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瑶,顾家嫡次女,顾君归一母同胞的妹妹。
温辞问青眠,“能判断大致死因吗?”
尸体面部发紫,舌头突出,眼球充血,脖颈有明显勒痕。
青眠捏住顾君瑶下颚,掰开口腔,不是被物体阻塞气道导致的室息,没有异物残留在喉咙或口腔中。
合上。
青眠给出初步推断,“窒息死,至少十年以上。”
温辞转问顾君归,“顾家主,我未曾在望城府衙见过令妹的报案,你可否给本官一个令人信服的证词?”
来者微微欠身行礼,道一句御前巡抚安,余光扫了一眼死者,“吾为是公尽力多矣,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
顾君归知道自己只是五日京兆,便不想再多费心思。
哪怕死者是自己的亲妹妹。
青眠重新审视这个商贾出身的县令,顾君归如今已年近半百,浆洗快褪色的官服不复当初荣耀,略微驼背的身姿也不再挺拔。
布满沧桑岁月痕迹的眼睛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无奈,仿佛曾经历了太多的风雨。
顾君归安抚好同行跟来的两个外甥,将温辞一行人带到稍远的地方解释。
“温巡抚,君瑶与我不是一类人,幼时家中长辈行商长常年不在家,因我是长子,由教书先生管教,但君瑶……”
酒鬼,赌坊常客,性情跋扈,举止放荡,十几年前顾家已经按家规讲她逐出,早已断了联系。
青眠瞥见顾家马车上两个向这张望的少年,问温辞,“马车上是何人?”
见有人问起,顾君归死灰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十分自豪介绍道:“马车上是我的两个外甥,大郎顾君清,小郎顾君明,明年他们就要参加春闱初试了。”
顾君瑶的行为令顾家蒙羞,她的两个儿子也因不久后父母合离而四处流浪。
后来,被顾君归捡回去,以家主身份担保,让两个孩子以顾家子继续生活在顾家。
“是吗,那本巡抚再次恭祝两位少年高中,延续改制辉煌,继续为民为国。”
“为臣子,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江山代有才人出,是我神域之喜。”
在温辞与顾君归互相吹捧中,青眠不动声色看向顾君归的腕口,又看向马车上伸长脖子张望的两个少年。
陛下御赐的腕袖弓弩并不三人身上。
歇礼从府衙的停尸房回来,温辞受理的第一具尸体与顾君瑶的死没有关系,死亡手法不同,死亡时间相隔太久,没有关联性。
加上两人没有家庭背景天差地别,基本可以断定是两起案件。
青眠问,“查到第一个死者身份了吗?”
“望城本地未出阁女子,仵作检查死者有性侵害痕迹,尸身僵硬,十指蜷缩,整体呈防御坐姿。”
据指认的人说,死者生前是青楼的一名制香师,因是青楼的制香女,身份低微,所以一直在研制新香,独立门户。
曾多次拜访顾家门下的香料商贩李观棋,寻求合作。
而李观棋制香的工坊在郊外,从望城南门出发,途径白杨林。
温辞认为制香师是女子,多半夜里少走动,所以才在白杨林里迷了路。
“她死于惊吓过度?”
歇礼摇摇头拿出仵作的文书卷案,“她是死于中毒引起的心脏骤停。”
中毒?
“仵作查出是什么毒了吗?”
“醉雅幽悬。”
醉雅幽悬出西蜀,其生处土如渥丹。
过严冬,花始盛开,开即谢,入土结成珠,颗颗如火齐,佩之香浸入肌体,闻者迷恋不能去,故曰醉雅幽悬。
“醉雅幽悬是一种名贵的天然香料,会散发一种清香气味,有清心提神的功效。”
青眠提起宫里女子常用醉雅幽悬的花和嫩枝提取具有特殊香气的香油。
按理来说,这种香虽然极其少见,但身为制香师,应该不会因为制香用量问题而中毒致死。
“看不出来,上官姑娘对宫里贵人们用的东西也有所研究。”温辞感叹,“果然,爱美的女人都是疯狂的。”
爱美的人疯狂,但制香师并不会因为美而疯狂,他们关注的是香熏本身。
仵作说制香师的尸体涂满了醉雅幽悬,用量不小,但即便如此是计量的醉雅幽悬,也不该引起中毒。
应该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或者条件,使得制香师的身体将醉雅幽悬变成了毒药。
衙役搜过李观棋的工坊,并未有存储过大量醉雅幽悬的痕迹,制香师的家里亦是如此。
歇礼问府尹,“在望城,什么地方能找到大批醉雅幽悬?”
府尹面露难色,他总不能直接说是望城最大的青楼有,这不明摆着他身为当地父母官,不洁身自好爱逛青楼么。
“属下……属下不知……”
歇礼“好心”提醒,“隐而不报,罪加一等,若是耽误案情,这顶乌纱帽可能要换个主人了。”
“仙织楼,仙织楼的花魁妙仙儿房里专门燃此香,那儿的管事老鸨说过,全望城就她那的醉雅幽悬最多。”
府尹一鼓作气说完,马不停蹄就要跑路。
温辞还想拦他,被青眠拦下,“你还想要问府尹大人什么?”
“问仙织楼在哪啊,去抓犯人啊!”
温辞说得理直气壮,青眠这才意识到温辞还是个毛头小子,成天跟在青斟北这个求占算卦的道士神棍身边,哪里会知道花魁住的是什么地方。
青眠:“你……打算怎么查真相?”
温辞:“是中毒就查毒的来源,谁会有,谁会用,谁最多,然后抓过来一个个审。”
动机,人证,物证,温辞是一字不提。
歇礼悠哉悠哉问:“温辞,你是觉得自己光亮的脑门上不长草所以开了二郎神的天眼,一睁一闭就可辨鬼神?”
青眠白了一眼歇礼,让他闭嘴,现在是嘲讽温辞小脑发育不够的时候么。
青眠继续循循善诱,希望温辞自己能发现问题,“如果他们都不是凶手呢?”
温辞挠挠头,继续道:“既然凶手要下毒毒死死者,不达目的不罢休,那我封锁消息,然后假扮死者没死,以身引诱凶手再次下手。”
方向完全错了,凶手的目的可能不是毒杀,还有可能是冲动犯罪。
坐在一旁的歇礼实在听不下去,起身,走到温辞身边,眯眼,用折扇轻轻一敲。
提前向佛祖谢罪。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痴傻小儿神佛勿怪!”
温辞不懂,一脸天真问青眠,“这法子不可行吗?”
青眠一脸歉意,呡唇,尴尬一笑,“我本不想打击你,但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说谎。”
她没法鼓励这孩子,因为一旦认可温辞漏洞百出的主意,没准他一腔热血真这么做。
然后,小命搭上。
“我和歇礼先回去,你也回去洗洗睡,睡醒了再想想更周全的法子,身上衣服几天没换了,都臭了。”
温辞眨巴眨巴眼,疑惑:“臭了吗?”
身后的歇礼在一旁面不改色飞速往温辞身上抹了一把灰,用力拍了拍,把污渍留在温辞衣服上。
非常肯定,“嗯,臭了。”
温辞闻了闻,没多大味啊,半信半疑又看了眼青眠捂口鼻的动作,疑惑抬起胳膊,朝腋下闻了闻。
好像,是臭了?
扯住肩膀的衣角,往下一拉,还有灰渍。
“那我先洗洗睡会,你们别走远了,等我醒来,我来找你们。”
歇礼点点头。
温辞巴巴地又看向青眠。
直到青眠点头。
温辞走后,歇礼凑到青眠跟前,“放心,他的话我得好好记下来,这样以后就知道该规避哪些荒唐法子。”
青眠不能理解,“你说,他的自信是从哪座庙里抽签抽来的?”
两人对视,无奈一笑。
还好蠢,不传染。
“你要去仙织楼吗?”
“你要去仙织楼吗?”
“不去。”
“不去。”
异口同声,两人眼观鼻,知道对方是假话,默契结束这个话题。
下雨了,水滴将泥地“砸”出与棚子沿儿四面等齐的沟,水滴与地面接触时溅起了水雾,水雾承接着月光散碎的光芒,瞬间绚烂着。
四下里漆黑一片,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旷野,雷声震耳欲聋,雨大得像是天上的银河泛滥了一般,狂泻而下。
连着两天大雨,直到后日夜里。
雨停。
进仙织阁,要先点花茶。
“青陵客歇公子点金菊,赏银千钱——”
第二步,点一壶酒。
“歇公子点碧桃春一壶,黄金十两——”
跑腿的伙计一声比一声高,歇礼给的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勉强泛泛之辈,谈不上招眼。
除了入场的花茶和酒,歇礼上楼前还给老鸨一袋金子,抛了两把金豆子给跑腿的伙计。
老鸨眯眼一笑,朝楼上房间一指,笑嘻嘻掩面招呼客人。
此刻,花魁妙仙儿刚刚沐浴更衣完毕,一屏之隔,女子的芊芊细腰一览无余,套上外衣,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着素雅的络子。
歇礼上楼,由门外的小厮推开门引进。
门开,迎面是待客的正厅,往后是一道美人戏猫屏风,将花魁起居的卧室与厅房隔开。
房间精巧雅致,四周挂了绘着锦绣山水的壁障,一道漆嵌百宝屏风将室内横作两面,说话的男客都坐在屏风外的桌案边。
这位妙姓花魁居室比望城内一般的高门女子的闺阁还要气派。
待客的厅堂很大,正厅的男客各自聚集,形成小团体,有衣冠楚楚的风流客人喝茶饮酒,也有衣着华贵却举止粗鲁的吹牛划拳。
歇礼找了个偏僻的酒桌,跟几个下棋的白衣客热络起来,位置在帘子后面。
最然离屏风远,但位置高,可以将所有人看到。
妙仙儿的待客厅南北通透,有四个丫鬟站落东南西北角,暗中默默记下来客的容貌举止。
乌黑的秀发被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妙仙儿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
刚刚沐浴更衣后脸上未施粉黛,却依然清新动人。
抚琴声响,这代表花魁将要开始选客。
门槛影来,最后一位客人进来。
大门从外面关上,至此,花魁选客正式开始。
刚进门正准备落脚的青眠抬眸,赤恍恍地撞进某人视线里,两人眼神在电石火光之间交汇,很快错开,歇礼淡淡一笑装作无事发生,转回继续下着棋跟旁边人闲扯。
楼上安静,楼下热闹非凡。
底下的人群越聚越多,渐渐围成了一个水泄不通的小圈子,都在周围议论纷纷,有人发出低声惋惜,钱没带够上不了楼,有人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看看花魁有哪些堂客,也有人仍朝楼上拥挤,拼命伸长脖子,想要看一看热闹。
跑腿的伙计高举铜锣,由老鸨一敲定音。
“花魁选客,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