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如期举行。
红墙外,雄赳赳气昂昂的骏马架着黄金珍宝装饰的马车络绎不绝。
红顶纳彩,琴瑟和鸣,铁蹄踏下扬起了一路香尘。
墙头池畔,小巷树荫下,青眠身着华服端坐在马车里阖目休息,对面坐着眼角乌青的泉舟,委屈巴巴盯着青禾,要讨个说法。
早上,泉舟送老马去青府,路过后院青眠寝卧发现有陌生的男人走过,以为是刺客提剑就是上劈。
没打过。
青修先生抱着水盆跑来叫停,泉舟立马乖乖收剑,但对方没收住,多给了他一拳。
“是你自己弯腰低头,我才提的膝。”
歇礼无语,谁能想到一个一剑劈半石的魁梧男子是个乖宝宝,说停就停,比大坝的止水闸灵敏度还高。
搞得现在,他堂堂一个霸主竟然被两个弱鸡赶到马车外牵马。
“青修先生都叫停了你还动手,你看看你多暴力,锤得我眼睛都快瞎掉了,你赔我盛世美颜,你个蝎子精!”
泉舟咬着袖口哭得嗷嗷的。
青眠被吵得脑壳疼,泉舟什么都好,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要礼仪有礼仪,要啥有啥。
就是……缺点男人该有的东西。
一哭一嚎半个时辰,额头青筋暴起,歇礼已经忍耐到极限。
受不了车上男人娘不唧唧哭啼啼的架势,歇礼翻身下马车,三两下爬上树望远。
心里默默感慨:车里那粗鄙丫头都比那娘炮更像男人,真是白长那么魁梧。
察觉歇礼离开,青眠撩开车帘,马车外并无其他氏族路过,想来这马车破破旧旧,真的不招眼。
倒是辛苦泉舟那傻子一直苦巴巴守着。
赏钱没有,口头感谢那不得张口就来。
青眠一转头,想道声谢,对上泉舟泪眼婆娑的小鹿眼,一眨眼,两眨眼,没忍住。
疾风呼过,直冲面门。
哇——
“青眠你个恶女人——”
泉舟崩溃哭着大步跑下车,不等宫人来迎,捂着两只眼直冲前方,脚底一滑,愣是没翻腾,直接摔进荒废两年的枯荷池塘里。
溅起的水花扬起一丈高。
歇礼躺在树上,看看爬出池塘的泉舟,再看看身后一动不动的马车,单手撑枝,下了树。
走到车帘边,敲了敲窗框。
“刚刚还是独眼龙,现在他怎么两只眼都紫了?”
布帘里传来一声轻叹。
“神域讲究对称美。”
青眠觉得自己也不是故意的,谁叫歇礼揍泉舟只揍紫一只眼,弄得自己坐泉舟对面看他说话,总感觉泉舟整个人歪了。
歇礼顿住,这也是个理由?
两人说话间,宫人来请,说是各氏族及大臣已经入席落座。
路过泉舟时,歇礼接过泉舟的佩剑代为保管,瞧着对方一身落汤鸡,原本英俊的脸上现在肿得像一颗五彩猪头,于心不忍。
“你不跟我们一起?”
泉舟呆呆地抬起胳膊,倒出袖筒的污水,说出的话含糊不清,“不,唔邀还一服,环有人。”
歇礼只听懂第一个字,至于后面,他全当看一只人模人样的鸭子嘎嘎叫。
事已至此,青眠透过车窗递去宫宴帖,有宫帖在手,待会倒不至于入不了席。
泉舟不敢走近,单手伸着胳膊去够宴帖,一下,两下……青眠撑着脑袋不厌其烦耐心等他上钩。
拿到帖,泉舟站的规矩,直到目送马车消失在视线才随宫人去侧堂更衣。
泰安让他们迟来也不是没道理,满席臣子氏族在见到青氏后人时,整场宫宴顿时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大臣们相互作揖的手不约而同抖了抖。
“青氏青衣到——”
宫人通报声响起,众人面面相觑。
魂眼青氏,还有后人?
“青衣青眠,有礼了。”青眠朝两边点头致意,端着手臂跟随宫人走到台阶最前方右手席位,落座。
这青衣后人还是活的?
还会说话?
席面上,人群骚动,最先慌乱的是神域五大氏族,陛下可没跟他们说青氏青衣还有后人,他们都以为是青氏旁支派个小辈过来凑个席面。
“青氏青衣还有后人,真是闻所未闻,怕不是假冒的吧?”
“慎言,天子席面,怎会有敢冒充,那可是青氏青衣。”
“不都说青氏遗失魂器已获罪灭族,怎么还有一个在这坐着,不会是青氏青笔画的人偶吧?”
“谁知道呢,就算是个青衣人偶坐这咱也得认,这能催动鬼笔画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人来,想必作画之人也是个会青氏秘术——梦笔生花。”
“那她边上的呢,也是人偶?”
“都说青氏青衣重礼,怕是虚传,这人偶都配个男宠,这模样俊俏的,肯定也是个人偶。”
“这作画之人真厉害,哪天我也得登门拜访以黄金万两购一个如此绝色男子,好拴着我那花痴女儿的花花肠子。”
……
歇礼坐于青眠斜后方,饶有兴致看着被青修装扮得跟瓷娃娃一样的青眠,不似平日讳莫如深,只是在这歌舞升平的宫宴里一言不发,静静端坐着。
这可真不像她。
再抬头,台上的那位小皇帝,眼怕不是斜视,就差把眼珠子按青眠身上了。
就这么喜欢?
几曲舞毕,宫宴也到了**,泰安身边的小太监得了眼色,引诏官宣读圣旨。
歇礼想着是拜帝师之事,坐姿也端正起来,好歹日后师长相称,他就给小皇帝点面子。
“自泰以来,离乱永久,雅道沦缺,儒风莫扇。朕膺期御宇,静难齐民,钦若典谟,以资政术,思宏德教,光振遐轨。是以广设庠序,益召学士,旁求俊异,务从奖擢。”
歇礼正襟危坐,准备起身受礼,他还挺好奇这群老家伙的反应。
“神域故都魂眼青氏青衣青眠,守约帝令,伏膺道素,中肯之训,实堪励俗,故封帝师。宜普颁示,咸使知闻,如此之徒,朕加亲拜,特将昭告。”
有意思,歇礼挑眉,眼神如鹰般锋利。
第一次,有人敢当面忤逆他。
“此处便是南门庭,姑娘若要入宴便可从这进。”
纳兰离歌将山花送到南门庭。
尚宝监独女纳兰离歌,故都名动十三载的诗赋才女,十二岁入宫参拜印授女官。
尚宝监掌管宝玺、敕符、将军印信,印授女官掌管通集库以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图书、勘合、符验、信符等。
父女俩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这儿——”一声吆喝,泉舟拿着青眠给的小像来接人。
纳兰离歌目光下垂,扫过泉舟的虎头铁牌,身高九尺,面粗狂,行书生,言语不拘,礼节甚重,是泉武候次三郎——泉家小将军。
纳兰离歌微微欠身,毕恭毕敬道:“纳兰离歌见过泉将军,听闻青主亲临宫宴,万望泉将军可代我与家父向青主安。”
说着纳兰离歌解释了她与山花的相见。
“这位姑娘我是经过闹市途中偶遇,见她携青主手令独自一人寻青主,便请她扮作侍女随我入宫,期间若有冒犯,还望青主与泉将军海涵,他日我必登门拜访道歉。”
这一句句的,愣是让泉舟一句话都没插上。
泉舟早从青眠那听说这故都才女的厉害,没想到这女孩子家家嘴皮子可以那么厉害,像是她在固守教条的祖父目前也是一点理都挑不出。
“我代青主多谢纳兰女官,告辞。”
泉舟抱拳作揖回礼,带着山花躬身告辞,既然自己嘴笨就甭废话了,直接告辞。
“就这么把人带走了,这泉将军好生无理。”侍女不解,“姑娘。”
纳兰离歌抬手,这宫里人多眼杂,难免说错话做错事,武官世家,确实不屑繁文礼节。
纳兰离歌刮了侍女一眼,“宫里,称我女官大人。”
“是。”
“走吧,我们也该见见这位青主。”
纳兰离歌:他日待我登上后位主宫,这个青主绝不可成为她的阻碍。
去宫宴的路上,泉舟一步三回头,身后这丫头一路上闭口不言,是哑巴吗?
“姑娘贵姓,是故都人吗?”
“我以前怎么没在故都见过你,你跟青眠是怎么认识的?”
“我不是话多,只是我与青眠自小青梅竹马,不过不一起长大,我没听她说起过你?”
“你是哪个氏族,芳龄几何,跟青眠怎么认识的啊?”
山花停住脚步。
好吵。
少女抬起头,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年纪虽幼,却又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竟会有如此明珠美玉般俊极无俦的人品。
泉舟看清模样,捂着嘴一惊,这不是前几日在闹市救的小结巴吗?
“小山花,你怎么跑到宫里了,花卖完了?”
“啊,对,你认识青眠,不对啊,你来这找青眠干什么,她正出席宫宴,你有请帖吗?”
泉舟走到山花身边绕了两圈,两手空空,袖里无兜,身上的花布袋比过年前街口卖的贴花纸还平整。
“你没帖啊,没请帖你怎么入席?”
寒光闪耀,泉舟华发顷刻间被削去半寸,少女的眼眸深沉而冷酷,嘴角浮现了一抹嗜血之色。
“杀。”
泉舟惊掉下巴,愣在原地。
啥?
此时,宫宴混作一团。
泰安陛下下诏引起多数大臣不满,他们认为青衣后人年幼,且不论阅历经验不足,单是前半生尽受牢狱之灾。
此人为师,不吉。
五氏族之首的周氏族最为不满,坐了十三年的龙椅下首席位,一朝被夺去尊容,周氏族长周银川第一个不服。
作揖上前,哪怕顶着大不敬的罪名也要告上一告。
紧跟其后三五人起身……
渐渐聚集几排人。
“万望陛下收回成命。”
泉舟送完山花回来就看见这幕,歇礼见他来了,放下茶盏,打发他去找人。
一个破人偶,真能晃他一时,青氏的梦笔生花,果然名不虚传。
“告诉她,再不来,她的小皇帝今天就能跟他家祖宗见上一面,也就不用拜她为帝师了。”
泉舟走后,泰安与歇礼对视一眼,后者懒懒地靠在座椅上,等待看好戏。
锦瑟骤然变奏,鼓上作舞的舞女突然身形一晃,犹如利箭般飞射而出,眨眼间就已经临近右侧坐着的青眠,手中的长剑狠厉无比地劈了过去。
另两名舞女媚眼如丝,随乐器律动的脚步看似缓慢,却不过一刹那之间,就已经到了陛下的身侧。
在泰安还没反应过来时,舞女纤纤玉手便扣住他的脖颈,只是稍微一用力,就能让他的脖子断裂,鲜血从喉咙喷溅。
刚刚还趾高气昂争论的大臣瞬间慌了,周银川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以身护主,高喊。
“护驾——”
随着宫人呼救,梁上有人疾行。
当廊庭红绸洒满金辉,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如仙子般飘然而至。
手握银剑,剑光如电,舞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风起时,满树桃花飞,凌乱在风中,掀起一阵精美的流风。
身形灵动,如鬼魅般穿梭,银剑挥动发出钝钝的破空声,往复不歇,桃花顺着剑风打几个旋,晃晃悠悠落在地下。
她是神域笔仙,以她的梦笔生花震慑天下。
“山花——”
“是。”
只见山花站在青眠身后,右手拿着一柄飞镖,纤指执白刃,如持鲜花枝,樱唇含笑,举手毙敌,浑若无事,说不尽的妩媚疯狂。
舞姬抽出贴身软剑直指自己眉心,青眠神色淡然的看了眼那剑锋,嘴角扬起一丝嘲讽之意,身体一侧,轻而易举避过这致命一击。
舞姬明显没想到她会躲得如此轻易,当即脚下用力,又是一剑劈来。
青眠脚尖轻点,又如同蜻蜓点水般避开这攻势,同时收回剑羽,掐指做莲花,念诀催动鬼笔,一幻十,手腕翻转,剑刃瞬间划破对方脖颈,施以凌迟。
周银川大睁,袖下紧握双拳,他无法相信那些舞姬几乎尽数竟死于她手里。
舞姬三十一人,十二名刺客,六名当场击杀,剩下的打入天牢。
歇礼看到飞镖上特有的家族图腾,青眠带来的小女孩,是神域刺客家族的弟子。
刺客家族,不是早在上一任太上皇薨时被派去守皇陵,无召不得入宫,难道十三年前的暴乱将他们放出来了?
青眠环顾一周,深深看了泰安一眼,这无理的闹剧该结束了,收回人偶,提裙跪下。
“魂眼青氏,青衣青眠,接旨。”
啪——
一记耳光。
上书房内,泰灵瞪大眼睛看着青眠,她好好扇自己干嘛?
“认错!”
跪拜中,青眠抬起扇红的脸,死盯着泰安陛下。
“认错!”
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认错!”
青眠掌掌下死手,见青眠嘴角渗血,这次,泰安跪下,低头憋着气。
八区霸主自荐帝师之位,他拒。
青氏没落她要离开故都,他拒。
宫宴人多眼杂不可露艺,他拒。
她为他设下的一个个保护圈,都被他一一破解。
青眠不知道该说泰安是蠢,还是愚笨!
“八区霸主做你的帝师,以他的身份可护你十年政权安稳,我悄无声息地离开故都,是为了不让一个落魄氏族去拖累你,我不肯施以鬼笔秘术是为了让它成为你的保命符,只要那些大臣不知道青衣鬼笔的秘术到底是什么,就永远不敢对你下死手!”
青眠红了眼眶,恨铁不成钢道:“可你,为什么,偏偏不懂!”
“局局为我设保,但招招……”泰安咬牙逼着自己咽下酸楚,“……招招,皆你无活啊!”
八区霸主当帝师,引荐之人必遭唾弃和质疑,成也责,败也怪。
离开故都去游历,青氏族人必遭打击和制压,死也灾,活也难。
宫宴装位卑权弱,位卑之人必遭欺辱和驱逐,留也嗤,去也耻。
青眠长叹,她该拿他们怎么办,兔崽子个个都长大了。
青眠还要训责,被歇礼制止,歇礼看了一眼泰安,劝道:“凡是劝不动的,拦不住的,那就是命。但凡有一个人拼死都不听劝,那说明这条弯路,他必须走。”
有些劫,他必须历,生命当中的这堂课,他也必须要上,不允许别人受苦时,就是在逆天行道。
有懂得随缘,才是人生。
“既然如此。”事到如此,青眠不得不松口,但泰安还没松一口气,青眠再次叩首请命。
“还请陛下下诏,驱臣以千里,不得诏,生死,永不还故都。”
如今鬼笔秘术已现其一,其威力令众臣人心惶惶,朝堂恐有动乱,故都,她是留不得了。
“一定,要走吗?”
如今鬼笔秘术已现,世人迟早会发现玲珑魂局因鬼笔遗失数载而受损,修复之事不难,但玲珑魂局关闭之期何以替之抵御外敌?
鬼笔秘术她只参悟其一,另两种秘术尚待考究。
这些秘密,她谁也不能说,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十三年的暴乱,百姓刚刚定居安家,她赌不起,也输不起。
“臣若不走,江山易主。”
青眠叩首不起,泰安眼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碎。
“既然要走,诏书,爱卿自己撰写吧。”
泰安企图从青眠身上看出一点心软,可惜她背挺得笔直,叩首压得端正。
泰安苦笑,亲自摆好纸墨笔砚,取下贴身玉佩替下镇纸石,挥袖离去。
“爱卿启程那日,朕便不送了。”
青眠起身,朝泰安再叩首:“青氏青衣,叩谢陛下隆恩。”
这一别,便是不知此生可否再见。
随行的太监小心翼翼打量跟前的帝王,陛下向来随性的目光微微瞧见慌乱,甚至隐藏着绝望。
“望,爱卿,此生可平安顺遂。”
一语毕,泰安大步跨出上书房,青眠麻溜爬起一屁股坐在地上,泰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当意识发生什么,顿时慌乱。
她哭着,喊着,笑着,骂着。
她的哀求,她的咒骂,她的指责,她的哭诉,通通在歇礼提笔写下诏书盖上国玺的那刻。
变得毫无意义。
“再哭——”青眠伸出手掌停在泰灵后脖颈,凶巴巴威胁道:“……我就劈晕你,我以前应该跟你说过,哭完就睡觉,早死早超生。”
“你能不能不走?”泰灵努力压制哭腔,她真的很慌。
青眠托着泰灵的小脑袋,眨眼睛一把把人推到床边,哭就哭好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恶心。
这可是她新买的衣裙,很贵的。
泰灵蒙了。
她也闹了闹,哭也哭了,现在就像是一个被抽走棉絮的布娃娃,软塌塌瘫在地上,两眼空洞无神。
“听过一句话吗?”歇礼将诏书卷起,递到泰灵跟前,蹲下,对视,“锣鼓一响,黄金万两。”
泰灵呆滞地抬头看向歇礼,她没有听过。
歇礼耐心解释:“战争会死很多人,也会生很多财富,但前者无论胜负,后者是除战败国以外,踩着死人白骨堆上捞的国难财,无论哪一个,神域都受不起。”
泰灵恢复一点神智,转而问青眠,“你真的要跟他一起走吗?”歇礼无语,真是一对兄妹花。
关注的重点永远在青眠身上。
连句谢谢都没有。
“说谢谢。”青眠拎着棍子面露凶狠。
“谢谢。”
歇礼也不知道这话是对他说还是对青眠说,反正从头到尾泰灵压根都不拿正眼瞧他。
“是我和他,泉舟他们一起走。”
“为什么带他不带我?”
青眠扶起泰灵,理好她散乱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捏住她的鼻梁。
“因为他美的很生动,而你丑的很生动。”
泰灵仿佛身处无尽的迷雾之中,无法挣脱这无形的束缚,这次,她是真的失去青眠了。
盛颐元年,青衣青眠受帝令,代帝巡查神域各地,考察民情,以供天子体恤。
天子下诏,公主宣读,青衣领命,泉舟随行。
临幸前,青眠就黎明清晖前,勒马于闹市前,下马,取脖间碧玉金锁,拱手相送卖花女。
“金锁为约,十年后,我让你名动天下,跟不跟?”
山花接过金锁,一如从前。
“跟。”
元年三月十三,帝师青眠一行人于南门郊外,自北向南环绕出行,启程。
霭沉沉,夕阳低低,天空的浮云消消长长。
十日水路,可怜泉舟一路上又晕又吐,又不肯吃药,歇礼只能借上岸采买把晕船药下在点心里。
沿岸商户刚点起蜡烛,船尾的泉舟便早早伏案酣睡。
灯火中青眠神色漠然,一双眼睛似乎有火光在燃烧,乘坐的小船在流河中摇摇晃晃,橘红的烛光摇曳,犹如夏日枫叶零星斑驳。
“此处再行半日,沿岸当属宗文府最近,我们下船后稍作休整转改陆路。”歇礼递过白水,又给自己沏了一壶新茶。
青眠倚在桌旁,点头算是应下,一只手端着水杯,低眸眺望远方静静地出神,侧脸剪影被灯光渲染得分外冷清。
“在想什么?”
青眠递去诉纸,“早上听船夫说宗文府最近的女婴溺毙恭桶案闹得沸沸扬扬,这是诉纸的拓印副页,大街小巷散的尽是这个。”
“二十年前神域民间曾有赞言,‘宗文府嫁女,红妆十里’的宗文府?”
“不错,只是我没想到一向崇尚重女轻男的宗文府,怎么会发生女婴溺毙的事?”
歇礼低头看着信纸,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
听到客官上岸,船夫插了一嘴,“几位客官若是去宗文府休整赶路,不如去杨老鸨新开的青楼打尖住店。”
“去青楼住店?”
“对啊,至少那里干净,那里的人不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