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对了。
母亲们确实早就加入了官方。
但是宋母为什么要监视我呢?
丁秋白内心思索着,分明丁母就什么也不会做,更别提监控一事。
官方、乌托邦、密匙……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是宋母早就知道密匙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会出现丁秋白身上。那这个前提是,在丁秋白目前无法触及到的真实世界里,自己做了什么会和密匙绑定。
医生说自己无法确定每个人的真实。
那么依据医生的观点,每个人的存在都可能单纯是数码构建出来。宋母的监视,可能是丁秋白本身对于世界产生的怀疑,反映至宋母身上,再通过剧情传输给丁秋白自己。
但是根据丁秋白的观点,若所有人的意识在元宇宙里产生联结,宋母是真实存在的人,则可能是宋母对丁秋白有一定认识,知道系统一定会在自己身上。
难办,丁秋白没有从前的记忆,仅有的乌托邦里的记忆现在看来也似乎并不可靠。
丁秋白转着脑子,想从对方面前套话。从刚才的对话可以知道,对方在前来时早将她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否则也该否认丁秋白的诘问。
他的眉峰轻聚,丁秋白猜测他可能以为是所谓陈同志向她透露的消息。
丁秋白没解释,反而露出点伤心的神色:“我母亲的事情,一直令我感到难过。她们酒驾出事的消息传到我们耳边后,我和宋先生前往事发地点调查这场意外,所有证据指向的结论却只能是自杀。我不愿意接受这个结局。原谅我擅自探听了她们的消息。但我想我有权力知道这场迟来的真相。”
男人神色动容:“这是她们的选择。”
她们主动要求脱离乌托邦前往真实世界吗?
“我自然知道。”她悲叹,“但我也确实放心不下。”
丁秋白这句话真心实意。
她的眼角蕴了点泪,就算这样,心底的执着也不愿放下。
她无法否认,自己对此事的过分关注。
“事发前,你们试着挽回过吗?”丁秋白轻声问。
“这个任务,其实有许多人在争抢,想要代替她们执行的不止一位,但事实上只有她们最合适。”男人的眼神有隐痛,最后说,“你的母亲将你养得很聪慧,处事不惊;眼神……也很坚毅。你适合从军……”
丁秋白一愣,这时候反而意外透露出了真实的错愕。
……
“人类集体登入'乌托邦',身死是强制登出,因为能够自由出入‘乌托邦’的密匙在开场就消失了。”对方已经走了,丁秋白守着自己的木雕店,坐在柜台前在纸上写下“乌托邦”、“死亡”、“密匙”三个词。
但这些缺少了前期提要。
她又写下“真实世界”,又立刻打了把叉,意思是毁灭。
如果真实世界出了点差错,那么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丁秋白带着些许说不出的焦躁将纸张撕碎丟进身侧的垃圾桶。
抬头看一眼桌子上立着的小型电子钟。
11:57
再想一会,说不定能抓住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梦里那双会摸她发顶的大手,来源猜测是真实世界里她所认识的人。
隐约记得,能包住整个脑袋。
男性。
能做出这样的行为,那一定关系亲密。
关系亲密的男性。
平时会给到安全感以及会引导丁秋白的思维方向。
根据丁秋白的处事习惯猜测,这人应该比自己要年长。
哥哥?
不对,太陌生了。就算是记忆全无,听到熟悉的词也应该感到下意识的熟稔,可丁秋白听闻时却只有生疏。
那就是父亲。
她转着笔再次抬头看闹钟,是时候结束工作了。
下班,去赴一场季君雯的饭局。
能和好友一起吃饭聚餐让丁秋白心情总算舒畅了点。桌面上的季君雯谈天说地,丁秋白左手热茶右手竹筷,时不时点头应和两声。
隔壁桌有人外放着新闻:“最近两日,吉新市出现多起人口失踪案……警方已为此成立专案组……”
她们没有认真听,只是说着话吃着饭再然后手挽着手走出饭店门。
云卷云舒,高楼和凉风,季君雯原地跳着转圈,雀跃道:“最近都忙疯了,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我们今天一定要玩个遍!”
丁秋白的愁绪似乎都散了不少。
直到,她抬头看见了一个人。
是之前的老人。
那个陈性老者。
他逆光站立在岔路口,持着枪,枪口笔直对着她们。他的眉眼褪下那副好人模样罕见透露出锋利。
丁秋白从微妙气氛中察觉出不对劲,喉头发紧,哑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没等对面答话,丁秋白绝佳视力看见他有些颤抖的双臂,她揽着季君雯,手掌压在她后脑勺,带着她的肩膀脊柱霎时将她整个人都下压了二十多厘米。
同时也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对面射来的子弹。
子弹擦着发丝过去,丁秋白来不及回首和抬头,又带着季君雯往她这里拉扯。
“砰!”
又是一枪。
今天的老人不像往常针对丁秋白,反而是对准了季君雯打,一连几发都擦着季君雯边过!
丁秋白被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几乎带人躲出了火气。
但当她火气要爆发时,对面之人又停住了动作。
老人的嗓音很奇怪,在这种情况下,丁秋白竟然听出了点挣扎。
“我曾说过,你要相信我。这句话到现在仍然适用。”
丁秋白围在季君雯身前,眼神扫过他的手枪,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我该怎么相信你呢?”
他叹息,这股气混浊无力,好似憋了许久:“丁秋白,我记得你,你可不是只会扎……你们这辈人应该是说丸子头……蹲守在店里刻木雕的人。你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吗?”他的目光幽幽。
丁秋白静了片刻,尚来不及否认自己从未见过父亲一事,就听到他陈述:“季君雯,24岁婚庆公司宣传部小职员。以及,25岁,国内——”
“——丁秋白,我失约了。呐,本来计划今年和你一起爬雪山……但我好像去不了了……”
隔天新闻播报:“……女生见义勇为,肇事车主出逃……抢救无效……”
是谁在脑子里说话……
丁秋白压着心底的烦躁,盯着老者,冷冷道:“闭嘴。”每天就知道侵犯别人**。
老者看着她,目光慈祥得像是亲戚看隔壁胡闹的小辈:“我从来没在吉新市收到过这个人的消息,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
她尚来不及理解这句话,双肩就被季君雯的手攀上。
季君雯的头搭在她的后背:“丁秋白,他说得对。”吐息在后背,隔着布料,温度渡给肌肤,险些引发一阵战栗。
丁秋白只迷茫着追问一句:“对什么?”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丁秋白今天才发现,季君雯向来活泼的声线低下来时也可以是说鬼故事的那种飘渺,“从你三年前做的第一个噩梦开始,你就放不下追寻真相的心了。”
三年前的噩梦……是母亲亡故后,午夜梦魇里不间断的电话铃、白棺材。
丁秋白确实,自此后一直噩梦缠身。
“那……什么真相?”她罕见失去了沉稳,嗓音透着艰涩,“你能告诉我吗?”
“虽然我很想坦白,但是我忘记了呀。”季君雯轻松惬意,还笑了声,好像是要缓和气氛。
老者适时发话:“不是她忘了,是你忘了。你该自己再好好想想。”
活泼的电话铃响起,丁秋白掏兜,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种激动的铃声在自己已有记忆里从未使用过。
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铃声,高亢激扬,穿过耳膜,和着心跳——
砰、砰、砰……
“你听到了吗?”老者提醒着她,“是铃声。”
丁秋白没管他,她的目光直直望向老者身后,那里凭空出现了一具银白的棺材,宛如梦里出现过千千万万次的那种样式,蓝色的无尽夏云雾般缭绕在棺材周身,细小伶仃的花藤缠绕着它,却分明像是在绞死丁秋白的心脏。
“父亲,我们为什么要搭建这样庞大的元宇宙呢?”
“因为只有思想自由且充盈,人类才能在困难面前一次次站立。”
“父亲,你要前往星云吗?”
“父亲,密匙……我不要!我不收!”
她听闻,她看见——
她遍身鲜血,缓慢爬进棺材。
现在才记忆起,原来那不是棺材,它叫休眠仓!
倏忽,季君雯靠在她后背的重量消失了……
她转身,只来得及见季君雯最后的眉眼笑意盈盈。
“其实,我很开心你会这样思念我。但你的旅途我不再能陪伴,希望你的下一次长夏,可以有人相伴。”
现在才知道,自己车祸后心底一直萦绕不去的烦闷与焦躁,原来是人对于事物将变威胁来临前的直觉,那天不对劲的身体状态、系统的答话、自己下意识的猜想,她的直觉早在她的大脑思考出答案之前便给了她提示。
没有季君雯、没有车祸、没有持枪的年轻人。原来,宋翰墨没有说谎,他真的不曾在那天听闻声响。一切是她在察觉到生活异常而安排给自己的暗示。
是的,人类建立元宇宙,精神长存其中。拥有密匙的她,本身就是乌托邦里行走的bug。
为了安抚下她,世界会完善她所有的目之所及;而为了留下她,所以那年桂花树下她能够安稳睡眠不是一梦不醒,所以车祸后无事……所以,不死。
那天为了说服心理医生说的话,何尝不是一语成谶。
她脑海中飘过宋翰墨蜜糖色的眼睛,一瞬间怀疑那也是虚假。于是呼吸微不可查乱了一瞬。
果然,丁秋白听到老者说:“在你察觉到她们的存在之前,我从来没有听闻过这位女性和那个颓废的年轻人,我只是从情报贩子那里知道你在打听这个人,故意在你面前提试探你的反应。季君雯的存在让我更确信你是元宇宙里的漏洞,它会因为你的思想而更改世界信息。她们都不曾真实存在,而丁秋白,我在你认识我之前,就早已认识这个名字。”
丁秋白喃喃细语:“在乌托邦之外。”
哈,想到之前信誓旦旦对宋翰墨说,那个年轻人是真实存在的,她莫名想笑。
可随后,她情不自禁后退一步,这一步,是出自对未知的恐惧。
我该怎样说服自己相信这样的荒诞。
否认我的认知。
否认我的记忆。
否认我的情感。
然后,剥露出白骨颜色的现实。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现实又会是“现实”吗?
“我不是逼迫你,我只是在请求你。”他的手抬起,握着的枪,坚定朝向自己,冰冷的枪口抵上太阳穴,他没被那阵温度激起退缩的心态,“你该醒了。”
丁秋白轻声问:“你要做什么?”
“我在争取你的信任。”他的手纹丝不动。
闻言,丁秋白的眉峰微微聚起,冷淡道:“不需要 ”
“可你还在挣扎。”老者沉静看向她。
丁秋白面无表情与之对视。
他道:“这里叫乌托邦是吗?我们是孤独的,在察觉到生活的矛盾时便自发集结起来。人类向来会抱团取暖,不是吗?”
丁秋白没理会他的解说,只一味盯着他,这个距离,对方真要做什么想不开的事,她拦不住。
“你这不是请求的态度,你是在逼我。”她拔高了声调。
“那就算是逼吧。”老者笑了下,“可能我早就过不下去了,所以今天这个事,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终归会走这条道路的。”
“若我会有呢?”丁秋白简直想发疯,如果真相没被强硬袒露在眼前,她本可以一辈子咸鱼。
“没办法了。你只能接受我的安排:面对真相。”老者下面开始郑重,“最近,乌托邦的人离奇失联了许多,我想让你去看看真实世界是否出了故障。”
“你怎么肯定真实世界的事会影响乌托邦?”丁秋白问。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被遗弃的人。但三年前,我们收到外来的讯息,解码是:一切安好。”他说。
“所以?”丁秋白直觉,母亲的真相摇摇欲坠。
“我们推测只有死亡能够离开。但……”
他看着丁秋白,毫不动摇的神情肯定了丁秋白的想法,随后:“我们再没收到消息。”
联系老者说的话,丁秋白隐约明白对方的请求。她听着对方继续:“密匙是打开乌托邦的钥匙,只有你最有希望出去。”
紧随其后,是决绝的枪声!
疯了。
什么意思。
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在乌托邦里死亡不一定会在真实世界苏醒的明示。
如果有真正精神消亡的可能,为什么还要开枪。
换句话说,这枪就非开不可吗!
丁秋白眼中,老人的身体倒下,化成熟悉的乱码。
与此同时,周边的世界变成滚动的数据,庞大复杂的算法是乌托邦的真实。
她踩过花花绿绿的算式,弯腰捡起那把手枪,缓慢坚定指着自己。绿色荧光照着丁秋白的脸,她的下颌紧绷,眼神似乎一如既往。
她当然想在乌托邦当安静的咸鱼,但一声枪响可以逼停她所有退路。
这一枪确实非开不可。
子弹射过头骨,她没感觉到疼痛。睁眼看到了一扇门,非常普通的门。丁秋白被这反转吓到以为刚才的一系列事是闹剧一场,依旧是自己无所谓的幻想。
显然,不是。
周围以大大小小的悬浮光屏播放着自己在乌托邦的一切。
虽然依旧想不起在乌托邦之前的记忆,但丁秋白暗地里吸口气,抬手,门化出把手,她义无反顾搭上,推开了它。
于是熟知的世界猛然崩塌成碎片,光屏粉碎落下,镜面一样从各个角度映照出她在乌托邦里的过往生活。
系统板正机械的电子音急促鸣叫,分外吊诡。所有都兵荒马乱,她的意识跌进深渊。
她从幻想里醒来,发现所有诡秘是一场戏弄。
高阁乌托邦,权作梦一场。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