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群情激昂,歌声飞扬。
曲调宛转悠扬,才子诗人开始吟诗作赋,试图一搏花魁喜爱。
任周围纷扰,歇礼依然是一副闲散悠然的模样,淡然地移步到青眠的身边落座,随意地打量着对方这身女扮男装的妆束,眼神看起来极其漫不经心。
“你也来打茶围?”
歇礼坐在椅上,一双长腿随意伸展着,又细又白的手指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看了一眼青眠,抬手将香朝下,碾灭,姿态慵懒而冷酷。
仙织楼里,只有妙仙儿的房间用得起名贵的醉雅幽悬,用量确实大,但看用香的规格和习惯,仙织楼的老鸨进醉雅幽悬只能是定时定量,耗费并不奢靡。
至于制香师生前所遭受的性侵,可能与仙织楼里更改配方的醉雅幽悬有关。
醉雅幽悬里加了迷香,有助于男女情事。
青眠瞥了一眼歇礼腰包,没费几两银子却这么快就进了花魁的正厅,看来当初宗文府的杨老鸨没少教他东西。
“歇公子不亏智勇双全,这方面也学挺快?”
歇礼不慌不忙撇清自己的,“打茶围而已,说几句大话不用学。”
现场沸腾起来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夜宿的留客已经被选出。
听到留客的姓氏,青眠蹙着眉心,将信将疑地抬高帘幕,直到看到丫鬟举出字牌,扭过头看了身后的歇礼一眼。
青眠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却不料恰对上对方看向她的视线。
“你?”
青眠的语气透着几分难以置信,还真是他。
歇礼语调尾声上扬,故意装作扬扬得意,“嗯,没错,就是在下。”
来仙织楼的目的已经达到,秒仙儿嫌疑排除,她是台柱子,制香师死的那天,妙仙儿一直在仙织楼与文人雅客完对对子。
至于其他人,作案动机不足。
青眠瞪了一眼歇礼,毫不客气踩了对方一脚,用力十足,愤懑道:“**一刻值千金,祝歇公子能一举夺魁!”
歇礼游刃有余,莞尔一笑,“我会的。”
挥挥手,礼貌送别。
青眠气得牙痒痒,泰灵骂的没错,死孔雀!
大门打开,落选的堂客散去,青眠顺着人流离开,既然仙织楼没可能,那就去查查李观棋的工坊。
有人从青眠面前穿过,导致青眠险些踩中前面人的长衫。
“小心。”
青眠稍抬眼睑,意外地撞入一道视线之中。
出声的男子眼神淡漠而又隐晦不明,见是青眠,扶正人后立刻低头离开。
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刻字暴露了对方身份。
顾君归,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眠回头看了一眼合上的门,花魁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顾君归这种有阅历的人也会喜欢这个调调的女子?
看来美色当前,男人都是色鬼。
不得不承认,妙仙儿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今夜她梳成华髻,繁丽雍容,花贴上那四分之一指尖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额间闪烁。
门合上时,妙仙儿走出来,刚好正对歇礼,笔直地撞进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莫名的,妙仙儿感到了一丝侵略和危险。
心跳却奇异地加速。
柔柔一声:“歇公子——”
歇礼光明正大打量妙仙儿卧室。
床榻、衣柜、桌椅俱全,正中还摆着一架黄花木雕百鸟架。
屋内地底皆由白玉铺成,其下一张梳妆台上摆满妆匣首饰,清一色的黄梨木家具秀气淡雅。
梨木雕花拨步床边悬着金纱罗幔帐,帐上遍绣有云烟,架子床上挂着软烟罗纱帐,柱台上的鱼嘴铜炉中散发着袅袅甜香。
是制成香料球的醉雅幽悬。
里外都燃醉雅幽悬,青楼老鸨对妙仙儿的捧场真是不吝啬。
歇礼拉开距离,施施然,道:“我娘子刚从这离开,现在她很不高兴,所以我们速战速决,好吗?”
妙仙儿以为是对方情趣,说的假花,款款靠近,笑问,“长夜漫漫,公子何必着急?”
长剑出,剑尖指地划界,阻止女子的靠近。
歇礼没心思废话,举起剑架在妙仙儿脖颈上,举止上依然彬彬有礼,保持他的君子风范。
莞尔一笑,“家有娇妻,你说呢?”
见对方真不是来寻欢作乐,眼神中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妙仙儿是真的慌了,企图找路逃走。
来寻花问柳的客人多有几个是病态的,落在接客的女子身上,都得脱层皮留下。
歇礼没什么耐心,反手一置,长剑果断击碎妙仙儿头戴的珠钗和金簪。
割断的一截耳边青丝静静落地。
冷冷的声音响起。
“再跑,剑划过的就是你的脖子。”
妙仙儿气急败坏,怒骂,“你这么爱你的妻子,我看是你一厢情愿,既是你妻,她怎会留你一人在青楼?”
闻言,歇礼轻笑出声。
“你不该质问贤良淑德的妻子,而是应该质问不忠的丈夫,为何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却还是要寻花问柳?”
说完,歇礼目光一瞥,冲吓瘫的妙仙儿露出了一个隐含深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回想刚刚吟诗作赋的文人才子,哪家没有妻子在家等候。
“有人寻妻难回,却有人弃之敝履?”
歇礼眼底漫上了一层悲凉,只是一刹那,便归于了平静,眼神清名,开口的声音清冷,又隐含几分沙哑。
“我的妻,何来你置喙?”
歇礼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人心底的秘密洞穿,冰冷刺骨。
目光犀利如猎鹰,透着寒光,紧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妙仙儿也不是等闲之辈,本作羸弱之姿,突然抬起手臂,手腕扣动。
三枚精致细小的弓弩从腕袖迸发弹射,若不是极好的轻功,歇礼只怕这会都在数胸口上扎出的三个窟窿。
歇礼回头看了眼门框上的针眼。
很精准的命中率,私底下应该练过,东西应该常年在她身上保存。
歇礼啧了声,连敷衍都懒得多敷衍几句,“看来顾君归的御赐袖弩在你这。”
妙仙儿身体一僵,惊慌失措措地抬眸看歇礼,清透的眼撞进眼前人乌墨般的双眸。
她不知道这是御赐袖弩,只怕知道这物件的眼前人,身边也不低。
她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歇礼走到卧床,挑开香盒,用镊子夹出一点香料,放在手心端详。
醉雅幽悬里面有鹊脑的成分。
鹊脑令人相思,取雌雄鹊各一,燔之四道通,丙寅日与人共饮酒,置酒中,则相思。
“除了鹊脑,还有什么?”
“鹊枕。”
有的鹊巢内有两块小石子,称“鹊枕”。
妙仙儿脸羞得通红,“五月五日搜得的鹊枕是最珍贵的夫妻房事之物。”
歇礼问,“是你让制香师把这些东西加进醉雅幽悬?”
妙仙儿顿了顿,摇头,“不是,仙织楼是青楼,用香的事我做不得主。”
接下来的话歇礼没有继续问,醉雅幽悬是被加了东西,但妙仙儿天天待在这熏香里也活得好好的。
看来那制香师的死,跟性侵有关。
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这微弱的变化导致了醉雅幽悬变出毒物。
看到袖弩,歇礼好心提醒,“袖弩是御赐之物,无论你是如何得的,最好尽早还回去,以免招来杀生之祸。”
妙仙儿神色淡淡,“我会还回去的。”
歇礼看顾君归的东西应该不是妙仙儿偷来的,否则妙仙儿现在也不会那么镇定。
刚刚落座的男客有顾君归,当时他正看着妙仙儿抚琴,一个人自娱自乐。
顾君归走的时候也是坦坦荡荡,没有留恋。
歇礼听奕棋的说,顾君归自从回到望城,日日都来这里,但从未留夜。
青楼老鸨本以为又要等到后半夜,吩咐完两个伙计照例烧好热水,叮嘱门外伺候的丫鬟机灵点,正要走,门开了。
“啊,这,啊?”
歇礼握着字条准备离开,临走前让老鸨把姑娘们屋里的香撤下来,换成寻常的。
“是是是,恭送公子。”又惊又怕的老鸨攥着一个膀大腰圆的伙计一步步挪到门口,趁歇礼背影从青楼彻底消失,慌忙推开伙计朝里面探头望去。
只见厅堂中央唯有妙仙儿跌坐在地,衣衫完好,但屋内的香被人折断。
老鸨惊呼,连滚带爬去检查香熏是否又耗损,然后跑回力问了妙仙儿皮肉是否受损,发现好胳膊好腿全乎着。
放下心,唤道:“仙儿——”
此刻,妙仙儿也不顾对方是利益捆绑才过来安慰她,她只想窝在老鸨怀里。
老鸨和四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堂客已走,只剩妙仙儿一人泪流满面,痛哭不已。
老鸨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这留客的公子,不是来寻香的。
月亮爬上了树梢,放出皎洁的光芒,给大地镀上一层银色。
楹联上作:山静尘清,水参如是观;天高云浮,月喻本来心。
歇礼手举字条,与山野小屋门前楹联做核对,题字一字不差,就是这里。
神域的老天师,符叙生。
一个可以让他给青眠改生死簿的人。
歇礼卸了配剑 ,手执一柄黑金折扇,叩响铜门。
门童问来者何人,歇礼谦卑鞠躬作揖,毕恭毕敬朝门内一拜,“晚辈歇礼,请见老天师。”
白发鹤然,一身雪衣素裹瘦削凡胎肉身,沧桑老者立于门庭内,一门之隔,他知他是谁。
“歇国君请回,我家先生年事已高,不见客。”
符叙生手抱禅扇,饶有兴致等待门外后生如何应答。
“家妻年少,饱受受难,晚辈恳请天师出手救吾爱妻一命,无论您需要什么作为代价,晚辈万死不辞。”
符叙生渐渐没了听下去的兴趣,天下苍生茫茫,人间活着的都是受苦受难的人,难不成都要他救。
门童领会,回复先生的意思。
“人生哪有多如意,万事应只求半称心,歇国君,您请回吧。”
符叙生故意泼歇礼一盆冷水,就算他歇礼是一国国君,学术面前,他不过尔尔众生。
在他符叙生眼里,皆为白衣过客。
明白老天师的意思,歇礼抬眼,看向门内,唇线渐渐拉直。
“天师既无怜悯万民之心,那您,会怜悯自己吗?”
一刹间,一抹俊逸飞扬的笑靥中,歇礼眼睛遂尔溢出嗜血的寒意,深幽冷谧的眼瞳中此刻精光四射。
折扇一击,门童应声倒下,歇礼以袖口抬折掩盖口鼻,进门。
抬手,身影直冲老天师,挥扇驱散暗藏的沙蛊毒雾。
“大越氏沙蛊,晚辈静候老天师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