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沉。昏昏沉沉里,意识放松下来,短暂地睁眼清醒时,只见黑暗又再次陷入昏睡。
没有梦境,只一片虚无。
于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的岁月,似第一缕风抚来,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她的意识忽然破水而出。
睁眼,周围却像是身处在黑夜,不像是暗河。
咕咚咕咚的液体淹没了她,耳边一片寂静,然后开始有细微的嗡鸣——是器械运行时,各种齿轮、电流运作的专属声响。
“Utopia已连接。”这更让人熟识。
丁秋白一时间有些恍惚,禁不住轻笑,甚至好像在这粘稠液体里咕噜出了几个气泡。
黑暗里,器械内部顺着这响声亮起荧蓝色幽光,虚弱地点明这处狭小。随后开始了排水。
轻微的震动带着身体接触到金属板面的地方随即有一阵酥麻感,知觉从脊梁骨攀岩而上,像水鸟一猛子扎进湖底那样突然迅疾,四肢终于被召唤缩回本体。她挣了挣,指尖活动手腕转动,曲腿想翻个身。
扯下各种导管——扎身上的、插鼻腔的——一把下去简直能撞出满身琳琅。
发丝扫过肩颈,她意识到自己能够扎漂亮丸子头的长发没了,好像变成了及肩短发。
借着幽光,她看着仓体内部,上手摸索着可能存在的机关:极具科技感的用材、流畅的线条。
她在这处狭小的空间开口:“系统,能否探知到外界信息?”
声波反射冲撞耳膜,丁秋白蹙眉,却也知道不能心急。
诡异平直的机械音一如既往,可这个情形下也能给茫然失措的丁秋白带来温情:“Utopia可以为您打开舱门。”
“不能感知到外界吗?”
“不能。”
丁秋白咬咬牙,下定决心:“开。”
休眠仓被Utopia打开。
外界的讯息也被一瞬间收入丁秋白的双眼。普通的植被遮蔽了些许阳光,因此从叶片里漏下的点光芒进入眼睛里,晃到短暂失明。
耳朵一时变得异常灵敏。她听见有“滋滋”的烧灼音响,同时耳边也传来刺激性气味,她解析这气味是种混合物发酵酝酿出的难闻气息。还是厨余垃圾发酵。轻微的风拂过。
丁秋白从脑海里提取出第一眼看见的图景里对周围形势做出判断,当机立断从仓里跳出,就地一滚,奔逃起来。
有突出鳞片状角质包裹组成的奇形怪状的落叶黏了几片在她的衣裳上,地面上堆积的叶片已经积压出厚度会阻碍她前进的步伐。要不是这个地面实在算不上特别平坦,零落的枝枝叶叶会增加受伤概率,丁秋白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将鞋一甩自由加速。
如此刚跑几步路,丁秋白许久呆在暗处的眼睛适应了光线。
从余光中窥见身后追杀的物种有恶心的触足,湿滑的黏液滴滴答答从它的口器中分泌再滴落。至于为什么余光能看见对方的口器,这个问题丁秋白一点都不想知道啊!
怎么一觉醒来世界多了她不认识的物种啊啊啊!
毫无疑问,她在被怪物追杀着。
景物极速后退,她的视野随着奔跑不断晃动,较为稀疏的树林、高度不大的山丘、新鲜看着没被经常腐蚀的植被。
丁秋白向平坦开阔低洼的地势阶地逃去,那里极容易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危险,但如果她的猜测正确的话,命可以被短暂留住。
下一瞬,她跃下高达五米的陡崖,同时,怪物被身后瞄准多时的弹药炸开——果然,有人在追杀这只怪物!
否则按它的破坏力来说,周遭可能连一棵挺拔完整的树木都不会有。
丁秋白落在山坡的凸起的巨石上,好险没被溅到一身黏液。
怪物嘶吼声音呈现一种古怪的波频,好像能引起胸腔共振,被波及到丁秋白浑身都不舒坦,耳边和鼻下传来湿滑冰凉的触感,液体滚落至丛间。她抽空抬手摸去,摸到了一手浓稠的鲜血。
耳鸣头晕的buff加叠态下,她落地时一滚又再次只顾着往前冲。
但凡……但凡有枪……
丁秋白呕着气,对于刚醒在新世界就遭遇被怪物追杀一事让她憋闷极了。
但她也只能苟着。
怪物摔在她脚边,巨石和因为怪物身上的黏液接触被腐蚀出“滋滋”声响,越野摩托车从高地飞驰而下。
而丁秋白差点和在怪物来了个贴脸,她清晰地看见怪物的“脸”并和它的一只眼睛对视——肉瘤一样的凹凸面上不规则挤着零七八落的眼睛,他们愤怒张着,从眼眶里流出绿色的液体;而有些眼珠子则是紧闭着,似乎能从周边的肌肉状态感受到它的舒适。这些眼睛的控制上说,就好像怪物有着割裂的脑子,不同脑子掌管不同眼珠,异常诡异。
短暂压制心底生出的反胃,丁秋白一脚碾在怪物地上不安扭动的触足,又迅速一脚蹬在它的“脸”上,强硬拉开两者距离。她看着天上飞过的越野摩托,还有车手拿着的大家伙,吼道:“开炮啊!”
与此同时,猛地借力踩着它的脸飞扑至下一层真正的平地。
在炮弹打中怪物后,丁秋白也被倾倒下的碎石乱土哗啦啦埋了个严实。
黑暗里,她抱头,感觉血液顺着口鼻耳流失,淹着脸下的泥土变湿润,后腰倒霉地被一块尖锐的利石扎穿。
怪物的叫喊和炮火声顿停时,她好险还撑着意识没昏死过去,于是自己撑着从泥土堆里爬出。
曲腿坐着抖掉衣服上的泥灰,手指插过发丝企图让藏在里面的土块掉出,却意识到自己的手也不干净,指缝里都藏污纳垢。无法,挽起长袖,拿手背擦人中的地方,不出意料地看见手背被染成污红。
刚一抬头就看见怪物冲她所在的地段摔落下来,索性因为冲击没直接压死她,而是落在了她十米远的地方。
那个敢于骑摩托跳崖的人走过来,丁秋白才有时间观察那个车手:深褐色的皮肤,长至肩胛骨的卷发被高高竖起,横眉挺鼻绿眼,是位看起来飒爽干练的混血女性。
只听她淡淡评价道:“气性不错。”
丁秋白无言,只能乖乖受教:“谢谢你救了我。”
对方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声:“会用枪吗?”
丁秋白点头,看到对方从腰间拔出手枪的动作,随即甩给自己,丁秋白想着刚才的情况,也不见外就收下了。
几个成年男性从上面跳下来,落在附近。
丁秋白看着她们的装备,及处事模式,下了判断:雇佣兵,刚才给枪的是队长。
雇佣兵们利索地将那个怪物肢解了,管制刀具滑开弹性的肉,怪物分泌出的黏液腐蚀利器扬出蓝紫色烟雾,内脏从伤口流出淌了一地。
他们从中拆取了需要的器官和肢体。
所有生物的内脏和血肉都是恶心而粘腻的,天然会刺激人的神经,又惶恐是这样未知的怪物。
丁秋白光看一样那个怪物就觉得自己受到了精神污染,但又因为对现状一无所知让她不得不睁大眼睛学习。
女队长在她身旁,出声:“没见过?”
“嗯。这是什么?”丁秋白直白问道。
“B级亚种。”女队长解释,“我们刚从三号深渊追捕过来。不小心误伤了你,我很抱歉。”虽然语气不是很诚恳。
“没关系,你只要能解答我的疑惑就好。”丁秋白表示无所谓,同时又抹了把脸擦着流出的鼻血,但显然以她现在的卫生水平来说只能越擦越脏,“亚种是什么?划分等级是怎样的?深渊划分呢?三号是?”
女队长一脸难以置信看着她,表情像是在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之后她又想到什么:“'乌托邦'计划的幸存者?”
丁秋白淡定点头,鼻血流了滴在地上。她抬手捂着:“有纸吗?”
女队长木着脸:“没有。”
“哦。”丁秋白暂时低头让鼻血随意流,撕下自己的衣袖就堵上鼻孔,“这个计划不保密的吗?”
“这有什么好保密的。”对方嗤笑。
“也是。”一觉醒来看见世界变陌生的丁秋白如此说道,“那有三年前从乌托邦里出来的研究员吗?”
“好像有,在主城。”女队长不确定,“你亲戚?”
“嗯。”丁秋白用非常淡定的语气解释,“我母亲。”
女队长像是有些不理解,似是感叹:“真好。”
她感觉到丁秋白在静静收拾情绪,挣出点向上的生机。
“既然是这样,你问题太多,我懒得解释了。回去的车上让老傅给你讲。他比较熟悉,也比我有耐心。”她一摆手,转而踏步看他们分尸去了。但她刚走一步路,又扭头问:“对了,末世前你做什么的?”
忘空一切真实世界记忆的丁秋白……
“应该,算是,无业游民?”她拿撕下来的衣袖捂着鼻子,瓮声瓮气,不确定道,“现在变成了非遗传承人?”
对方大失所望,不再理睬她。
不明所以但知道被嫌弃了的丁秋白在心底叹息一声。
车厢内爆发出大笑。
“非遗传承人?难怪老大不想理你。”
她们驾驶着装甲车,坐在后车厢,摇摇晃晃穿过第三平原。刚才的山丘刚在视平线缩成了最后的小点。遍野的黄色劲草,长长连成大毯,向远方绵延。
“这个怎么了?”丁秋白不解道。
“基地会接纳休眠仓里的人是不错,但是只有个别技术人员会受到基地优待,像是捞到了程序员、研究人员等基地才会补发相应的积分。”老傅是个看着有点文雅的年轻人,一点都不像是雇佣兵出身,“老大问你这个,是想靠你跟基地兑换积分呢。”
丁秋白敏锐道:“基地很缺相关人才吗?”
“末世危机让不少知识断层了。”老傅回答,看着有点惆怅。
丁秋白理解着,忽然有点想念宋翰墨。
她不敢细想在乌托邦的一切,又下意识从脑子里蹦出:如果他在,根据现在的情况,应该会受到基地关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