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有刺杀的理由,认错也有认错的讲究,纵使千古仇恨,拿得起,放得下。
这,是妙仙儿行事的态度!
最后,府衙带走了顾君清,歇礼让温辞驾着自己的马车送顾君归和顾君明回顾家主宅,自己在门外等着。
法事后,仆人把顾家老宅打扫完后,跟着马车一同回去主宅。
此刻,老宅只剩下青眠和妙仙儿。
青眠也不多言规劝,她提起了门外枯败的荷花池,笑问妙仙儿欣赏过荷花从花苞长大到盛开吗。
“空城前我家也是大户人家,院里有芙蓉池,只因闺阁女子规矩多,多数夏天我都待在我院里的芙蓉池画荷花。”
如果是自己观察,就会发现,荷花第一天只开放一小部分,此后每天都会以一天的翻一翻速度开放,等到了第三十天才会开满整个池塘。
“芙蓉开花,并不是十五开半池,三十挤满池,第二十九日芙蓉池才开满一半,而第三十日,才会开满另一半。”
古人言行百里者半九十,很多人都努力得死在胜利的黎明前夜。
青眠淡淡一笑,他们都不曾明白,其实妙仙儿的路,每一步都是必然。
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妙仙儿不后悔,也不沮丧。
青眠想大概这条披荆斩棘的路,会让她变得无所不能。
摘下头上的绣绒珠花,妙仙儿问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疑惑。
“眠姑娘,你说,**的花,它还美吗?”
青眠微微一笑,示意妙仙儿看向那门外池塘,如今入夏,荒废多年的池塘内,竟当真冒出一枝半开的芙蓉花苞。
“你说,那半开的芙蓉可否迎来它满池的盛景呢?”
两人相视一笑,结伴离开了顾家老宅。
此后山长水远,各负前程。
今年的科举放榜日比往年早上几日,赶上樱桃成熟,温辞说这次庆贺新进士的樱桃宴上会有御赐的樱桃,可惜他不在宫里,否则至少能分上两颗。
除了宫里举行的樱桃宴,民间也会有杏园宴,在那里他们可以大快朵颐,纵情豪饮,若是姿容倜傥,英俊魁梧,还有可能成为同科进士们的“探花使”,在故都采回名花,骑马拈花回到家乡,成为全故都最瞩目的焦点。
望城的民间习俗是举行月灯打球宴,在雁南阁题名后,由顾家做东,大摆宴饮,蹴鞠弈棋,击拂既罢,痛饮于雁南阁之上。
相比男子的粗狂豪情,女子们会单独开设裙幄宴,装扮华丽,或席地铺设座谈,或成群结队地穿梭于望城湖园林间,手持花灯争巧。
“用葛花的花晒干研成粉末,喝酒之前,服大约一指甲盖的份量,保证日饮千杯而不倒。”
出门前,歇礼将加了葛花粉的温水递给温辞,让他饮下,待会出门,难免高兴饮酒。
出了长亭驿,整个望湖桥上挂满红灯笼。
望城湖的船娘在湖上驾船载客,游湖的花船交错前行,船上弹姬娴熟拨弄古筝与琵琶,曲调委婉动听。
高跷女踩着高跷从乌泱泱的人群上方踏过,她们平衡感极强,技艺高超,令人叹为观止。
布偶匠现场为停驻的男男女女制作各种布偶。
汇聚一堂的雁南阁顶层,地上铺着喜雀登春的绒毯,金丝楠木高几上摆着青白釉梅瓶,斜插了几支海棠花。
客坐的正堂用几架白玉翡翠百鸟朝风的檀木屏风隔开,最里侧的茶几上供奉了一尊羊脂玉菩萨。
四方檐下挂着芝麻秆,室内焚烧着柏枝以驱寒,桌上的杏桃酒热气腾腾,糖茶果子叠了一层又层,街道艺人做戏法的火把烧得噼里啪啦,在空中作响。
“歇礼你看,那人用竹篮打水,望城的编制手艺都能赶上宫里的能工巧匠了?”
歇礼见怪不怪,唰一下,一挥扇,半遮面,告诉温辞其中奥秘。
“取大量蛙卵,加少许清水,搅成无色胶状物,在竹蓝表面涂满这种“胶体”,确保每个窟窿都抹上这种胶状物,就可以实现“竹篮打水”。”
温辞不信,挤在人群里凑近看,竹篮表面果然涂有糊状发亮的东西。
一想到是蛙卵制成的东西,温辞果断拒绝售卖竹篮男人的热情,穿过人群,回到歇礼身边。
“那、那边那个铁锅炖人呢?”
歇礼与行窃的贼人擦肩而过,扇尖从那人怀里挑回温辞被偷的荷包,不动声色塞回温辞怀里。
接着是玉佩被盗,拿回。
令牌被窃,顺回。
白锦腰带被卸,抽回,贴心系上。
小偷偷的东西越来越多,歇礼复原的手艺越来越娴熟。
……
大过节的,歇礼不想破坏孩子看民间艺人表演铁锅炖人的兴致。
“在油锅里倒入适量的醋,醋会沉,加热时,沉在最下面的是醋,它最先开始沸腾冒泡,看起来是一锅“油”,但其实里面的温度并不高。”
折扇打开,歇礼从路过的丝线摊抽出一根红线,系住不知何时顺来的一颗鹌鹑蛋,挥扇盘起,投入油锅。
等花船弹姬连换了四首曲子,歇礼将红线拽出。
蛋敲开,生的。
温辞提了提松松垮垮的腰带,第一次见识这个,惊讶得张大嘴巴。
一个迈步,温辞右脚踩衣脚,两脚一并,险些脸朝地摔了出去,低头一看,自己裤子都快掉完了。
“唉,我腰带……”
适时,歇礼唤了一声,“温辞。”
温辞一边扒拉裤子一边找腰带扣口,忙个不停,百忙之中还抬头应了声,“啊?”
趁温辞腾不出手反抗,歇礼顺势把半熟的鸡蛋液抛进温辞嘴里。
“都吃了,别浪费。”
两人结伴而行,从长亭驿一直走到雁南阁,递了名帖,报上名号,上楼。
“从君王的角度来看,越是环境不好,越是要推陈出新。”
“不错,而新,就是要把各行各业,不同背景,不同思维方式的人聚集在一起,群力群策。”
……
上楼时,不乏看到文人门客们高谈论阔,顾君归的门生将歇礼和温辞引荐至高楼。
雁南阁内摆放着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木质纹理细腻,顶层天台的前厅正中挂着一幅用金玉镶嵌的牌匾,正中心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精雕细琢镶玉牙床,垫有锦被绣衾。
东侧架着一面八扇绘朱雀青龙彩云屏,墙上横着一轴群英荟萃的春游图。
正中是圆桌,罩着瑞草葫芦闪缎锦绣的桌围,偏厅里还摆着一把被福金白玉绣蜀锦盖着的焦尾琴。
以下每层正厅都布置有六组嵌青白色玉瓷面茶几,茶几上是一整套清雅的莲花茶具,乃宫廷御赐之物。
后方布了两两相对的四张紫檀木小塌,其上悬着层层叠叠的烟蓝色的纱帐,帐前垂着八颗如意纹镂空银球。
可容纳八人的主桌上有做成精致貔貅模样的紫金香炉,吐出的香是纯正的醉雅幽悬香,在四面通风的室内闻起来分外清爽。
温辞在雁南阁登高眺望,看到熟人。
女子的裙帷节,青眠身着金丝绣花襦裙,每一步都轻盈如舞,头戴精致的玉簪,耳着明月珰,面庞细腻如玉,唇角微扬,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微笑中透露着亲切与温暖,步履间散发着云端漫步似的从容与优雅。
温辞问歇礼,“歇礼,你说上官姑娘她以前是傧相吗?”
举手投足,像是学宫规长大的人。
为人谦卑有礼,处事灵活变通,不像是公主,果敢性坚定,文武兼备,不是宫女。
那只能是服侍皇后和后宫嫔妃的傧相。
歇礼精致的五官此刻被绚丽的湖上烟火镌刻得分外柔和,抿了口茶,“你看她哪儿像是伺候人的?”
许是觉得有些乏味,手中折扇一撑,轻轻扇了起来。
温辞疑狐转动眼睛,思量一会,发现确实如此,不像是伺候人的,但也不像是被人伺候的。
望城湖上游行的花船上,民间的舞娘身着锦绣华裳,轻步曼舞,宛若流风回雪。
个个眼眸含情,秋水盈盈,面若桃花,笑靥如花。
青眠正静坐于画案前,望城的节日里,她的衣裙并无繁复的装饰,仅以细腻的绣花点缀,长发被一根玉簪轻轻挽起,几缕发丝随风轻舞,倒也增添了几分飘逸。
面庞清丽如画,眉若远山含黛,目似秋水盈盈,执笔的手指纤细而修长,指尖如玉,作画时,神情专注而认真,滞空于天地间。
在月华高升之时,望城的女子会选泽雁南阁以东方向的望湖园林,座位以北的位置,正好可以将望湖城桥上风景一览无余。
以草地为席,四周插上竹竿,用锦缎衣裙挂在上面遮住,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
最外层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搭起临时的饮宴帐幕,女子们围坐其间,畅谈饮酒,互诉情怀。
妙仙儿坐西南角,见青眠抱着画轴,起身相迎,丫鬟递给两人酒杯,妙仙儿朝青眠高举,一饮而下。
“知道我们青楼女子是如何报复不怀好意的下等客吗?”
青眠抱着画轴坐下,摇摇头,“让伙计夜里找个没人的地痛扁他们一顿?”
妙仙儿笑而不语,指向远处酒楼食客桌上的佳肴,“人人皆敬畏鬼神,自然是让那些歹人认为是凌驾于世俗刑罚的天道来教训他们,这样才能杀一儆百,叫他们惶惶度日。”
“比如用粘稠但不凝固的黄鳝血,趁没人的时候涂在那歹人的大门上,鳝血能让方圆一里的蝙蝠闻腥而来,然后不停的撞大门。”
人出,蝙蝠避之,人进,蝙蝠撞门。
周而复始。
望城湖搭起擂台,人们争先恐后地循声涌去,看热闹的百姓瞧着高兴,不由齐声喝彩,引得越来越多的看客蜂拥而来。
望城湖的岸边聚集了大片的人群,将湖桥围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挤作一堆,四周人头攒动,鼓掌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整个望城湖岸拥挤不堪,喧哗声不绝于耳。
一湖之隔,望城湖正中央的湖心擂台,两道身影从湖上雁南阁高处飞下。
一人持鞭,一人举枪,你追我赶,翩然落至擂台中央。
嘭——
烟花齐齐绽放。
游湖的花船停下船桨,船夫们拉动缰绳,吊起装满状元红的巨大花篮,游客高举手中的状元红花,朝擂台中央错落抛掷。
繁花翩连,水波粼粼,荡起涟漪,十丈高的红花雨倾盆而下。
流水红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刹那间,索鞭扬起红花纵横交错,横扫前滚,以花为镖,起起伏伏时快时慢,教人眼花缭乱。
歇礼的声音带着爽朗笑意,仿佛并非剑拔弩张的争旗,而是演武场上同伴随心的较量,在这翩飞的鞭花中激昂喝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