梅擎霜?
“那个……你们……”南重阙不知该怎么问:“关系挺好啊……”
那自然是好啊,夜夜都纠缠在一起呢,兰松野不敢说实话,只能将他在晟京那点儿事告知一二:“噢,我在晟京的时候,帮睿王铲除了他三个兄长,还有他那个仇人母后,如今那四个人死的就剩一个了。”
“是,”梅擎霜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就承认了:“晚辈心中感激大皇子,来到贵宝地,自然也乐意尽全力相报。”
“是么……”见他二人面色坦荡,不像是有所欺瞒的样子,南重阙觉得可能是自己出了错觉,兰松野性子讨人喜欢,就算到异国为质也能交着朋友,实在再正常不过了。他压下心中那股子怪异感:“那睿王殿下打算如何安排此事?”
梅擎霜先在心中将自己的谋划大致想了一遍,觉得没什么纰漏,才缓缓道出:
“数日前我已经传信于父皇,请求父皇派兵支援北狄,算算时间,如今朝中应该已经在准备粮秣、并从边境挑选将士了,我会让他们行军到与贵国和北狄交界的边徼之处,到时候大军压境,谁也难猜我晟**队是准备进攻昭国,还是讨伐北狄。
至于兰鹤诗么,就让挛鞮贞元动手去杀,只要他杀了兰鹤诗并掳走大皇子逃回北狄,昭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发兵薄伐,如此,兰鹤诗身死和兰松野离京一事,便顺理成章了。”
南重阙没听明白:“可挛鞮贞元为何要杀兰鹤诗?没理由啊?”
兰松野给南重阙倒了杯茶:“因为晟国要讨伐北狄啊。”
南重阙往日锐利的眼睛中满是疑惑,他还是没听懂。
兰松野遂解释给他听:“睿王方才不是说了么,让晟国的军队屯扎在三国的交界之处,既如此,那晟国便有一半的可能,是要征讨北狄,可现在北狄土崩鱼烂,皇室内部无暇应对,挛鞮贞元救国心切,便想着驱虎吞狼,杀了一个兰鹤诗,逼昭国出兵对付晟国。到时候两军在三国交界处交战,不管谁输谁赢,都先伤了元气,对北狄的威胁不就大大削弱了。”
当然,上面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晟国的军队不会进攻北狄,但有这么个由头,后面的一切就十分合理了。
“噢……”南重阙恍然大悟,可转念他又觉得此事有些冒险:“那挛鞮贞元会乖乖按照计划行事么?”
兰松野“哈”的一声笑了:“他可以不听啊,借兵一事也就没得商量了。”
“噢……”南重阙缓缓点头,他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流转,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俩人凑在一处,颇有那么几分狼狈为奸、一丘之貉的意思。
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出自《大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7章 第一七六章 舅舅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