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媪眼睛浑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继续说道:“只是回来的是人是鬼,只有那个人知道了,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
第十天,还在婆家弯的封山期,上山偷猎的一个小伙子发现了姜釉白,把她背下了山,因为是封山期上山,那个小伙子受了罚,没收走弓和箭。
青眠问:“猎户没了工具,他还能当猎人吗?”
老媪摇摇头,小伙子姓裴,叫裴原,祖上是故都里当过大官的,后来被贬,举家搬迁到婆家弯的。
裴原是打猎的好手,也通诗文,写得一手好字,只是脾气古怪,父母亡故后便独来独往,渐渐的,大家也习惯了。
救下姜釉白,大家伙的意思是让他讨了做媳妇,但裴原不娶她,只是养着,平日里只让她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
后来,宫闱之乱蔓延,婆家弯也未幸免于难,世道艰辛,裴原最终还是娶了姜釉白。
再到后来,帝师青眠与陛下南下路过此处,知晓了姜釉白的身份,想带她回故都,毕竟在那里,还有她的母亲在等姜釉白回家。
京城快马加鞭送的信到了,他要亲自去取,临走前温辞问老媪,“那最后姜釉白回到故都了吗?”
“没有,姜釉白是家中独女,自她离去,姜家无后,不久姜家家道中落,家中仅剩的姜夫人抑郁而终。”
青眠想起来,最后是陛下命上官家为姜老夫人料理后事的,那日,为族祠诵经的师傅还换了一位新主持。
温辞猜测,“所以,客栈死的是年近半百的裴原,而是姜釉白因不满裴原对她的困束,心生怨怼,所以让裴原死后化烟?”
连个渣渣都不剩?
“故都的良家子多金贵,姜釉白又是独女,姜老将军和夫人怎么会让她上战场?”青眠细细翻阅姜釉白死后仵作对她的描写。
裴原与姜釉白一生无儿无女。
这一点,倒真的有点奇怪。
“姜釉白是良家子不假,但她是个瘸子。”温辞举着信进来。
故都调到姜家当年的户籍簿,当年姜老妇人产女时正逢雷雨天,产妇受了惊,姜釉白是早产儿,被府内大夫症断出患有小儿麻痹。
姜釉白长大后走路是个高低脚,为了不叫人发现,姜将军时常带姜釉白到处出行军打仗,他也想让女儿的谋略之才弥补她身体上的缺陷。
老媪的故事太长,青眠听得累了,有些昏昏欲睡,再后来知道有关姜釉白和裴原的后续,是赶来的歇礼转述。
“路上风大,你是看到我沿路留下的刻字吗?”
为了防止歇礼找来迷路,温辞在走道的树上刻了箭头。
歇礼拿过青眠的茶喝下,摇摇头,“夜里风大,树上刻字看不清,我是看眠儿给我留下的记号。”
上官眠留下记号了?
温辞这一路都跟在青眠左右,可没见她跟在老媪身后有什么动作,她是什么时候留下记号,那记号到底是长什么模样。
那么黑的夜都能看清?
青眠从歇礼口里听到裴原夫妇的结局,意料之中。
姜釉白病死了,是裴原葬的她。
青眠问温辞,“你们找到姜釉白的墓了吗?”
歇礼低头看着青眠,那双深遂莫测的瞳眸藏着些些微弱的光华,竟比往日还要深沉几分。
“老媪说,裴原把她葬在了默哀山的山脚下。”
青眠想想也是,默哀山脚下葬着姜釉白的家人,她的父亲,她的兵,她是要回去团圆的,“唯一有裴原有联系的只有姜釉白,我们得去见见她。”
裴原把姜釉白葬在了默哀山,温辞踌躇不安,“所以,我们还得进默哀山?”
毕竟冻死骨的传说太过耸人听闻,温辞一来婆家弯的时候就命人把默哀山给封了,以免陛下出宫游行路过此处,受到惊扰。
温辞面露难色,“明日就是婆家弯的婆娑节。”
歇礼轻轻地抿了抿嘴角,眸子的墨色愈发纯黑和沉静,“我回来的路上听店家说,为悼念姜将军和姜家兵,百姓已经联名上书要求婆娑节改在默哀山下举行。”
其实,是该让阵亡的姜家军将士看看盛世的家园,和盛世的百姓。
一开始温辞绝不同意,直到回巡抚府十看到齐齐跪拜的百姓,见到温辞归来,他们高举写满名字的长帆。
温辞垂了垂长长的眼睫,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黯然。
最终,婆娑节在默哀山下举行。
由于参加活动的百姓众多,为保他们安全,温辞坐镇观看台,黑武卫的调遣权交由歇礼,他们务必要保护好歇礼和青眠两人。
温辞身后的两队骁骑马军都是铜铃面具,应是黑武军装扮,改了武器,戴的是雉尾红缨,佩的是轻弓短箭和绣旗花枪。
人马集齐,婆娑节正式开始。
夏日红花别样红,日头正盛,百姓们载歌载舞,年轻男女们在山歌中互诉衷肠,以表心意。
很快,歇礼眯起果眸、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嗓音微哑。
红花。
起初,歇礼以为是山间吹来的花,但温辞说过,默哀山原是荒山,寸草不生,终年枯白 ,千人丧命此处也未有红花开过。
此红花,非真红花。
未起风,花抛撒。
红花飘落手背,冰冷刺骨,歇礼眼神一暗,黑色的眼睛透露出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体,寒体,是染了血的雪花。
有不干净的东西混进来了。
青眠注意到有一个骑马之人身穿锦衣曳撒,头戴幕篱,面孔隐匿在黑纱之后,混迹在骑军之后,影影幢幢看不清楚。
不知是婆娑节求偶的百姓,还是游散的幽魂。
红旗折起,一声马嘶。
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宛若一阵旋风掠过,早已呼啸着疾驰而去,眨眼消失在了远处等待胜利者归来的俊俏佳人子们视线的尽头。
那个隐没在人群中头戴幕篱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坐在马上,起茧的手紧握缰绳,身影忽明忽暗。
青眠眉头紧蹙。
“都把面具摘下!”
所有黑武卫齐齐回头看她,包括那人,他猛的转过头,深色的瞳孔如同黑夜般宁静与神秘,里面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青眠,似乎想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不好!
那人没摘,他不是人。
随着青眠一声爆呵,伴着一阵轰鸣如雷的马蹄声,一群人马由远及近,在马场的不远处纷纷停了下来,歇礼目光威严地扫来,高举着马鞭,令众人静止。
唯有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歇礼凝目望去,只见青眠策马而来。
歇礼想等青眠行至面前时,勒马停住,但时间不等人。
“去追戴帽围的那个人,他是裴原!”
此言一出,原本高坐观看台的温辞立刻贯甲跃马,朝马屁股上响亮地抽了一记鞭子。
身下坐骑昂起首来,发出一阵高亢的嘶鸣,随即扬起马蹄,朝前飞速狂奔,身后尘土激起。
一片飞扬的尘土伴随着雷声般的马蹄声,一人一骑,沿着朝默哀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青眠骑的骏马是配了新上漆的马鞍,重新镀锡马镫,黑色的汗血马儿神俊异常。
因为青眠追的有些迟,后面她骑马就骑得很快,几乎在转眼之间就把歇礼甩在了身后,人和马同时溶进了绚丽的金日中。
头顶是盘旋的雄鹰,底下是几十匹骏马快速飞奔,马背上的百姓们没听到这边的动静,还在一边挥动缰绳,一边向大雕发出大声挑衅。
青眠、歇礼、温辞,三人不知追了多久。
直到白雾弥漫,风里翩飞的红花蓦然化作细长金针,仿佛前几日江边爆出的巨大烟火,身后百姓欢呼雀跃的声音越来越稀疏。
幽幽红光中,青眠好像看到了多年前两军士卒厮杀后,姜家军死后化作的累累白骨。
冻骨铺路,白光乍现。
默哀山的入口。
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