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霞点点,夜风微寒。
深秋的雨水掺杂着丝丝的寒意,晌午一过,山谷盆地,多日来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乌云总算散去,在傍晚时映着几丝残阳撒向婆家弯地界的一行队伍中。
这是幻境。
青眠心里咯噔一下,山外是盛夏,山间竟是深秋,行军的队伍……
不对,这是婆家弯一战发生前的场景。
行军的队伍正是姜家军。
此时的姜釉白女扮男装,还跟在父亲左右。
但是很快,两军对峙,战火纷飞。
青眠站在默哀山腰,眼睁睁看着姜釉白骑马闯进默哀山。
云雾绵密,似有幻彩,青眠来不及多想,继续追赶那一人一影。
再见时,姜釉白已手握宝剑骑马厮杀,襟飘带舞,身下裙裾飞扬,剑刃散发阵阵光芒。
如燕一般轻灵的身形从马上一动,姜釉白盈盈飘然至那贼人眼前,那人嗅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下意识提剑抵挡。
只闻得呛啷一声,猝然听得剑锋相击的龙吟。
霎时间,剑影上下翻飞,相击作响,如银蛇飞舞,使人眼光撩乱。
银剑乱舞,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青眠只听见打斗声,却不见如何打。
空气中悄悄弥漫着无形的杀意。
这味道令人昏沉,不知怎么的,青眠像是被点了穴,从山路上摔了下去,忽如真实的坠落感,彻底将她拉入黑暗。
天边那一块块火烧云,层次分明,颜色由西向东逐渐变淡。
夜深,下起雨来。
街边,青眠心里忽地怦怦乱跳,夜晚的光线晕黄,雨水又滴进眼里,让人瞧不真切,看起来是,又觉得不是。
那人个头很高,走起路来也是这般大步流星,背脊挺得笔直,透着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万事不可阻挡的得瑟劲儿。
青眠跟过去,想看看那人是谁?
人上了马车。
过了许久。
车内人自始至终只是搭膝坐着,靠着椅背的身体松弛又笔挺,双目微圈,眉心微蹙,只留给青眠一道沉默又略带不耐的侧影。
青眠在兩中,那人在车里,一个浑身湿透,一个纤坐不染。
风吹帘动,兩中的昏暗令那人侧影并不真切,举手投足,给人一种天然的高贵,令人觉得遥不可及。
大雨依旧还未停歇,反而越发滂沱,弥漫着水汽将整个街道笼覃在朦胧之中,路边的快马越过溅起巨大的水花,随后也只能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青眠疑惑,这是她记忆里不曾有过的场景。
青眠头顶的天变了,在默哀山,天空中的云层紧密挤在一起,形成一片厚厚的白色幕布,遮住了所有的阳光。
白,只有惨淡的白。
云层散开,青眠看见的却是另一副光景。
姜釉白撑在雪地里的五指用力得指节泛白,见到生人靠近,她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手指。
她看得见人影。
“是裴郎吗?”
青眠摇摇头,看了姜釉白看不清她是谁,默哀山整日白素,逃进默哀山的这些日子,姜釉白的眼睛已经快瞎了。
得到否定的回答,姜釉白不由地蜷了蜷手指,神情怅然若失。
“软烟罗裙,浮光锦手织的斗篷,你是故都来的贵女?”
里衣是白银雨丝棉,鞋底是波斯那边的织金蜀,姜釉白将青眠细细从头看到尾,眉眼一弯。
笑道:“你虽在守孝,但有个好情郎。”
不论这是青眠自己的衣服,还是别人为她准备的,能打扮娇的俏可人,应该是有心上人的。
青眠无心听她调侃,细白手指压了压耳旁被风撩起的乱发,心下微颤,缩了缩指尖,她是怎么也没料到姜釉白竟被逼到这种境地。
只是此刻姜釉白应该年满十八,还在默哀山躲避追兵,她怎么会知道裴原?
不经意看到姜釉白的鱼尾,青眠指节微曲,现在,她连在姜釉白面前连抬手都让她觉得羞愧。
青眠讪讪地垂下了手。
“姜姑娘,这是你进山的是第几日了?”
收起玩笑,姜釉白背对着青眠,依然能感受到青眠的动作,肩线显见地绷直了一瞬,哪怕变成人鱼怪,她也害怕人类。
“第七日,距离我变成这个鬼样子,已经是第三日了。”
划破天空,是箭羽袭来。
姜釉白心脏一悸,在以身为盾护下青眠前,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青眠也被吓了一跳。
姜釉白人身鱼尾,在雪地里比她更好逃跑,说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
为了保姜釉白的命让她等到裴原,青眠只能套上姜釉白破损的铠甲冲进没有障碍物遮蔽的空地里。
数箭齐发,青眠第一次身临其境感受战场上逃亡的绝望。
那天,姜釉白恐怕比她多一份视死如归的决绝。
“还是走不过去吗?”
温辞隔着老远就看见青眠一个人在山腰跑来跑去,石崖后躲着的姜釉白拖着巨大的尾巴向反方向逃跑。
但奇怪的是,无论他跟歇礼怎么追,都隔着丈远的距离。
“等等。”歇礼骑马顿了顿,脸上笼上一层阴云,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攥了一雪团朝对面丢去。
呼——
穿过巴掌远的丘峰,雪团消失了。
不是追不上,而是不在一个空间。
歇礼慢慢抬头,漆黑的眸中倒映出遮天蔽日的黑气。
古怪不在雪地里,在天上。
两人相视,心意相通,举起弓弩,搭箭。
歇礼的鞋掌在飞旋的箭矢上一点,借力腾跃,离马蹿起,寒肃的箭光裹挟着一股冷冽的劲风,向着空中袭来。
“箭来!”
歇礼的身手极其敏捷,足尖顶住温辞射出的第二支箭,使力一蹬,在投出的火光雷的同时,身子贴地向后倒飞而去。
铺天的火光冲天,硝烟中,天边瑟瑟半日红。
与此同时,被箭林死死困住的青眠缓缓睁开了双眼,刚刚的恐惧消失的无影无踪,换上了幽冷阴狠的表情,浑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原本大笑着前来围堵的士兵立刻嘘声,大气不敢喘。
马蹄下,扬起的雪雾里有东西沙沙作响,是雪蛟盘旋,意图将所有人困在方寸之地。
青眠冷冷地扫了一眼来人,仿佛站在高处俯视着一个如同蝼蚁般的人。
那高贵从容的姿态,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青眠冷漠地觑了对方一眼,让对方忍不住生出一丝臣服之心来。
她不怕雪蛟。
他们就怕她。
“一国将,不内战!”
青眠的语气冷淡,可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胆战,“违者,杀!”。
一声令下,绞杀。
不知过了多久,雪蛟消失了,青眠只记得最后自己拍拍它硬邦邦的脑袋,在掌心见,雪蛟化雪,归天地。
默哀山的雪姣脑袋竟还是热的?
青眠看向远处,有人来了。
歇礼自雪中走来,锦衣狐裘,满身风姿,斗篷下一身墨绿云绣锦袍,月色下发丝如墨,以玉簪冠起,清姿明秀,俊美无双。
朝姜釉白略略一点头,疏离有礼。
再一垂眸,歇礼看向姜釉白的眉梢眼角尽是疏冷。
他,到底是在责怪谁?
月色泠泠,雪色皎皎,更衬周围冷清。
歇礼本就生的出色,襟韵洒落如晴雪,秋月尘埃不可犯。
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身姿笔挺,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离,衬得他更矜贵出尘,不似凡间人。
犹如云巅之上覆着皑皑白雪的默哀山,让人难以接近。
“上官姑娘。”
温辞一道修长身影正从风雪中步步走来,雪衣黑发,眉眼在雪雾中显得柔和,一身清冷气息却铮然凛冽。
到底是为官者,让人心生敬畏。
青眠:“你们刚刚被困在瘴气里了?”
温辞点点头,强装镇定胡扯,“诡异的天气,响彻山谷的铁蹄声,我们很快意识到默哀山有瘴气。”
除了他们,还有一人。
此刻在风雪中,晕开银白色光线,勾勒出雪花斜织的略影。
一把油纸伞兩出现,雪花落在伞面上,绽开出一朵朵小花。
伞面微拾,露出半张脸,在这漫天雨幕里,突然出现在姜釉白眼前。
随着来人一步步向她走来。
姜釉白认出来人。
心里轻念他的名字。
“裴郎。”
年轻的裴原相貌姣好,眉眼如画,只是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家传的佛珠被戴在他腕间,倒与他一身猎户打扮格格不入。
两人站在这油纸伞面下,与喧闹的世界隔出一方小天地。
骑马同行,到上街散步。
婆家弯闹市的雨雾让他们短暂的,与世隔绝。
他们用肩走在伞下,街边挂起的灯笼倒映在地面的积水上。
红彤彤的,犹如恋人的脸颊。
雨滴落下,光影破碎。
伞下,遮不住的影子,是硕大的鱼尾。
温辞惊讶,“人鱼怪?”
伞下,是第一次赶集的裴原和姜釉白,初定情意。
歇礼与温辞相看无言,原来在默哀山时,姜釉白就已经成了不人不鬼,半人半鱼的怪物。
所以后面,哪怕是姜釉白养好伤,也不肯回京,故都有通晓术法的青氏青衣,她的身份一定会暴露。
到时候,又是一场天下大乱。
尽量三天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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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人鱼怪