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里三点,歇礼听到动静向外望去,只见青眠身穿斗篷乘坐一辆马车在月色里离开府邸。
青眠受召令需立刻进宫,青修敲门的时候,青眠已经换好衣服,低着头坐进马车,迷迷糊糊想打瞌睡。
“青主,泰灵公主出事了。”
青眠猛地睁开眼。
赶到泰灵殿时,宫女侍卫都在门外站着,泰安在一群太医中间急得团团转,见青眠来了,不顾礼节直接伸手立马去拽人。
“青眠,你赶紧去看看泰灵她……”
话音未落,一道哗声,泰安的衣袖被利落斩下一角。
“别碰她。”
歇礼收回长刃,他在窗台观望被青眠发现。
青眠说 “既然公子好奇,不如跟我进宫,看一看有什么好戏可赏。”
她说得坦荡,歇礼也乐意上勾陪“君子”。
“让太医们都散了吧。”
青眠冷冷瞥了一眼泰安,举手作揖,“还请陛下移步。”
泰安走后,歇礼站在外堂背过身,安安静静的守门。
青眠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不耐烦道:“闹够了没有?”
床帷拉起,一个十四岁少女正颓废瘫坐在床上,金色的头发扎揪,耷拉着脑袋撕扯手里的布娃娃,以此发泄心中的不满。
见青眠来了,泰灵伸手要抱。
青眠没理她,走到隔壁书架拉开暗门,取了一壶之前藏在这的酒,搬个板凳,坐在泰灵对面自顾自喝了起来。
半个小时过去,歇礼没听到里面的人说一个字。
青眠一动不动,坐如虎,稳如老狗。
泰安终究还是没犟过青眠,“我来葵水了。”
青眠不搭腔,只是喝酒,低度数的桂花酒,气泡味很重,要压着打嗝,避免被外头的人听见。
空气里弥漫一股血腥味和红糖水的甜腻,现在又混入一股酒香。
一瓶酒下肚,青眠略皱了下眉头,然后神色淡淡继续开第二瓶酒。
歇礼走过来拦下,“别喝了。”
“你是谁?”
泰灵仔细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衣着黑金暗纹,腕口绣有从未见过的图腾,举手投足一股子矜贵书生气。
不是王室,也不是重臣家眷,是个陌生面孔
青眠拨开歇礼的手,她没多少时间搁这里耗,直接给歇礼编了一个名字。
“青氏青鹤,我家现任金主。”
歇礼退出内堂后,泰灵连滚带爬跪在青眠跟前,拽着青眠的外袍近乎疯魔,苦苦哀求。
“小眠,你嫁给我哥哥吧,嫁给皇帝吧,只要你成为皇后,然后诞下继承人,我就可以不用去联姻了,我就能一直做我的公主,做这座漂亮屋子的主人。”
女子来葵水代表成年,而及笄的皇家子女在政权尚不稳定的王朝时代,是以最小伤亡便可避免外战的绝佳“工具”。
面对泰灵的哀求青眠不打算接话,继续坐在椅子上剥果盘备好的松子。
“青眠,你是最在意我的对吗,就像我母妃一样。”
青眠看着满脸哀求的泰灵,不经回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候年纪小,入狱后便跟泰安、泰灵一起,跟随先皇派遣的夫子读书识字。
和泰安、泰灵一起的还有温柔可人的泰妃娘娘,两位殿下正是泰妃娘娘入狱后生的孩子。
原本稚子无辜,泰安、泰灵并不需要戴罪入狱,但因正好遇外暴乱,为了保护两位殿下的安全,先皇便将他们一直留在天牢。
哪想到这一待,就是十四年。
“我不是你母妃。”第二瓶酒搁置一边,青眠递过去一盘拨好皮的松子,“而且,我只在意我自己。”
青眠正色道:“殿下,我是青氏的青眠,世上只此一个的青眠。”
她不是一沾酒就烂醉如泥的泰妃娘娘,也不是剥松子去壳就吃的泰妃娘娘。
青眠是玲珑魂局的魂眼后人,是掌握鬼笔的第二十七代青氏家主。
青眠这个人,是不会因为心软而包揽其他人的职责,尤其是这种葬送一生的婚姻。
青眠不爱泰安,甚至也没那么喜欢泰灵。
只是念在当年天牢里,是泰妃娘娘替她争取到随夫子念书的机会,所以即便是泰妃娘娘去世,她主动承担照顾这兄妹俩。
如今离开天牢,大家回归各自的家族,地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称王登帝的陛下、公主,和家道中落险些灭族的氏族,他们都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有他们该做的事。
闻此一言,泰灵恼羞成怒,抓起盘子用力一摔,四分五裂的瓷片迸溅上青眠长靴鞋面。
青眠也不恼,抬脚一扬,碎杂掉在地上碎得不能再碎。
泰灵简直恨急了青眠时时刻刻都是这幅处之泰然的模样。
是,如今她是主子了,是神域的主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可为什么,她偏偏总认为自己比不上青眠。
比不上一个落魄氏族的后人。
一个破草鞋,凭什么比她自由!
“如今青氏落败,青眠,你现在不帮本宫,那日后氏族联姻,本宫自会给青主赐下一门好亲事!”
泰灵这威胁人的本事见长啊。
青眠不理会小家子气的泰灵,挥袍离开泰灵殿,直驱泰元正殿,比起跟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对话,她还不如找一个臭小子打架。
泰元正殿,那是泰安的寝宫。
正在酣睡的泰元被刀柄反光晃醒,犹如惊弓之鸟坐起,发现是青眠和歇礼,又慢慢悠悠躺回去,双臂垫着头发呆。
“那丫头已经不闹了,你们不回去睡觉跑来找我做什么?”
青眠恨得牙痒痒,这家伙明明什么都知道,非要逼她帮他做选择。
“陛下如果要联姻固权,及笄礼就要声势浩大,如果想留下她,那就招兵买马准备打仗。”
刚刚那场泰灵殿内声泪俱下的担心只是场泰安做给她看的戏,如今被戳破心思,泰安倒也没什么紧张,毕竟他只是想看看对于泰灵成年,她的选择是什么?
是当做联姻工具,还是复国的借口。
青眠的告诫令泰安不屑,却忍不住噗嗤一笑,转身看向青眠,瞧瞧这架势,还真像他的母亲。
明明说过不想做泰妃娘娘的影子,为什么还总是那么心软。
“朕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呢?”
泰安掀被坐起,取走枕下的鬼笔,走下龙塌,“既不肯做母妃的替代人偶,也不肯嫁入后宫成为神域最尊贵的皇后,青眠,你拿什么让朕乖乖听话?”
青眠深深叹了一口气,什么狗屁说话婉转留情面日后好相见,压根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对待这对幼稚兄妹。
什么替代人偶,什么神域皇后,瞧瞧,多么拙劣的借口。
青眠垂下眼眸,掩过眼中一丝冷意,“难道不是陛下想让我乖乖听话吗?”
泰安听了,不承认也不反驳,耸耸肩,随手把鬼笔留在桌案,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对站在垂帘后的歇礼做请的手势。
了了茶香肆意弥散,充斥整座正殿主卧,青眠不禁皱眉,走到对面落座。
歇礼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最后抬脚走到青眠身侧站定。
切——
泰安啧了一声,骂了一句没礼貌,自己端起另一盏茶杯一饮而尽。
接着是许久的沉默。
泰安一杯接着一杯喝,等到瞎眼的宫人上了第十五遍茶水后腿脚都吓得走不动,一个没留神扑通摔在地上,碎了一盘上好的琉璃的茶盏。
茶盏四分五裂,身上流光的炫彩苍白又无力。
那是泰妃娘娘留下为数不多的东西。
“还是不肯动手吗?”
泰安抬起下巴一脸阴冷,他缓缓起身,用力踹向匍匐跪地的宫人。
可怜那瞎眼的宫人不知方向,身子一歪,姣好的面容直接摔在碎杯盏上。
一时间,呜咽的哀嚎,赤红的鲜血,是整座正殿唯一的生机,脆弱又令人哽咽。
泰安死死盯着青眠,委屈而又固执,歇礼看着指在眉心命门的鬼笔,毫不退让,甚至连蹙眉都不曾有。
“八区霸主,你就这么不舍得动他吗,哪怕他是要来杀我的!”
登上这世人梦寐以求的帝王宝座,坐在九五之尊的龙椅,用着精雕细琢的国玺,墨砚朱笔批判世间生死。
青眠眼眸清澈,眼神却似乎带些促狭。
如今不过短短三月,竟叫皇帝如此战战兢兢了吗?
歇礼瞧着这位结束十三年暴乱后登基的正统皇帝,怎么如今看来像是黄口小儿一样的撒泼打滚。
身上的气势甚至比不上一个已经落魄魂眼氏族的青主,歇礼越想越奇怪,丝毫没有被神域皇帝戳破身份的尴尬。
整块大路,除神域之外,还有四八三十二区。
八区是统治三十二区的统帅主区,整块大路拥有最高话语权的领域。
点破身份,撕破脸皮,青眠对于泰安的举动似乎早有预料,起身扶起瞎眼的宫人,宫人咿咿呀呀要道谢,却不料下一秒。
出手下折,身形如风,脚踏应一空,身法快到不可思议,化作万千残影,徒手扭断宫人的脖子。
咯嚓——
脖颈软软倒了下去。
青眠拿起桌上的鬼笔,使唤皇帝把死去的宫人丢进供桌后面的暗道里,青眠先行落座,恨铁不成钢刮了一眼走回来跌坐在茶桌边的泰安。
“三月有余,王座独权,鬼笔在手,陛下竟连一个瞎眼的细作都分辨不出!”
泰安的思想陷入一片混乱和惶惑,如同被无形的韧丝缠住。
他没想到瞎了眼的宫人也可以做一个细作,甚都潜伏到他跟前,他只是可怜一个宫人瞎了眼还艰难地讨生活。
歇礼目睹一切的发生,如今他倒是弄明白这两人的地位,只是究竟是什么样的纠葛,让堂堂帝王这么听一个小小青主的话。
作为过来人,歇礼也适当给予这个小皇帝告诫,算是当做隐瞒身份的道歉。
“无论发生什么,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天底下没有新鲜事,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此时的泰安眼神空洞,紧紧盯着地面,如同木偶般僵硬。
“你不要胡编乱造诅咒我!”泰安的语气中带了一点愤愤,目光却显得有些悲凉。
歇礼摆摆手,眯眼一笑。
“这不是胡编乱造,也不是诅咒,这是预言。”
哼,泰安不信鬼神怪力,对此嗤之以鼻。
“每个人都可以预测这个世界的未来,只要他足够了解这个世界的过往。”
歇礼用刃催动风力,窗户打开,茶味四散出去。
“帝王最忌共情,你同情谁,就会背负谁的命运,不要对认知低下的人释放你的善良。”
泰安看向说话的青眠,月光盈盈,一寸银辉打在青眠的身上,像是上天给她镀了一层专属的怜爱。
话音刚落,四目相对,他们都想起了以前。
青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那时的心软,德妃娘娘是在她十二岁时在狱中过身,到死都没讨得一个清白。
什么清白,都没有。
德妃死后,夫子也不再出现。
他们三个成了彻底无依无靠的弃儿。
那时青眠年纪太小,但牢狱的人向来不在乎这个,泰安泰灵好歹是天家子女,只多些言语羞辱和劳活去干,但青眠不是。
她的处境远比天牢里普通的犯人还要糟糕。
姣好面容,玲珑身段,落魄氏族的后人,遗失魂器傍身,弱小,可怜,又无助,是贴在青眠身上撕都撕不下的标签。
其实原本青眠可以独善其身,她有过那样的机会,虽然没有鬼笔,但自小习得的梦笔生花之术给她留下研画的本领。
只是,为了报恩,也因为心软,青眠选择了留下。
谁料,那时万劫不复的开始。
在天牢,女子求活的路子其实不多,说来说去也就那些皮肉之事。
那夜,一个床帷,围满了观望的犯人,身居高位的女子委曲求全当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了,但魂眼氏族的后人,却是第一个。
因为魂眼氏族拥有不可替代的魂器,所以在此之前,天牢甚至都不曾出现这类人物。
因为他们太过珍惜。
泰安、泰灵不敢去看,泰安抱着母亲剩下的酒喝得酩酊大醉,旁边的泰灵躺在床上捂着被子小声哭泣。
连后面狱卒敲门送饭两人也充耳不闻,只是待在自己的世界,像失魂的布偶娃娃摆在桌上当个逗趣的摆件。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之后的青眠,是愧疚,还是怪罪。
一连三日,狱门开了。
长发及腰的青眠一袭白裙,腰间别着一支淡绿的花朵,走进来,唤醒了两人,没有腐烂血肉的酸臭味,没有憔悴枯黄的面容,没有强撑欢笑的有气无力。
青眠只是站在那里,冷淡地对待一切。
自那之后,白天青眠以提狱卒写信绘画谋生,晚上拿着德妃娘娘死前藏下的书卷教导泰安泰灵兄妹俩。
日子,就这么撑着。
直到现在。
泰安:对我,我们,也是同情?
歇礼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是拿过青眠手中的鬼笔插在青眠发髻空心的发簪笔套里,如今青氏鬼笔,算是正式归回本体了。
“世人皆知,陛下当以寡人自称。”
是称谓,也是警告。
高处不胜寒,帝王,想要坐稳他的九五至尊之位,就要清楚自己必须学会孤独,歇礼揭了一张宣纸,挥笔写下帝师两字,交由泰安陛下。
马车在萧瑟的冷风中敲敲驶离,利益的角逐此刻算是彻底拉开帷幕,明日午时,大街小巷将会知道八区霸主成为神域之主帝师的消息。
当然,还包括三十二区。
青眠撑着脑袋,闭目思索,歇礼的此行的目的也不难猜,当小小神域的帝师,不过也是为了神域的玲珑魂局,控制了陛下就等于掌握了魂眼六族。
想来无论是神域还是三十二区,都是需要官官制衡。
他们对歇礼,歇礼对他们,不过都是利益趋势,权势维护罢了。
青眠不是没动过将泰灵嫁到三十二区的念头,所以她一见歇礼就知道他八区霸主的身份,只是见过他本人,青眠便打消了这个心思。
从出现到入宫,歇礼有恃无恐般的镇定,很明显,神域的王室早就是他歇礼的瓮中之鳖,否则怎么可能在她进泰灵殿的时候,宫外无暗卫防守。
不单论是泰灵,就连她,也不会是歇礼的对手。
他们,不配。
“一下子教他们成长,会不会太残忍了?”
残忍?
青眠抬眼看着歇礼,外域霸主都半夜跑到家里闲逛,她难道还让那两小鬼规规矩矩给他敬茶磨刀吗?
再不成长,光天化日下江山易主,不光他们三个,全神域子民都得蹲天牢当阶下囚!
“心不苦则智不开,心不死则道不生。”
寒风吹起车帘,青眠沉默地望向即将升起的黎明白日,穿过层层云海之后,白日变红日,阳光会普照大地,又会是新一轮生机勃勃。
“不如你嫁我,做我八区的霸后?”
青眠分不清这是歇礼的玩笑还是试探,可能运筹帷幄的人都一样,总是喜欢漫不经心的试探别人的底线。
“那你会放过神域吗?”
不是泰安,不是王室,也不是青族,而是神域。
歇礼挑眉,略带玩味摩挲食指的老茧,看来在她心里,她守护的是神域子民,这可就有意思了。
“你想问我要一个承诺?”
“我想要一个交易。”
回到府邸,两人走到静谧的庭院,歇礼歪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换什么?”
青眠拆下发髻,散落的长发飘飘,随风而起,自由又张扬。
“青氏鬼笔有三曰,一曰判定生死,二曰梦笔生花,三曰转世轮回。”
在歇礼面前,青眠不得不拿出自己所有的底牌,即是无奈,也是尊重。
“所以你想换什么?”歇礼重复刚刚的问题。
“一世婚姻换一场盛世。”
“不顾青氏族规了?”
“青氏族规给的是能看的人看的,你,八区霸主,难道会顾及这个?”
好好好,原来是骂他不顾礼义廉耻,不尊世俗教条,歇礼笑得大方,总算让他拿捏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了。
宾位入主,这就是她的弱点。
“会,当然会。”歇礼故意不按常理出牌,“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赌你会心甘情愿爱上我,为我献上神域青氏最神秘的鬼笔三曰。”
“那我就赌你会先爱上我,双手奉上你的三十二区,然后死在我手里。”
黎明前最后一抹深色让歇礼显得分外清绝,目光更是沉冷,像寒冬深夜下的一片海面,绝对幽深之下,是绝对的骇浪惊涛。
只有嘴角的那一瞬间的浅笑,是他对眼前这个女孩最后的温柔。
未来到底如何,现在的对赌都不可否认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歇礼环顾四周,叫住准备回屋的青眠,“你确定这是青氏府邸?”
“不然嘞,老马识途,它是我家老马,带我回的自然是——”青眠认真又笃定。
都在石狮后面的牌匾写着:泉舟府邸。
马车是前些天青修从泉舟那里带回来的,自青氏没落,比邻之交的泉舟自作主张把青族的东西尽数赎买回来。
只是泉舟府邸搬迁,那些东西早就不在青氏府邸隔壁。
青眠出门确认周围的环境,好家伙,没有一块瓦转的外形是她认识的。
“走吧。”
歇礼拔出刀刃,语气颇为无可奈何,“作为报答你展现了梦笔生花之秘术,那今夜,我酒造一座烟火桥吧。”
说罢,歇礼左手握刃右手掐指念诀,空气中瞬间拔丝抽茧,幻化出无数丝线,像是有自助生命一般缠绕交织,延绵至小巷深处。
“这桥通哪?”
“当然是——
劈刀就斩,刃过留痕,钢片与沥青石碰撞出红尘的烟火。
火化点燃了石棉绳线编织的彩带,刹那间,特别的深色海底星光在婆娑中起舞,谱写独属于黎明的曙光大道。
短暂的心悸迎来了浪漫炫目的灿烂,那双神采奕奕的桃花眼里青眠第一次看到满脸幸福的自己。
原来快乐,是这样的感觉。
真是阔别已久。
久违了,我的快乐。
日月同辉的绝美,一路点亮的小巷陌路,歇礼牵过青眠的手,大步向前。
“天亮了,我们回家。”
烟火桥,回家路。
掌心传递的温暖和耀眼的幸福一样纯粹而又真实,那是一场梦笔生花勾画不出的破晓春色。
他赢了。
刚刚的那一秒,某人,似乎开始心动。
“歇礼。”
“嗯?”
“要不要试一试当个帝师,把神域建立成一个新的霸区?”
“你让我培养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不敢了?”
“只要你想,我乐意奉陪。”
打更人敲着铜锣走过大街小巷,泛白的天空翻了层肚皮透出一道青,鸭黄色的暖阳盈盈绕绕映照大地,一阵阵闷响唤醒沉睡的百姓。
起身,穿衣,烧水,喂鸡……
小巷里,柴禾堆,喝得烂醉的说书人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叙说着旧宫廷的芝麻烂谷子事,浸满油渍的衣袖一挥,冻得青紫的胳膊遍布施以极刑留下的狰狞。
“青氏青衣,魂眼青笔,笔下三曰,皆……违天道,理法不容,名改鬼笔。”
“人驱青笔,鬼戴鬼笔,青氏……鬼笔,已遭天谴,世代后人,不入轮回。”
一口气咽下,手中的破酒壶咕隆滚向另一道墙下的水沟。
噗通——
兜着半瓶酒的金丝玉壶随着水波起伏,一上一下,沉沉浮浮。
渐渐的,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指尖,一摁,没了下去。
粗布麻衣扎着灯笼辫的小山花背着花篓含着手指,提裙,抬腿,优雅地跨过路边说书人的尸体,眼睛笔直地盯着前方,喃喃自语。
路人听不清她念念有词说的什么,直到错开的身影令他们发现了柴禾堆下死去的人。
一阵惊呼。
鱼贯而入的人群往里,小山花两眼空空固执地想往外走。
背道而驰的路走得艰难,困住小山花在人流中走走停停,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小山花提上马离开市井。
遗落的花篓,散落的鲜花,远去的骏马,消失的蹄声。
在新升起的人间烟火里,送葬了死去的人儿。
等离开闹市回到府邸门前,泉舟勒停马,准备放人,低头的那一刹那,他听清了怀里的小山花一路的喃喃自语。
“她准备死去,也准备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